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信
此时顾星迟正在上朝，我跑到前殿，就看见在门口等候的飞白。
小太监见到我，诧异地嘟囔了一句：“今儿是什么日子，竟一个个都赶今天。”
我顾不得深究，抓住飞白，举起手中的两个小面人，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飞白看了那面人一眼，面无表情道：“事到如今，国师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有？！”我急道：“既是合作伙伴，他又何必要留着这些。”
飞白沉默片刻，道：“恐怕只有国师自己这么认为。”
我瞪大眼睛看着飞白，竟因为他的话隐隐升出些期待。
“主子冷情，很少会在别人面前完全暴露本性，这么多年来，属下从未见主子对任何人像对待国师一般上心。”
继而他语气一沉，“可是你却辜负了主子，辜负了他一片心意。”
我屏住呼吸，试探着问道：“你是说，顾星迟他他喜欢我？”
“不然国师以为呢、”飞白给了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可他不是应该喜欢瑾儿吗？”
“怎么可能？”飞白一脸不可置信，“陛下和公主虽同父异母，却胜似亲兄妹，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
我惊讶地张大嘴巴。
怎么会这样？
许久以来，我自忖对故事脉络了如指掌，坚定认为顾星迟喜欢其瑾，即便偶尔感觉到些不同寻常，也只会觉得是我对他而言还有利用价值，从不敢往其他方面多想。
我真傻！既然情节会改变，人心又何尝不是一样。
见我如此，飞白叹了口气，“国师被韩锐劫持那晚之后，陛下在长平城不眠不休找了您三日，却一无所获，他以为您死了，整个人濒临崩溃，太后派人催了几次皆毫不理会，若非属下等人强行将主子带回京，他恐怕还会一直找下去。”
“主子回京后，彻底与太后撕破脸，联合镇国大将军以雷霆手段将其扳倒。多年夙愿得以实现，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笑容，直到再次听到您的音讯。”飞白回忆道：“朝局未稳，京中各方势力盘踞，此时主子若不在京城，必将引起骚乱，但他还是去了。”
我掩住眼中的惊涛骇浪，快速说道：“飞白你不必再说了，之前的事我们之间有所误会，等他下朝，我亲自把所有的事情解释清楚。”
“您之前的所作所为真是……”
飞白还没说完，一名内侍慌慌张张从前殿跑出，打断了他。
“不好了！其瑾公主要在殿上自戕！”
闻言，我和飞白顾不得再说什么，飞快朝着前殿奔去。
此时朝堂上已然一片混乱。
“若再有人逼本公主嫁给韩锐，我就立刻死在这里，让你们送一具尸体给他！”还未走近，就听见瑾儿高声叫道。
不由加快步速，渐渐看清殿内局势。
走到殿门处，飞白拦住我，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
“国家大事，岂能任由公主这般儿戏！”一位老臣也同样高声道。
“还请公主以大局为重。”旁人不停附和。
顾星迟怒道：“都给朕闭嘴！究竟是朕的天下，还是诸位的天下？今日若有人再敢胁迫公主，朕直接削了他的官，让他滚回老家。”
他欲上前夺走瑾儿手中的匕首，却被她躲过，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其瑾，别胡闹，皇兄不会将你送走。”
“天下不是陛下的天下，而是百姓的天下。”这位耿直的老兄是个熟人，正是当时在我继任国师典礼上闹腾了一顿的关尚志关大人，“还请陛下三思！”
“陛下身为扶风皇帝，万万要以天下为己任，可您近来的作风，着实有损明君之风。”关尚志道：“您肃清宁德候及太后余党，朝局未稳之际突然离京，致朝中群龙无首，此为其一。国内洪水频发，地方造反叛乱者众，内忧尚且自顾不暇，您却丝毫不顾及百姓生计，再次招致战乱，此为其二。陛下只身前往北地，听闻带回一名神秘女子藏于宫中，有金屋藏娇、不思国事之嫌，此为其三。如今扶风内忧外患，陛下您万不能之故自己好恶，视天下百姓于不顾啊！”
“我看，不顾天下百姓的是关大人吧！”我一把推开飞白，踏入殿内。
“国师？”想必在大家心中，我已失踪多日，乍一出现，还引起了一些人的惊讶。
我走到关尚志面前。
“关大人，常言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果连家人都保护不了，百姓又如何能够信任你可以治理好国家？你口口声声让陛下将妹妹送去敌国换取和平，分明是要陷陛下于不义之地，遭天下人唾骂。”
余光瞥见，顾星迟的目光此时正落在我身上。
我继续道：“还有你方才说得神秘女子，关大人莫不是老眼昏花，连本国师都不认识了？陛下离京去北地，不是特意为了寻我，而是为了找回扶风失窃已久的国宝。近些日子，陛下一改之前的苛捐杂税，出台了数条改善民生之举，且为了国祚安定，不惜亲赴北地，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为社稷殚精竭虑？怎么到了您口中，反倒成了“视天下百姓于不顾”！”
“说得正是。”卫琪扬声附和，“要是关大人自己的妹妹被送去和亲，关大人是何反应？难不成还要敲锣打鼓次亲自送过去？”
“你！”关尚志手指在我和卫琪二人身上逡巡，指尖都气得发抖。
“既然国师已经回京了，为何迟迟不肯现身？”见关尚志被气得说不出话，连忙有人补上前，这回，他把矛头转向了我。
“如今国内灾害频发，国师却并未开坛做法，反而眼睁睁看着百姓于水火之中挣扎，又是何道理。”
瑾儿跑至我身前护住我，急道：“你怎知夙姐姐并未援助百姓，她明明……”
我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众大臣趁着这个空档伏跪于地，齐声道：“臣恳请陛下，立刻让国师前去观天台为民祈福。”
顾星迟看了顾星迟一眼，发现他的目光依旧停在我身上，仿佛丝毫没有听见大臣们的声音。
