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秋水共长天一色
“林瑜！林瑜！”刚下课江澈就转过身拍他的桌子。
“有屁放。”林瑜正想爬桌子上补一觉，叹了口气看他一眼。
“你看咱们学校论坛没？”江澈一脸兴奋地看着他，“你快看看！”
“不看，”林瑜搓搓脸，又叹了口气：“别挡我睡觉。”
“你出名了哥们！操啊！表白墙上好多女生指名道姓要嫁给你，”江澈激动地拍着桌子，“我上去做个检讨是不是也能吸引一波小迷妹啊，毕竟我长的这么帅。”
“喝几两啊醉成这样？”江清听不下去了，坐起来白他一眼。
“操，”江澈指着她，“咱俩可有血缘关系的，你说话当心点啊。”
江清撇撇嘴。
林瑜看了一眼乔祯，他正爬在桌子上，带着耳机闭上眼睛哼哼着，林瑜突然想起来这小子也是论坛风云人物。
“诶，乔祯。”林瑜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说。”乔祯依旧闭着眼睛哼歌。
“你看过学校论坛吗？”林瑜问。
乔祯摘下一只耳机看着他：“看过，怎么了？”
林瑜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有事说事。”乔祯说。
“算了，没事。”林瑜摆摆手转过身。
“你是想说表白墙上那些吗？”乔祯看了他一眼，把耳机又塞回耳朵里，“不用管那些，都是女生瞎起哄的，过两天就沉下去了。”
“哦。”林瑜应了一声。
乔祯看了看他，从兜里掏出一颗眼球糖抛给他：“吃个糖压压惊。”
“你看到那些帖子没什么反应吗？”林瑜动手把糖撕开塞进嘴里，“就墙上跟你表白的那些。”
“都是瞎起哄的，我能有什么反应？”乔祯看了他一眼，“不出一周热度就下去了。”
“那就等一周吧。”林瑜嚼着糖伸个懒腰，“我就是觉得别扭，被一群不认识的人说喜欢什么的。”
“那就别看论坛，这些人也就在论坛里闹一闹了，没几个敢闹到本人面前来。”乔祯看他一眼，“不都给你吃糖压压惊了吗，这么矫情。”
“操。”林瑜被他气笑了，“我还得谢谢你呗。”
“不客气。”乔祯说。
林瑜觉得乔祯这个人很神奇，总能把很多事情处得云淡风轻，但又有自己的一份坚持和底线，能像个世外高人一样把许多身外事都高高挂起，又能像江湖大侠一样对路见不平都以拔刀相助。
看上去是圆润的，但一不小心就会被他的棱角惊讶到，按理说这种性格的人应该挺难相处的，但乔祯总能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林瑜不知道这种性格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养成的，如果是后天养成的，该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养成的，又都经历过什么？
“行，我卷子做完就出去。”林瑜拿着手机说，“先挂了啊。”
没等那边回话，林瑜就挂了电话。
周六周天的放假作业不少，但对林瑜来说，唯一耗费时间的只有数量。
他上课经常打瞌睡走神各种开小差，各科老师对他的意见不小，但因为每次老师提的问题他都能给出正确答案，所以尽管有意见，但是各科老师都没多说什么，估计是憋着一口气，等第一次月考结束后再跟他算总账。
林瑜当然不会给他们机会，他决定拿年级第一的成绩让所有老师都闭嘴。
林瑜合上卷子叹了口气。
今天天气不错，晚霞很美，紫红紫红的，虽然没到铺满半边天的地步，但看着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他找个角度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圈。
刚才的电话是老妈打来的，他搬出来住的事情败露了，老妈给宋妈打电话想问问他的情况，结果两边这么一核对，他想补救都来不及了。
今天老妈打电话来，想跟他谈谈，两人约了附近川菜馆吃饭。
“妈！妈！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是乔祯啊！我是你儿子！”乔祯抓住老妈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看。
“啊啊——老乔啊！老乔——”
老妈的哭喊声丝毫没有减弱。
乔祯皱着眉把老妈抱在怀里，慢慢安抚她的背，嘴里不断地说着能让老妈清醒的话。
突然想起来开学那天江澈似乎也是这么唤林瑜的，他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林瑜三言两语能唤回来，但老妈不行。
老妈发病的时候会一直叫老爸，他必须不停地，不停地重复他是乔祯的话，直到老妈停止尖叫。
因为住院的费用不低，偶尔资金紧缺了，他会把老妈接回来住一段时间。
好笑的是资金紧缺是他的生活常态。
每次都是住不起的时候就把老妈接回来，有点钱了之后再送回去。
家里不是没有亲戚，但没有哪个亲戚愿意让一个精神病人常住家里，他也不愿意去求谁。
能撑住的话就自己撑吧，撑不住了就咬着牙硬撑。
老妈在家的时候只有晚上把人哄睡了才敢出去工作。到上学的时候就只能把她关在家里，午饭晚饭回来一趟。
老妈还好，她会自己打发时间，在屋里转转，唱唱歌看看电视，哭哭笑笑，一上午一下午就过去了。
邻居也都有他的电话，发现老妈情况不对会有人给他打电话。
差不多有半个小时，乔祯后来说得自己嗓子眼都开始发干了，老妈的声音才渐渐小了下来。
外面时不时会有邻居开门的声音，关门时也能听到有人说他可怜同情他的声音。
针一样扎在他心里，不疼，麻的。
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对他的所有善意都是基于同情，但很多时候他根本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他能拒绝，但老妈不能。
就连四哥最初资助他上学他都拒绝不了。他没理由拒绝，任何理由说出口都站不住脚，所以他想先把下学期学费攒够了，他一向不是个好学生，在学校惹出是非来，他会觉得糟践了四哥的钱，会有负罪感。
