第9章 第9章
闻知坐在榻上,垂眸盯了毛团许久,忽然出手。
撸了一把尾巴。
福贵个头儿不大,尾巴也只有短小一蓬。
但这并不妨碍它的手感。
闻知虚握了一下手,感受着其中余韵,然后又小心出手,将福贵调整到方便喂食的姿势。
翻身时,福贵的前爪突然一动,轻轻搭上了闻知的手,又缩了回去。
肉垫粉嫩的颜色一晃而过,不同寻常的触感却停在指间,萦萦不散。
闻知愣怔,她面上无甚表情,心中却好像有处角落悄然塌陷。
自令修夫人的话延想出的诸多无解思绪也被那一触倏忽击溃,心情突然就轻松了许多。
果然,二十一世纪的人们都爱养一些猫猫狗狗,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上辈子的闻知无父无母,福利院的兄弟姐妹虽多,但说到底却从没实际拥有过什么。
这辈子的师父……
哼,也是个不那么着调的。
她上下打量着毛团,一个念头悄悄成形。
修道之途漫漫,天地偌大,她不知道能走到哪里。悠长的岁月中,若养一狗相伴,似乎也不错。
赚足了本钱,她可以真正赁下这屋,作她与福贵的家。
福贵大一些,她可以带着它游历四方。
若寻到合适的灵材,她也可以给它炼制丹丸,常年吃着,或许能多活上许多年头。
师父对他的大鹅便是这样精贵养的。
福贵既叫了福贵,那她也便试着尽她所能,精贵地养着它。
想到这里,闻知决定再炼化一点异狼兽丹,搅进米粥,愿它快些健康长大。
既然有用,那就多吃一点。
……
闻知喂过福贵,便与令修夫人动身前往花府。
花府坐落在平渡城东一处,这里府宅皆是深宅大院,动辄便占据数座坊巷,令人咋舌。
近了花府,突然传来一道不怀好意的男声。
“花家少爷被恶妖所噬,打伤我杜府少爷。我家老爷深明大义,特意请来还道堂的仙门修士,替花家除恶。怎么,春娘这样阻拦,不让仙人进门,是与那恶妖沆瀣一气吗?”
闻知闻言望去,只见一褐衣男子带着数个灰衣仆役霸在花府大门处,对站在门前的春娘大喝。
一群人外,另有一抹红,高高肃肃,极为显眼。
“原来花家这些年的鼎盛,竟是背后与恶妖勾结得来的吗?”
花,杜。
闻知突然想起雷棠曾讲给她听的日常琐事,花杜两家似有旧怨。
她又想起第一次摆摊算卦那天,在城中茶肆见到的一幕。
暗巷中,半昏的紫衣纨绔被四处呼喝的仆役簇拥离去,过了许久,白衣少年才跌跌撞撞地出现。
还有茶肆吃茶客们的闲言碎语。
串想起来,那白衣少年便是花孟泽,紫衣少年是这褐袍男人口中的杜家少爷。
闻知皱眉,依令修夫人所言,花孟泽撑着回到家中,眼眸已经纵裂如妖。而杜家这人的意思是,花孟泽将杜家少爷打伤,那时便已经出现异状,正巧又被杜家少爷窥见,杜老爷正是据此请了仙门修士,前来除妖。
还有他提到的还道堂……什么东西,是个宗门?
“荒谬!我花家哪来的妖!你杜家这些年借着无数由头诬蔑我花家,意图打压之心路人皆知——!”
春娘怒斥对方,忽然听到一侧脚步声,扭头望去。
褐袍男人也看向来人,见是两人,一个是那花府夫人,还有一个女郎,身着苍青束袖袍,耳畔碎发轻扬,露出左耳黑色耳饰。
他眯了眯眼,想起城中传闻,哼笑一声,讥讽道:
“花家…没有妖?若没有妖,花夫人又为何也请了修士。”
“还请了个无门散修,无甚本事,只会街头卜卦,招摇撞骗,与江湖骗子无异……”
故作停顿,他又拉长语调,接着阴阳怪气:
“花夫人家大业大,可不要被骗了。我家老爷好心请来的,可是还道堂名门正统的仙人,你可不要将平时做生意时,与我家老爷争斗的意气用在这里……”
“兹事体大,这可关乎整座城民的安危……”
褐袍男像是站在了道德高处,不停指指点点。
令修夫人停下步子,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她不知道花孟泽与杜天鸿打架一事,她本能觉得自家儿子不会是主动的那一方,但究竟如何眼下不是重点。
重点是,如今花孟泽的异状被杜家知晓,这情况…实在是意料之外。
对杜家来说,亲请仙人,祓除恶妖,既能在百姓之中博得好名,又能将这花家打压至不可翻身之地,待杜家吃下花家商路与产业,势必又能在陇安十三城中更上一层楼。
闻知冷眼扫向对面,那红色身影也转头来望。
是一名女修,面容清冷,手执长刀。
闻知想起令修夫人提过,妖与异兽邪煞并提同论之说流传世间已久,她不能确定仙门修士到底如何看待妖族,因而心生畏惧,怕人发现花孟泽的异状。
对面,就站着一个前来除妖的正统修士。
闻知忽移步上前,将令修夫人半护在身后,然后祭出弓,箭上弦。
“喀”——
对面褐袍男与灰衣仆役根本没看清对面那个散修的动作,就感受到一股凛冽疾风从头顶扫过,凉意摄人。
众人惊呼捂头,忽感自己秃了。
摸摸头顶,才发现头发们都还健在,完好无损。
褐袍男被迫中止了阴阳,现下想重拾起话头,却支支吾吾着不知从何论起,只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对面。
见闻知手中还握着弓,眸光扫过来,他又颤颤巍巍地将手指指向一边,心中莫名委屈。
不…不是说,那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吗?
