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宿命
慕云宗千里之外的瀑布旁,一袭红衣的少女生无可恋的静坐着,不顾身后的素衣女妇如何安慰,除却止不住的泪水划过脸庞,再无一丝多余的动作。
太阳在流水划过的时间里落了又升,霜白和朝露也不辞辛劳地填平了月亮的弯牙。终于,仿若雕塑般的少女缓缓回过身子,一头扎进面前女妇怀里,沙哑着嗓音,歇斯底里的哭了出来。
“哭吧,哭出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素衣女妇拍着怀里失声痛哭的少女,温和的言语带着羡煞旁人的溺爱道:“为师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替你一解心头之恨。”
“道主,小姐她……”
“没事了雪影,多亏你不惜自己身受重伤,把青瑶安然无恙的带了回来。”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赤衣老妪,素衣女妇紧紧地拥住怀里的少女道:“经历了此番劫难,对青瑶来说也未必是件坏事。”
“师傅。”红衣少女站起身子,红肿着双眼道:“我要进灰界。”
少女话音刚落,女妇薄纱下的脸庞,顿时闪过一丝惊愕,看着自己面前的爱徒,怔怔地道:“你真的想好了吗?那里可是九死一生啊。”
“我要亲手为徐笙哥哥报仇,还请师傅成全。”红衣少女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地道:“不管是禽猎门丁族,还是那神秘的鵺执事和御风罗刹,只要是当日在场的众人,一个也别想逃。”
“罢了,罢了。”望着少女坚定的目光,素衣女妇摇了摇头,唤来满面震惊的赤衣老妪道:“雪影,你去准备一下吧。”
在徐青瑶决心进入灰界时,那颗用徐笙性命换来的灵圣果,终于被四品丹师的大长老,炼制成了玉白色的丹丸。
“小柒哥哥。”床榻上昏睡多天的慕兰欣,望着眼前的陆小柒问道:“徐笙哥哥呢?怎么不见他过来看我?”
“欣儿。”陆小柒走上前去,紧张地道:“大师兄他……”
“徐笙哥哥他怎么了?”望着陆小柒慌乱的眉宇,慕兰欣的心头闪过一丝不安,紧张地道:“他是不是出事了?”
“欣儿,你昏迷之后,大师兄担心你的安危。”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缄默不言的慕彦青和大长老,陆小柒轻声说道:“我们不顾宗门禁令,私自下山寻找灵圣果,没想到却在回程的途中,遭到了贼人的暗算,大师兄他为了救我……”
“不会的,不会的。”慕兰欣艰难的坐起身子,拼命的摇着头,清澈的双眸,一时间也是去了色彩,直勾勾的盯着紫色绸帐,喃喃地道:“徐笙哥哥不会离开我的,一定是你们骗我的对不对?”
“欣儿。”慕兰欣声声钝痛的哭声,仿若一柄噬人魂魄的钢刀,刀刀毙命地刺进了慕彦青的心里:“你徐笙哥哥不会白死,爹爹誓将混渊道从这世上除名。”
萦绕在慕云宗上空的伤痛还未散去,云树遥隔的混渊道禁地里,五位雪鬓霜鬟的老者,已在刻满玄纹的山石前盘膝而坐。
“青瑶,你准备好了吗?”见到眼前身形消瘦的爱徒笃定的点着头,素衣女妇取下腰间的白玉叮嘱道:“生死攸关之时,你只需捏碎它,为师赌上性命也要把你从灰界中救出。”
“青瑶不孝。”一袭火红的少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决绝地道:“待徒儿归来之时,定报师傅今日再造之恩。”
“道主,灰界的封印已经打开了。”赤衣老妪走上前去,俯身在女妇耳旁轻声说道:“诸位长老年事已高,在耽搁下去怕是……”
“雪影,今日起我要在这里闭关。”看着徐青瑶踏进了不远处的波光里,饶是昂首天外的素衣女妇,此时也是一丝清泪滑过脸庞,静静地道:“今后的这段时间里,除却混渊道生死存亡之事,就有劳你和诸位长老了。”
无声的时间一路前行,天才徐笙殒命山崖的消息,在慕云宗上下的一片哀沉里,传遍了洛西镇的大街小巷。除却满目疮痍的苍幽山脉,在阵阵刺骨的山风里清晰如昨,各方势力无不敛容屏气。
“爹爹,欣儿想去苍幽山脉走上一走。”调养多日的慕兰欣,气息虚浮的笑了笑:“我不放心徐笙哥哥一人呆在山崖之下,我想去接他回来。”
马不停蹄的昼夜兼程,一袭圣衣霞冠的慕兰欣站在山崖前,望着脚下的万丈深渊,神色黯然。
“小柒哥哥。”环顾着苍幽山顶峰的残垣断壁,慕兰欣哽咽地道:“是这里吗?”
