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32寿宴
柳宅,堂屋内。
汩……
碗在桌上,掌柜的和张絮自然是合力抱着酒坛给自己二人倒酒。
浆柔纯澈,些许泛黄。酒漩绕壁,满而不满。
当是一坛好酒,当是酒香醉人。
“唪。”见对方酒已倒满正在放坛,柳平宽不由微微一笑,乃转身环顾向院宴中所有端酒笑站的父老乡亲:“诸位。”
柳平宽话音虽轻和,但在站者无不息声微笑,倒是站在灶屋门口的厨师长乐呵一笑地抬手搂搭住了左右伙厨的肩头:“看看这厮怎么个说道。”
“嘿嘿……”两位伙厨乐呵一笑,并未多言。
时下,掌柜的和张絮也端着酒碗从堂屋内走了出来,乃一左一右的站在了柳平宽身后之客伍的边上,可谓笑容平和。
然,位于柳平宽右一侧的凌夜却满脸烦闷地撇着嘴角。
他被柳月和老太公夹在中间挤着就不说了,柳月用左手轻搂着他的肩头也不值一提,但老太公这道跟拂尘一样的大长胡子那真是可劲儿的往他的脸上飘!乃至于都快要飘撒进他手里端着的酒碗里面了。
“呼……呼……”柱子已经在宴桌上趴醉睡着,眼下只是两声口鼾出来便一头滑落,乃四仰八叉的栽躺在了地上:“呼……呼……”
“啧!”见男人如此跌份儿,美玉顿时没好气地挤着眉头嗔怪了一声。然,她非但没有去扶起柱子,反而还满脸不现瞧得把头撇向了别处:“出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大笑一巡,乃在柳平宽的举碗一示下安静下来。
“唪。”柳平宽为众人的配合而微微一笑,随后便敞怀轻叹了一口气,这才笑盈盈地巡视着众人说道起来:“说实话,我柳平宽,柳二蛋能有今天,全仰仗各位父老乡亲的帮助和救济。”
此言一出,院里的一众镇友乡邻顿时纷纷伴生微笑,继而又在与旁侧之人含笑相视了一眼后悠然笑乐。
“唪。”凌云志微微一牵嘴角,随后才举目笑看向那边的柳月和凌夜。诚然,他先前一直低垂着眼帘,亦没有去看柳平宽。
柳平宽所言不假,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柳平宽自幼丧母,再加上因为老父继承“祖传醋方”而与叔伯两家关系不和,是以在本家之中也非止遭受排挤那么简单,如今也早就不相往来。
柳平宽的父亲在柳平宽十四岁那年病故,莫说这遗承下来的醋方,便是大部分的家财也全被赶回来兴葬的大伯卷走,其三叔更是没有回来,已然跟这道关系断绝了亲情。时年,柳平宽的兄长柳平原也才不过十六岁,但柳平原心思细,记忆能力更是极为出众,竟然只凭借老父在亡故前托付醋方时的匆匆一眼便记住了醋方的全部配方。
孤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左右乡亲更不忍两个凄苦无依的孩子相依为命,多少人背着自己的家人分藏口粮、私减棉布对柳平原兄弟俩施以援手。
那五年白手起家的兴业生活,是柳平宽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凄苦,也只有仰仗着兄长才能换来如今。但相较于兄长柳平原,柳平宽只是跟着过话罢了,亦没有兄长柳平原的效恩之心和多少实际作为。
在柳平宽二十岁时,柳平原在去往县城供货的途中遇到了一生所爱。
缘起,平原之地。
缘见,是因她掀开车帘看向所遇。
然,相比于她的高贵和端庄,柳平原却自感匹配不上,甚至连那匆匆一眼都不敢多望,便心神恍恍的急驾马车“逃离”了这支商队。
不曾想,彼时的一面之缘,最后却造就了美好的结发为侣。
贺湘慈,是她的名字。而她的父亲贺崇明,则是在西北一带小有名声的商贾大富。
彼时,贺家因为商会陷入倒滞期而四处远察,以求能够寻找到一些可以兴起运用的商机。而陪同贺湘慈巡游至此的,则是贺崇明的长子贺湘龙,也是贺湘慈的亲哥哥。
那日在邵县的探访,将贺湘龙兄妹二人引到了柳平原兴办的醋坊。
缘见者再见,恍然而慌,若非柳平宽从坊内愣愣出来时问醒了兄长,若非贺湘龙在察觉诡异后仰面大笑,柳平原想必也忘了邀请对方入室一叙,还不知道要在那里呆愣多久。
眼见兄长局促慌张的将二位请入内窖,柳平宽在大感莫名其妙之时也对自己未来的嫂嫂有些刮目相看。但最后,他只摇头一笑便随同共进。
自那日之后,柳平原和贺湘慈二人便常借商由在这暂留期间明会私见,而贺湘龙也只是笑笑不谈更不约管。
