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闻知起身,向茶盏里倒了杯清茶,低头抿了一口。
透过氤氲白气,她看到福贵毛茸的耳尖微竖,原本松围在爪边的尾巴尖翘了起来,凭空僵了会,又垂了下去。
她放下茶盏,手指轻轻摩挲杯沿,觉得此妖也并非表面上那般泰然自若。
一旁两人还在饶有兴致地讨论。
作为修士,唐逐意见过的灵兽比狗多,她的目光在大黄和福贵之间来回,道:“听闻,凡间的狗,大多忠心又聪明,用途很广。”
大黄是雷棠家养的犬,闻知认出它的模样很像现代的中华田园犬。
闻知见过它几回,每回照面,它不是欢腾奔跑,就是嗷呜直叫,精力很是旺盛的一条狗。
大黄悄无声息地觑了福贵一会儿,找了个地方默默端坐,隔着一段距离,样子与榻上的福贵如出一辙。
雷棠“嗯嗯”点头,道:“看田,狩猎,护家院,狗狗能做的事情很多。”
她又骄傲挺胸,夸捧起自家的狗:“我家大黄,就是看宅护院的一把好手!自从有它,我家就没发生过盗窃的事!”
大黄确实聪明,听懂小主人的夸奖,适时应景“嗷”了一声。
雷棠这才注意到一旁大黄乖巧得异常:“嘿…大黄这会儿怎么这么安静?”
大黄抬头看了一眼雷棠,继续保持安静。
闻知余光看到,福贵一直注视着众人的目光悄然转向大黄。
她啜了一口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除了看宅护院,大黄平日还会做些什么?”
“嗯……满街乱窜?家里搞破坏?”
大黄不安地刨了刨爪,低沉“呜”了一声,好似不愿雷棠这样诋毁它。
雷棠哈哈大笑,闻知和唐逐意也不由地笑。
“嘛,没办法,狗子的天性。”雷棠状似无奈地摊手摇头,又道,“所以我家有好多布球和咬绳,专门用来给大黄解馋过瘾。”
说着,她就麻溜掏出一个布球,抛物扔向屋中空处。
大黄矜持了几息,终于没忍住本能,一跃奔逐而去,在布球落地前一把咬住,然后叼着球慢腾腾的走向雷棠,将球放到地上,用鼻子推了推,那意思是还想再来。
期间它又忍不住朝福贵的方向瞅了几眼。
“大黄今天…真的有点奇怪?”雷棠忍不住了,“不太放得开啊。”
闻知开口:“可能是顾忌福贵,毕竟它小。”
“是吗?”雷棠将信将疑,咕哝道,“平时路上碰见一窝幼犬,也不见它这样……”
唐逐意淡声开口:“说不定是因为,福贵身上沾染了修士的气息,不同凡常。”
闻知:这强行解释,说得通。
雷棠:“原来如此!”
她没管地上的布球,动手胡撸了一把大黄,又掏出一根红色的狗咬绳:“既然如此,大狗照顾小狗,你别玩球了,去啃会儿咬绳,给福贵做个示范。”
说罢,大黄乖乖窝到一边,雷棠开始以雷家几次三番被飓风席卷般的经历为例,向两人说明:一条狗,若是不及时磨牙,究竟会有多大的破坏力。
不远处大黄低沉呜嗷,爪子扯着咬绳,嘴也不放。
“……我娘有时嫌弃大黄。其实大黄也很擅长安慰人。我爹经常看书稿看哭,每当这时候,大黄都会陪着我爹,任我爹撸毛,再卖个萌,我爹心情就好了……”
大黄松开咬绳,朝着几人歪头,乌黑圆瞳直击心灵。
“……所以我娘真的口是心非,她对大黄超好的……”
“……阿知姐养福贵,也要负责到底喔。”
雷棠忽然转头,对着闻知认真说道。
闻知抬手喝了一口茶:“……嗯。”
倘若真是狗,她当然负责到底。
没等深思,院门又传来声响。
是花孟泽。
前几日,在闻知和唐逐意的努力下,花孟泽十二经脉中的妖息虽然还尚未疏导回心脉处的气珠,但至少不再横冲直撞。花孟泽也从高热中苏醒。
令修夫人将昏迷期间的事与他述明,他主动提出要自己上门治疗,不必再劳烦两位仙师登门。
少年内敛却真诚,日光下,他的黑瞳只依稀得见一点点纵裂的痕迹。
虽然花孟泽主动上门,但清醒状态下,两位年轻的女修围着他,一个炼丹气,一个通经脉,他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这时候,同龄的雷棠便起到了大用。
于是情况就变成如此这般:
两位仙师,一位专注凝神通经脉,一位冷面无言炼丹气。
两个孩童,一个挑着大梁絮絮叨叨,一个耐心倾听不时应和。
在雷棠的熏陶下,花孟泽很快就从一个只会赞同的倾听对象,变成了会娓娓道来自己想法的合格交谈对象。
闻知觉得这样下去,雷棠很快就能完成她将花孟泽收为小弟的长久心愿。