“那贼人追杀至此,大师兄为了救我。”陆小柒不可置否的点着头,声泪俱下地道:“从这山崖旁跌了下去。”
“欣儿。”顺着陆小柒的视线望去,深不见底的沟壑前毒雾缭绕,坍塌的废墟上仿若还有着徐笙奋战的影子,让慕彦青不敢直视欣儿眼里的绝望,悲痛万分的道:“我们回去吧。”
“徐笙哥哥。”慕兰欣摇了摇头,瘦弱的身影骤然前倾:“欣儿来接你回家了。”
“欣儿。”
悲痛的慕彦青忽然大声惊呼起来,一个跨步跃出,跟着山崖旁消失的身影跳了下去。
“爹爹就你这一个亲人。”阵阵嘶鸣从远方传来,慕彦青抱着怀中面如死灰的少女,老泪纵横:“若是你也出了意外,我还有什么老脸,去向你死去的娘亲交代啊。”
“爹爹,欣儿知道错了。”湍急的溪流,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伤痛欲绝的慕兰欣哽咽道:“我只是好想徐笙哥哥。”
“你徐笙哥哥乃人中龙凤,这小小的山崖,怎么能够困得住他。”慕彦青翻动着手掌,把身后树阴下淌血的白骨收进纳戒,拍着慕兰欣的肩膀道:“你现在大病未愈,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欣儿没事的。”慕兰欣捡起脚旁的白衣长絮,纤细的指尖划过变黑的血渍,失声痛哭道:“徐笙哥哥,徐笙哥哥。”
“傻丫头,那不过是一块寻常的布料而已。”慕彦青仰仰天长叹,青白相间的鬓发拂过眼角,沙哑的嗓音在着暗无天日的谷底,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这里湿气太重,快跟爹爹回去吧。”
与苍幽山脉经年不散的毒雾不同,云溪州青木谷的如纱雾薄里,总是透着沁人心脾的药香。
“爷爷。”青木谷腹地的庐屋前,面色稚嫩的女孩抱着竹篓站在空地上,见到胡须尽白的老者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急忙上前搀扶道:“爷爷,我们今天还去山谷采药吗?”
“这么好的天气,当然要去了。”老者佝着身子,抓了一把药草放在鼻尖嗅了嗅:“多好的药材啊,再多采些回来就可以给你添置新衣了。”
后秋的青木谷,金灿灿的树叶缀满枝头,在岷溪绵延千里的潺潺涓流里,微风掠过水面欢快着丰收的味道。
“升药轻粉与铅丹,砒石硼砂和炉甘。”小女孩把竹篓背在肩上,嗓音轻快的继续唱道:“升药辛热有大毒,外用拔毒除脓腐……”
“诗苓,别跑太快了。”听闻前方传来的歌谣,腰身佝偻的老者笑了笑,喘着大气道:“爷爷都追不上你了。”
“爷爷,你快点过来。”女孩雀跃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欢呼的歌声也变成了惊叫,手足无措地指了指水草枯黄的溪边道:“这里,这里躺了个人。”
“怎么回事?”听着女孩的呼喊,佝着身子的老者焦急了起来,跛着的脚步明显大了一些,上前道:“快把他拉上来。”
“爷爷。”望着躺在地昏迷不醒的少年,女孩急忙脱下身上的灰色长衫盖了上去,担忧地道:“他没事吧?”
“放心吧,只要他有一息尚存,爷爷就能救他。”老者推敲着少年的腹背,不忘对身旁的女孩道:“诗苓,快回去把院子里的药缸架上。”
“唉,小小年纪,竟遭此毒手。”老者佝偻着身子,看着药液渐渐漫过少年伤痕累累的脊背,摇着头道:“这么重的伤势,怕是捡回来了个麻烦啊。”
“爷爷,您一向菩萨心肠,今天怎么会不想医他呢?”女孩扶起少年,在他的头下垫了块毛巾,回身望着踱步的老者道:“该不会是见他伤势太重,担心坏了自己的名声吧。”
“爷爷活了大半辈子,早就不在乎外人的评价了。”老者在药缸前坐下身子,见到女孩把药缸下的火烧的旺了起来,急忙制止道:“温火散出药力就行,可千万别没等我医好,就把他给烫死了。”
“诗苓。”见到女孩抽了几根木材出来,老者叹了口气:“这少年与你年纪相仿,却伤痕累累筋骨寸断,这次我们怕是救下了一个祸根呀。”
“什么麻烦祸根的,您不是常教导我说,医师就该不问身世,救死扶伤吗?”女孩歪着头,望着眼前的老者道:“何况我们每个人都是肉体凡胎,陪伴我们的除了不断增长的年轮,就是或多或少的伤痕啊。”
“呵呵,你还真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老者挥了挥手,望了望药缸里看不透来历的少年,哈哈大笑道:“这或许也是我们的宿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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