在此之下,有情人可谓“前者一见倾心而日益情浓,后者一见侧目而日久生情”,已在私下里情定终生、终成眷属。
但后续的结果,却是有些出人意料:虽然贺崇明同意了贺湘龙的提请以引入柳平原家族中世辈单传的广销秘醋,也不反对这桩婚事,但贺崇明唯有贺湘慈这一个掌上明珠,自然不愿宝贝女儿远嫁他乡共凄惨。
是以,对于这桩婚事,贺崇明只提出了一个条件:女儿嫁你,但你过来。
这句话说起来有些好笑,但确确实实是贺崇明的亲笔书信,自然让听者尴尬、阅者沉默。
那一日,是柳平宽第一次跟兄长公然叫板发脾气,更是气得当场掀翻餐桌就闯出了家门,乃将醋坊砸得一片狼藉。
柳平原自然跟到,但却没有阻止,只是在事后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便去动手收拾。
柳平宽为之沉默,后来男儿落泪,乃泪流满面地过去帮忙收整,任由兄长如何言慰都不愿听从。
彼时,柳平原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传导柳平宽酿造传承,事后却将这三个月来的成果全部赠予了有恩于己的乡邻和往来关照的商户。
第二日,柳平原在家中设宴款谢恩情。
恩情难劝难推卸,酒宴大欢也大圆,一直到黄昏落幕时,柳平原已喝得酩酊大醉,乃被贺湘慈扶入东卧休息。
柳平宽为此沉默,乃在宴上喝得烂醉,直到人影稀疏客归去,灯火俱熄月长明。
翌日,当柳平宽从床上惊醒坐起时,恍然发现自己的手里拿着一纸书信。
他来不及拆开一看便慌忙下床穿鞋,乃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镇外的聚众送行处。
然,当他扒开推开、挤开撞开挡路的人群冲到前头时,那支商队已然远去半里。
柳平宽失神跪倒,后在泪流满面时磕头跪送,亦将手中抓着的书信攥得紧颤。
自然,他看不到那掀开车帘后盼的柳平原,亦不知对方的沉默和落寞。
“唪。”想到那封始不曾拆封的书信,柳平宽不由微微一牵嘴角,随后便一笑释然,乃用双手举酒高敬众人,更深深闭目谢首:“多谢。”
其声诚恳,语意深长。
“唪。”众人微微一笑,便是凌夜也暂时收起了小性子,乃神情严正地随同众人一齐高高举酒共敬:“谢。”
柳平宽微笑睁目,随后才豁然抬头地回酒便喝:“干了!”
“干!”众人异口同声,先互敬再共饮。
不过,凌夜这小子虽然一直端着酒碗在长喝,但好半天也才下去了薄薄一层酒,摆明就是装模作样,更是一直小皱着眉头屏住呼吸。
“咳啊——”一碗烈酒烧腹,柳平宽更禁不住闭目摇头释怀,但酒气一出,柳平宽便即刻豪举大碗:“只此一碗公敬,但喝无妨!”
说到这里,柳平宽更是禁不住笑咧着大嘴一拍胸口:“但有酒来,某照单全收!”
“哈哈哈哈哈哈哈!”院里的大老爷们儿尽都仰面畅笑,妇孺们也是相视欣笑、莞尔不同,倒是凌云志和段志感在相视一笑后款款落座就倒酒。
“唪。”柳月也借着柳平宽身后的空挡与赵玉凤相视一笑,至于凌夜?他自然是在斜瞥着旁边抚须而笑的老太公,对方那个大长胡子可谓是让他嫌弃到撇嘴不已。
“哈哈哈哈……”柳平宽长笑虽收但笑容不减,可院中之人甚多,他唯独重点地观注了一下凌云志和段志感那里。
乃见二人敬如兄弟、豪饮畅快,柳平宽便不由大嘴一咧,随后便一撇虎袍地转身往里进:“走走走,倒酒外战!”
“哈哈哈哈哈!”此言一出,这一排乡绅顿时放声大笑,但唯属老太公笑得扬天大兴。
“吧嗒。”凌夜不咸不淡地砸了咂嘴,随后便被柳月牵拽向了原座那边:“个臭小子,一天到晚阴阳怪气。”
“我没有。”凌夜敷衍了事……
时下,院内的来宾也相继落座,但唯有妇孺们动手夹菜,一群汉子尽在催动倒酒,可谓故作不耐又嫌弃满怀,便是厨师长也哈哈大笑着带着伙厨开始绕桌对酒,亦或是倚靠着那人的肩头与人玩笑。
群情高涨之时,柳平宽也带着一众乡绅从堂屋内走了出来,乃分散开来寻人邀酒。
虽然柳平宽等人只端了这手头上的一碗酒,但每一桌都有一大坛公酒在案,又怎会稀缺不给?
不过,赵玉凤和柳月母子倒未出来,乃是在屋内陪着老太公吃喝笑谈。自然,张絮这厮不肖子当然不敢丢下老太公出去喝大酒,时下正在嘿嘿讪笑着吃菜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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