闻知漫声开口:“不好意思,准头歪了。”
红衣女修感受到那股箭气,眸光一动,原本有些迷离的眼神认真起来,上下对着闻知打量,突然出声。
“我也无门无派,是个散修。”
闻知一愣,觉得这话有些无厘头。
怎么回事,杜家请来的“名门修士”把杜家自己的台给拆了?
褐袍男有些懵,转身看向背刺的仙人,伸出的指头也跟着转。
“管家,你话好多。”红衣女修亦扭头,道,“话这么多,妖你除?”
自这管家带路到了花府,嘴巴就一直叭叭不停,她实在觉得有些聒噪。
管家有些慌,指人的手颤抖着弯成勾,又倏地醒悟,猛收了回去。
不,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老爷不是说,委托的是还道堂名门正统的修士,怎么又成了散修?
闻知看着这突然内讧的场面,也是迷惑。
红衣女修歪了歪头,似乎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轻咳一声,将手中长刀从左手换到右手。
刀与鞘相击,发出铿锵鸣声。
管家又是一抖,就听红衣女修礼貌再言。
“抱歉,我是说,我要去除妖,你要一起吗?”
管家终于崩溃,他不知道花家那妖作了什么孽,但他一定做过什么孽,不然上天为何要这样惩罚他!
他支支吾吾话不成句,婉拒了红衣女修的“好意”,便领着众仆匆匆离去。
四遭终于安静下来。
红衣女修心下一松,这下终于可以开始处理那桩委托。
只是对面似乎另请了修士,若要完成委托,势必要两方合作。
红衣女修朝闻知拱手一礼,道:“这位道友,这都是一场误会。”
“在下唐逐意,是受杜府委托……”
客套话说到一半,她看着周围三人三张深沉的肃容,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于是她问:
“啊,难道真的有妖…要除?”
……
当然没有妖要除,但情况也的确与红衣女修原本想的不一样。
女修名叫唐逐意,筑基后期修为,是杜府委托请来除妖的修士。
然而听她言语中的意思,却是早就知道无妖可除。
还有杜府管家多次提到的“还道堂”,闻知本以为是个正统宗门,但若唐逐意是个散修……
那还道堂是什么,散修的组织吗?
闻知在这个世界第一次遇到师父以外的修士,还恰巧也是个散修。
她心中有诸多疑问,然而眼下却不是详问的时候。
在听闻花孟泽的情况后,唐逐意真诚表示,她虽然也不知道是何缘由,但愿意一道帮忙。
闻知也觉得这样更为妥当,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无门散修,心里的确不太有数。
两个臭皮匠,毕竟赛过一个臭皮匠。
但见到花孟泽的时候,两个臭皮匠还是都沉默了。
的确如令修夫人所言,小少年浑身滚烫,皮下艳若红阳,周身更有黑白两道气息交叠流散。
小少年没有意识,却还本能地咬牙,抑制自己忍不住的呼痛声。
闻知虽然跟着师父学了一些杂七杂八的医道知识,但水平只是略懂,更无实践经验。
花孟泽的状况特殊,体内虽有妖息,但到底是凡人身躯,若要用灵力灌之查探还是太过冒险。
唐逐意皱眉开口道:“灵力灌输不可。若有金丹境以上的修士在此,或许可以外放神识,以神识探查他体内的状况。”
唐逐意和闻知都只是筑基境的修士。
令修夫人和春娘面面相觑,有些无措。
若仙人都像唐逐意这般,对妖并无成见,那她们也可以相请,只是到底还要耽搁许多时间。
耽搁越久,花孟泽这样痛苦的状况就要持续越久。
闻知却是豁然,虽然识海中筑基境那几星神识都让她留给了看顾福贵的木雀,但她还有那些无形无踪的外游神识。
“我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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