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闻知发现，此世之人，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似乎都习惯使用代称。
譬如陇安，既是一座城，也是断鸣渊东广大凡城地界的代称。
又譬如还道堂，据说最早是那位力挽狂澜的大能成立的仙凡枢纽，但三百多年过去，它也已俨然成为修士之间的枢纽。
唐逐意循着记忆，向闻知介绍道：“现在你所在之地，正是被广大修士称作「表巷」的地方。”
“在这里，你可以买到最新的飞剑法器，可以买到各式新潮的法袍，灵植灵材无不齐全，符箓丹药也是应有尽有……”
给唐逐意引路，将她带到这里的好心执事，当时就是这样介绍的。
唐逐意记性不错，翻出记忆、照本宣科不过小菜一碟。
闻知听了，却莫名心生一丝诡异。
她从桥上下来，踏上这里的青石板，放眼望去，宽街左右各色幌子招展，有的字发光，还有的加了特效。
灵光乱窜，日光下简直晃瞎人眼。
配合着唐逐意导游一般的说词，闻知觉得自己好像是踏进了前世某个旅游胜地，看上去古色古香，实则却充斥着各种现代商铺。
修士之能，都用在了这样的事情上。
除此之外，所谓修士，似乎也与凡人无异。
大伙儿都要找个地方做生意，尽其所能打广告。
就连闻知，第一次在平渡城摆摊卜卦，也要靠木雀吆喝，才能在算命大仙儿云集的市场中占得一席之地。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不过，我们首先要去的，是真正的还道堂。”
唐逐意停顿了下，切换到自己的思维，转头看了一眼闻知：“就是接委托赚钱的地方，初来乍到，你需要登籍。”
闻知表示明白。
如今她虽略有薄财，但挥霍之前，总要保证还有后路。
能挣，才能花。
于是闻知努力屏蔽两旁花花绿绿的诱惑，目不转睛地跟着唐逐意往来穿梭。
然后站在了一扇破旧的木门前。
真的很破，门上的木头都在掉渣，隐约泛着一股腐朽的气味。
门后依稀可见是一处狭小屋舍，挤在两侧高大体面的铺子间，灰扑扑地极不起眼。
饶是闻知今天为了来这还道堂，已经经历了数次弯绕，又是酒楼包间，又是柳树白桥，她也没想到，还道堂是这副模样。
沉默片刻，闻知还是没忍住：“……为什么。”
只凭三个字，没有具体的问题，但唐逐意就是知道她在问什么。
想来也是有过同样的心得体会。
她道：“……低调。还道堂，还道本原，所以一向讲究低调。”
唐逐意还记得那位好心执事给她解释时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理所当然，一切都不是事。
然后便微笑着推门，摆手请她入内。
唐逐意正打算如法炮制时，那门从里面打开了，出来一人。
闻知和唐逐意反应极快，立马礼貌地朝两边退开，让那人通过。
是个黑衣男修，身材高大，腰侧挂着一把剑。
他从门后现身时，闻知敏锐地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息喷张而来，又在转瞬间收敛无形。
闻知抬头，一下就注意到那人脸上右眉处的长疤，大约三寸，一直延伸到额角，没入鬓发。
闻知望过去的时候，那人也望了过来。
他朝闻唐二人各瞥一眼，目光冷彻，未置一词，便朝前大步离去。
闻唐二人目光跟随疤痕修士的背影而去，步子逐渐从两边走到中间，两头凑到一起。
闻知：“你感觉到了吗？”
唐逐意：“嗯。威压很强，修为应该不低。”
闻知摸着下巴，开始胡猜：“说不定是个大能。”
唐逐意点头应和：“很可能还是个散修。”
闻知转过头来，双眼盯住唐逐意。
看懂她眼里的疑惑，唐逐意解释道：“在还道堂登籍后，修士会得到一块玉牌。金丹境以上的修士，可以通过玉牌用神识接取委托，待委托完成后，再到还道堂来结算酬金。不过很多宗门都有专门的修士对接还道堂，负责宗门内修士的委托结算。会到这里来结算的，除了一些小宗门的修士，大多还是散修。”
闻知的眼神不自主地往两侧的铺子飘去，唐逐意十分自然地接上：“不过，会在表巷开店的，应当是宗门与散修兼有。但若论竞争力，还是宗门更胜一筹。”
修士一般的生财之道，无非炼器、画符、炼丹几种。
擅长这些的宗门，在表巷随意开间商铺，生意不说兴隆，至少也能成为宗门的财源之一。
散修无门无派，术法没有传承，资源紧紧巴巴，怎么想都不可能竞争过宗门的修士。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
感谢那位力挽狂澜的散修大能，还道堂的委托，散修也可以接。
闻知的目光绕回唐逐意的脸上，还没张口，唐逐意又自然接上：“我们进去吧。”
两人凑到一起的头分开，闻知跟着唐逐意往前走了两步，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小唐道友和她之间竟有了这样的默契，只凭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
推开木门时，闻知的心理准备已经足够深厚。
果不其然，破旧木门下，曲曲还道堂，还藏着另一副面孔。
这幅面孔，终于叫闻知找到了一丝修仙之人所谓的仙气。
闻知站在院中，身后还是破旧的木门，但之前所看到的狭小院落不见踪影。