但她对形势的判断还是太有偏差。
有那么一回,唐逐意灵力空了,闻知识海也乏累,两人将空间留给两个谈兴正盛的小孩,端坐在桌前休息喝茶。
唐逐意近来看了许多话本,自以为懂了很多从前不懂之事。
她分析道:“阿棠与花孟泽,应当就是话本中所说的青梅与竹马。”
闻知反应了一下,恍然。
什么老大和小弟,她还是太天真。
大约是上辈子一直在学业和兼职间拉扯的缘故,她完全没想到这种情况会有另一种发展的可能性。
不过现在她也懂了。
这个时间,除了花孟泽,也不会有人登门。
所以在雷棠奔出屋后,闻知还端着茶盏未动,唐逐意也同样。
少年温润嗓音在庭院中响起时,两人才起身。
唐逐意拿过一个茶盏,倒上新茶。
闻知则走到福贵身边,一个清净诀将它脸颊沾湿的白毛弄了个干净,然后走向门外。
——毛发上沾了粥水,他还稳坐不动。
明明在意得不行。
将花孟泽迎进屋后,闻知先凝了神识探了经脉中的状况。
如今少年的经脉中只有零星几缕气息还在逃窜,大多数气息都萦绕在心脉气珠附近缓缓流转。
看上去只差一步就能成功,但这一步已经困扰闻知和唐逐意两人许久。
闻知想办法让自己神识的控制力更加精准,唐逐意也在大刀阔斧地尝试其他灵材。
探了情况,闻知和唐逐意稍作商量,便去了另一间屋。
……
掌风轻轻拂过脸颊,一股微凉的气息晃过鼻尖。
裘行阔自顾不暇的湿毛瞬间干爽如初。
他眸光转动,便见救他的女郎已经远去。
他听见,小姑娘唤她“阿知姐”。
“阿知”。
——是他要还恩的人修。
尾巴轻轻扬起,在身后晃着,裘行阔回想着刚才几人的交谈,梳理了下状况。
还在妖界时,他为了悟道,要去市井体验普通妖修的生活。
最初,他不得其法,走到哪里都格格不入,突兀异常。
医治他的鹤族妖修看不过去,给他传授了真谛。
他道:你得观察,然后会演。
于是他贯彻着这一真谛,成功打入了妖族街溜子内部。
如今,他被人族当成了一只幼犬。
作为犬,应当忠心又聪明。
能够看田,狩猎,护家院。
不可满街乱窜,家里搞破坏。
会用布球和咬绳来解馋过瘾。
还要会安慰人,无论是任人撸毛,还是歪头“卖萌”。
——这一点,刚刚名叫大黄的成犬给他做了示范。
但想到撸毛,裘行阔有些不自在。
对天狼一族来说,元婴境是一头狼从幼体踏入成体的标志。
虽然他现下修为尽失,浑身上下一副幼体期的模样,但他好歹也是踏入过成体的妖修,很明白触碰身体意味着什么。
他仅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一瞬,便决定暂时放下。
面对劫难和还恩,有些事要有取舍,有些事也可努力回避。
他动了动爪,从榻上跃下,一步步走向大黄。
沉浸在撕扯咬绳快感中的大黄,突然发觉那股它一进屋就感受到的强大气息,正逐步靠近。
它立马松开咬绳,从斜瘫的姿态迅速调正,放低身体规矩趴着,尾巴绷直了。
它在表示服从,然后等待。
但那个模样弱小、气息强大的“白犬”走近后,只是抬起了左爪,拨了下那颗布球,然后抬起右爪,拨回了那颗布球。
大黄歪头:原来……它想玩球?
大黄放松了些,微微抬起身,试探性地推了推它喜爱的咬绳,分享给“白犬”一起玩。
但“白犬”不领情,只顿了一下,瞥来一眼,又玩起了球。
左爪右爪一个来回,右爪左爪来回重演。
大黄屏气观察许久,发现“白犬”既不发难,也不想一起玩,便重新撕咬起红绳。
裘行阔一边玩球,一边听着不远处两位人修的讨论。
他隐约听到“妖息”二字。
人修出去后,两个人族幼崽逐渐走近。
“……阿知姐救的狗,福贵,醒啦!”
“嗯。”
新面孔是个少年,随着他越走越近,裘行阔感知到了一股妖息。
每一个妖修,都有其独特的气息。
天狼是走兽之首,五感最是敏锐。
虽然没了修为,但裘行阔的天赋还在,妖息也尚存。
他抬起眼皮,仔细瞧着少年。
果不其然,心脉处有一股黑白萦绕的气息流转。
这个模样的妖息,在妖界也是独一份的稀罕,只有走兽中的食铁兽才会拥有。
“……大黄不喜欢我碰其他狗。你要摸一摸吗?”
“嗯。”
少年的手缓慢靠近,裘行阔也抬起爪,与之相接。
接触的一瞬,他将属于天狼的妖息悉数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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