四哥嘴上说是不想让他烂在这儿，其实心里怎么想的他都知道，无非就是觉得他可怜，但是又不想打击他的自尊心。
这也算一种善意。
乔祯只觉得心酸。
“喝点水吧。”乔祯倒了杯水放在老妈手里。
他说了半个小时，嗓子都干了，更何况老妈喊了半个小时。
老妈喝水的时候乔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手机在兜里振动了一下，他掏出手机看了看，能主动联系他的人，无非也就是四哥。
-今晚夜场，来？
四哥每次发消息都非常简短，他每次回的也很简短。
-来
他俩的聊天内容差不多都是在重复上一句，偶尔他不方便了会回复一句“有事”。
四哥资助他上学这件事在他心里一直是根刺，四哥似乎也知道，所以四哥同意他在自己店里工作不拿工资。
当然他工作的地方不止四哥的酒吧，也有很多别的声色场所，不过他对这些门路不是很清楚，一般都是四哥介绍的，偶尔跟乐队一起商演，偶尔自己一个人。
四哥知道他白天不方便出门，所以每次找他都是夜场。
其实不管怎么样，他都很感谢四哥。
老妈坐在椅子上又哼起了歌，他躺在沙发上觉得无聊，点开了朋友圈。
他朋友圈里人不多，内容也大多以各自的生活为主，偶尔跳出一两个高p的自拍还能考验考验他的眼力和记忆力，不过今天的朋友圈似乎没以前那么无聊了。
林瑜这个万年不发一次朋友圈的人竟然更新了。
是一张街角处的晚霞照，能看到半个楼顶和一排乱七八糟的电线杆子，因为逆光所以是黑色的，把天空上的晚霞衬得紫红紫红的。配文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乔祯笑了笑，还挺文艺。
林瑜给他的最初印象就是眼里的恐惧，仔细看还能看到恐惧深处的无助。但林瑜偏偏又是个很嚣张的人，可以上台检讨连草稿都不打张口就来。
他想起那天体育课上，林瑜抬头透过手指看向天空的画面，当时阳光撒了他一身，金灿灿暖洋洋的。
阳光少年。
这是他脑子里能想到的最适合那个画面的四个字。
他知道林瑜多多少少有些精神疾病，如果不是那些，林瑜本身就应该是个带点小嚣张的阳光少年。
-孤鹜呢？
江澈在底下评论了一句。
林瑜啧了一声，正想回他个消息，点开键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确实没有孤鹜。
-秋水呢？
林瑜看了看，这条评论是乔祯留的。
-你跟着瞎起什么哄？
林瑜回了他一个评论，对着路边的水坑竖了个中指，拍了照发给乔祯。
-秋天的水。
然后他收起手机过了马路，朝对面川菜馆走去。
乔祯对着林瑜给他发的照片乐了半天，心情顿时明媚了不少。
“今天晚上喝白菜蛋花汤吧，再炒个土豆丝，”乔祯对老妈说，“你去洗菜。”
“林瑜啊，你是什么时候搬出去的？”老妈问他，“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开学前几天，主要是不想让爷爷奶奶担心。”林瑜放下筷子说。
“你自己搬出去住才更让人担心啊。”老妈说。
“我能照顾好自己，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林瑜看着她，“爷爷奶奶知道了吗？”
“我还没跟他们说，”老妈皱眉看着他，“林瑜啊，你告诉妈妈你是怎么想的？”
“老妈，我那段时间状态不好你也知道，在爷爷奶奶家住不太适应，所以我才搬出来了，”林瑜说，“我搬出来，是因为我知道，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也是因为我不想再吓到两个老人了，更是因为我实在，实在不习惯他小心翼翼的跟我说话。”
“你才十几岁，你自己搬出去住很危险的你知道吗？”老妈说，“你刚出院不适应是很正常的，多住住就好了……”
“老妈，我说了，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林瑜实在不想跟这个女人多废话，他指尖点点桌子，“我是个男的，好歹也活了十几年了，我能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吗？如果我是个女的，这话不用你说我自己就搬回去了。”
“我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能适应的东西现在不一定还能适应。”林瑜说。
老妈看着他，沉默了将近有半分钟才叹了口气：“你确实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林瑜愣了愣，老妈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你比以前成熟了好多，说话也更有担当了，”老妈看着他笑了笑，“以前你要是说这些话我肯定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说的很有说服力。”
能没有说服力吗，部队里练出来的，林瑜心道。
“你现在住哪儿？”老妈问了一句。
“挑了个人少的地方，比较偏，但是离学校挺近的。”林瑜看了她一眼，他不想让老妈知道他现在住的什么环境，她要是看到那两栋危楼，估计打断他的腿都要把他拖回家，“我不会带你过去，有事你打电话，我会出来。”
“没关系，”老妈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的疏远，“住的习惯吗？还缺不缺什么东西？”
“东西都买齐了，你不用操心。”林瑜说。
“嗯，那你身上钱还够吗？”老妈问，“不够我再给你打点。”
“够了，”林瑜叹口气，“你那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家里也不止你一个人，你自己留着点吧。”
老妈点点头没再说话，林瑜看到她眼角有些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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