唯余一座轩敞的大殿。
——又是幻阵，还有拓展空间的阵法。
两人走进殿中。
大殿两侧摆着十几个案几，一应白衣镶蓝边的修士端坐其后，垂目安静地在卷帙间忙碌。
最醒目的，当属殿中偏后高高立着的一棵树。
树不是真树，看上去应是雕凿成树形的白玉，树冠枝繁，光秃无叶。
闻知咂舌，这玉树直达大殿穹顶，原身得是多大一块玉。
“呀呀，小唐道友。”
闻知一直抬头望树，这才注意到，树下也摆着一张长几，坐着一人。
是位儒雅的男修，玉冠束发，左手捧书，右手抚茶，正微笑着看过来。
虽然修士面容大多年轻，但闻知脑海莫名浮现了三个字：老干部。
“胡执事。”
唐逐意走近一拱手，闻知也照做。
直身时，唐逐意朝闻知小声介绍了一句：“此前为我引路的执事，便是这位。”
闻知恍然，原来这就是那位好心执事。
胡执事元婴修为，五感发达，不远处的轻声细语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
他目光从红衣的小唐道友，轻移到一旁青衣的新鲜面孔，然后啜了一口茶。
还道堂作为仙凡枢纽而立，目的是为了在不干预凡人生活的情况下，依旧能给予凡人以庇护。
修士仗着天道眷顾，身具法力可庇护凡人，便以世家之名统御诸城。可临到头，魔降袭来，一群软骨头撂了挑子就逃。
后来那位力挽狂澜的大能怎么骂的来着？
——道道道，一群修道的废物，没成仙呢都忘了本。
——哦，能修仙了，就不是人了？
——怪不得无能。
那位大能振臂一呼，领着周边没逃的小宗小派还有无门散修，护住了陇安诸城。
魔降古怪退去后，诸城凡民习惯了修士在上，欲请大能和一众修士接替世家，主持大局。
但那位大能却不愿，弯弯绕绕搞了一通，又是游说那些小宗小派和散修，又是与几个有能力的凡民大户立契。
于是十三座凡城之上有了代替世家执掌一切事务的「十三枢」，和隐藏于其后的「还道堂」。
——还道之本原，那位大能如是说。
天地万道，于凡人或是繁衍生息，于修士或是破空飞升，各有各的活法，并无什么高下。
只是求道之人，还未飞升，便舍弃了为人之道，不知道到底求的哪门子道。
陇安地界有不少灵石矿脉，从前掌握在世家手中，如今到了十三枢这里，他们与还道堂合作，专门组织凡民开采，以此作为与还道堂委托交易的酬金，修士则以委托之名，庇护凡城。
这便是仙凡契约的内容。
自那时起，东陆断鸣渊东，仙凡分离，各自发展。
如今凡城繁盛远超世家时期，此地修士也不再受世家制约，在还道堂周围形成了规模相当的集聚之地。
还道堂也不止接手凡城委托，还成了修士间委托和信息交换的枢纽。
但很多时候，事情总是想的美好，做起来复杂。
还道堂自有一套划分委托等阶的体系。修士并非圣人，各有各的所图，等阶低、酬金少，出力不讨好的委托，自然没人愿意接取。
前些时日，一个叫平渡的小城来的委托，便属于此类。
那委托请修士除妖，一看便是乌龙，无非是有什么异象，叫人误以为妖。
将异兽、邪物、阴煞误认为妖的例子，从前也不是没有。
凡民惧妖的观念根深蒂固，大约承袭自世家执掌的时期。世家恐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人心难改，澄清也是无用，反倒引起恐慌的情况，从前也出现过。
但依契，还道堂不能无视这样的委托。
酬金低，誉值少，没有修士愿意接取？
——没关系，还道堂可以指名委派。
胡执事处理其这样的事，很是擅长。
他资质不佳，三百年前魔降来袭时，还不过是个刚入炼气的低阶修士。
还道堂建立后，他兢兢业业修炼百年，才摸到筑基的门槛。
他没什么飞升成仙的野望，筑基境余下的百余寿命，也不一定能结成金丹，索性在还道堂谋了一职。
还道堂的事务繁杂，宗门、散修来来往往，性格各异，所求不一，胡执事修炼不行，看人做事，每日周旋于人事之间，却很是游刃有余。
没成想，在还道堂中做了二百余年，竟然叫他突破了金丹，还结成了元婴。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总之，平渡的无阶委托，挂了三日无人应，最后只好指名委派。
此事大有学问，委派对象总不能是个不好相与的，也不能是个有后台的。
他引过路的小唐道友，便是极合适的对象。
如今小唐道友，又领来一位新鲜面孔，甚好。
胡执事放下茶盏，对着苍青衣袍的女修亲切开口：“这位道友没见过，请问如何称呼？”
“在下闻知。”
“原来是闻道友。”胡执事笑着点头，“道友初来乍到，可要在本堂登籍，之后便能自行接取委托。”
“是。”闻知点头，又礼貌开口，“麻烦胡执事。”
“不麻烦，本职所在。”胡执事笑意始终不下眼角，他整衣起身，走向后面的玉树，“闻道友稍等片刻。”
这时，闻知才注意到，玉树之下是一方水池，玉树扎根其中，池水溢着灵气，像是什么灵液。
胡执事正朝玉树垂下的一处枝桠伸手，忽然间，原本盈着温润光泽的玉树仿佛被抽走了生机，整棵黯淡了下去。
胡执事的手一僵，淡定收回，再转身时，原本十分的笑意终于有三分被无奈取代。
“抱歉，闻道友，这树……”
“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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