我毫不躲闪地对上他的眼睛，片刻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臣不才，虽人微力薄，愿为扶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夙姐姐！”瑾儿焦急又小声地喊道。
我停顿片刻，提高音量，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不过这次，本国师并非要开坛做法。不错，术法可以暂时缓解眼前的灾难，但人岂能事事依靠上天垂帘，须知天底下，只有自己的力量才永远可以依靠，诸位身为扶风热血儿郎，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家园和亲人，如今内忧外患，我们更应积极自救才对，而不是推这推那，把责任甩给旁人。”
我恭恭敬敬地跪在顾星迟面前，行了个大礼。
“陛下，臣夙契，恳请迎战听澜。”
“臣也请战！”镇国大将军出列。
“战！”逐渐有人开始附和。
一时间，众人热血激昂，主张将公主送去和亲的声音一点点衰弱下去。
顾星迟眉头皱的厉害，以我对他的了解，显然他马上就要拒绝我。
我仰头，用口型一字一句道：“请相信我。”
其实我心里没底，不知道经过韩锐那场误会，他对我究竟还能剩下几分信任。
他仍未说话。
我愈发忐忑。
许久后，顾星迟终于开口了。
“准。”
我松了口气。
关尚志最后依旧不忘火上浇油，问：“若打输怎么办？”
“若不打，连赢的机会都没有。放心，有本国师在，扶风必定不会输。”
本国师专克韩锐的名头可不是盖的。
骚乱逐渐平复，卫琪眼疾手快，趁瑾儿不备抢下匕首，将她带离大殿中央。
顾星迟宣布散朝，众臣见大局已定，纷纷离开前殿，顾星迟没轰我，我也没主动离开，最终，殿内只剩下我和顾星迟两人。
“为何冒然请战？你可知战场有多危险！”顾星迟的声音里压抑着愤怒。
“陛下在担心我？”我眨眨眼睛，冲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我还以为你是怕我通敌叛国，倒戈韩锐。”
顾星迟愣了一瞬，愤怒的表情逐渐消失，眼看就要恢复成冷漠疏离。
我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胳膊，“陛下，我错了！”
顾星迟身体骤然紧绷，估计是被我无耻的动作吓着了。
沉默片刻，他面无表情道：“错哪了。”
见有门儿，我赶紧道：“你别误会我，韩锐那事儿……我真的有苦衷。”
这事委实难以解释，容易把自己的老底翻出了，更何况，我也不想让顾星迟知道避寒果的事情，免得这家伙乱想。
顾星迟沉默片刻，颇为讽刺地笑了笑，“夙契，从朕认识你到现在，你何曾真心实意地对我讲过任何事？如今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我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扫过他右边手臂，我知道，那里应当还有一个细小的伤口，在风鸣山的山洞里，顾星迟毫不犹豫地舍命救我。
可如今，他问我：你在耍什么把戏。
我心里有个小人，在愤怒地呐喊：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但最后，却都化成一声叹息。
天意弄人。
“顾星迟，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必须说清楚。你我之间诸多误解，远非一句两句能解释清，可此刻，我说的每一句话皆出自肺腑。”
“你大概不知道，我从小的生活环境与这里截然不同，那里和平、安逸，不会忍饥挨饿，更不可能有危及生命的事情，每日烦恼顶多是学业或者感情。在我的价值观里，生命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好好活着，我不想害人，更不想满脑子都是阴谋算计。可这个世界不一样，它视人命如草芥，人们为了利益相互残杀，拥有权利就可以蔑视一切。我自认为可以先知先觉规避一切风险，但到头来，仍旧不过是个可笑的局中之人。”
“先前对你处处提防，不过是我自保的一种手段。”
我将心底积压的情绪一股脑发泄出来。
顾星迟啊顾星迟，你一定不知道，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里，我有多么惶恐无助，正因如此，你当时在风鸣山舍命救我，与我而言好似黑沉沉夜色里的一道光，我惊讶于它的美好，妄想抓住它，为此不得不付出高昂的代价，将自己的小命悬挂在刀刃儿上。
难道因为我改变了剧情既定的走向，上天才要这么惩罚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星迟迟迟没有回应。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意识到那个肯不顾性命救我的顾星迟被我弄丢了。
“果然，儿女情长什么的，最影响我行走江湖。”
我吸了吸鼻子，压抑住眉心的酸涩感，“当初在馄饨摊我曾说过，你有能力去改变世道，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如今你的作为，让我知道自己当初并没有看错人。顾星迟，你会是一个好皇帝，说不定还能把扶风变成一个和我原本世界一样美好的地方。而我身为国师，也应同样为之努力。”
请战的决定的确出自我本意，来到这个世界，经历这么多跌宕起伏，如何还能做到独善其身。我自认没什么拯救天下的高尚情操，但既然拥有这份神秘的力量，也应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都说情场失意的人会将自己的热情倾注在事业上，如今我算是明白了。
一股脑将心中所想吐出，我整个人轻松不少，自怀中将盛放国宝的匣子掏出放在案上，不再看顾星迟，转身离开。
“此次出征，让飞白跟你一起。”
我即将踏出殿门的那一刻，顾星迟的声音终于传来。
“好。”顾星迟恐怕终是不信任我，才特意派飞白盯着。
罢了，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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