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那里有一口破了的水缸，前两日下雨，接了不少雨水，她找来水瓢，取了一瓢雨水，将手里的碗筷冲洗干净。
其实，那算不上洗，他们三人的碗筷没有遗留下一粒米、一滴油。
脚跟前接着水的，是一个小水桶，高度不足一掌，就连这么浅的水桶，她也只接了半桶不到。
洗好碗筷，她回身，走向屋内，右侧有一扇门，打开，就是一口锅，隔着两三步的距离，立着一个几根木板搭着的架子，她将三只碗倒扣着放好，最大的那只瓷碗是用来装粥的，扣在最上面，筷子放在一旁。
随手擦了擦手上的水渍，重新回到后院，脚下踩着还有些软意，将那小桶提起，往前走了两步，眼前是木条编的围栏，很密，依稀可以见到里面有些活物。
她找到门口右侧的挂钩，那是她在城里一家铁匠家要来的，不过一颗钉子，她却当宝贝似的护了一路，食指勾住那搭扣，往上一挑，就开了。
她伸手打开门，往上抬了抬，门下插在土里的几根木棍带了点泥水出来，溅到她脸上，一股腥臭味儿，她已经习惯这股味道。走进去，是一个只能塞下她一人的鸡舍，将那水桶里的水倒进给那三只鸡喝水的破罐里。
这是她有一次在河边玩耍捡回来的一只药罐，后来不知道怎么被打破了，养鸡之后，就把它给鸡当喝水的罐子。
拨开正在角落蹲着的那只老母鸡，果不其然，下面卧着三颗鸡蛋。她笑眯眯地将它赶开，迅速地将那蛋拿走，提着空桶一头钻出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若是往常，她定会无比开心，因为再过几日，鸡蛋攒够了，就又可以去早市卖鸡蛋了。只是现在，她却想，以后是不是只有母亲一人走那么远的路去城里卖鸡蛋和布匹了。
她甩甩头，不去想这些，若母亲病好了，她就找机会出府来帮她，或者将她劝进府中，她好照看。
手中拿着那鸡蛋，不好关鸡舍的门，她朝前屋叫了一声：“阿齐！过来帮我一把。”
哒哒的脚步声传来，“来啦！”
一只小手从她身后伸过来，将那三颗鸡蛋抓住，有些不太稳当，另一只手很快接住快要掉下去的那一只，她舒了一口气。将面前的门关上，门底戳出来的几根木棍又插进刚才抽出的小洞里，搭扣重新勾上。
“手里当心点。”思宁把手里的水桶放到一旁，转过身来看着他。
“阿姊，你放心吧。”男孩儿笑起来，眸子里亮亮的，闪着微光，嘴边两个酒窝，眉眼间，都是母亲的影子。她想，世人都说，儿子像母亲，女儿像父亲。不知道她的父亲是否也和她一样相像。
“娘说的药在哪里？你可知道？”思宁和他一同进屋，问。
男孩儿走进厨房，蹲下，将手里的鸡蛋放到角落的一窝干草堆上，那是用来引燃柴火的。她匀出一些做成一个鸡窝，用来放鸡蛋。不过每日晚上她都得将鸡蛋转移到篮子里，免得黄鼠狼来偷走了，只是今日那篮子她未带回来。
往日只要是林家小姐来买鸡蛋，都会将那篮子给她留着，今日，可能是因为明日就得进林府，就一并带走了。
思齐放好鸡蛋，转身将碗架下面的几包油布纸包着的东西拿出，“这药我一直都留着呢，未曾动过。”
“给我，我看看。”思宁当然记得这药，是她亲自去抓的，有小半年了，不知还能不能煎。原以为母亲说的是上次抓的方子，没成想是去年的。
一手托着纸包，一手将那绳子解开，还未完全打开，一股霉味就扑鼻而入，她皱着眉头，“这都生了霉，如何能吃？”
“今日阳光好，晒干便是了。”一道声音传过来。
思宁抬头，母亲已走到跟前，“给我吧。”
她五指一拢，将那药抓在手中，因手掌还小，有一些漏出来洒在地上。“不成，娘，我立刻进城给您抓药。”
妇人皱起眉头，看向一旁的男孩儿，“阿齐，你劝劝你姐姐。”
男孩左右为难，眼光悠悠转到思宁身上，“阿姊……”
正在这时，那扇已经半垮的木门“笃笃”地响了起来，三人一齐朝门口望去。
隔着一道门，她听见一道温婉的声音响起，“请问，此处，是思宁家吗？”是林碧柔的。
她扬声应了一句，“是！稍等。”
而后绕过母亲，往门口走去，为她开了那半掩的门。
林碧柔一见是她，便笑开了眼，“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得来一趟，你母亲可在？”
“请进。”思宁退开一步，给她让出道。
她一脚踏进来，看到屋里的人，思宁介绍道：“娘，这位就是林府的小姐。”又看向林碧柔，“林小姐，这是我娘。”
妇人呆了一瞬，急忙找来凳子，道：“林小姐，怎么您亲自来了？快坐。”
“多谢。”
林碧柔看了那凳子一眼，坐了下来，直到这时，思宁才看到门后还有一个人，是来烟。她母亲似乎也才注意到，又搬过来一个凳子，“这位姑娘也坐吧。”
来烟慌忙摆手，跳进屋里，站到林碧柔身旁，“不不不，您坐吧，我站着就行。”
林碧柔转过头看向还站在门边的思宁，“思宁，我的丫鬟都是我亲自选的，定是要来看看的，所以找大狗来摸了个位置，希望你不要介意。”
思宁这才回过神来，“不介意的，林小姐。”
林碧柔点点头，看向还站在母亲身旁的男孩，“这位，就是你弟弟吧。”
“正是。”思宁给弟弟使了个眼色。
男孩作了个揖，抬起头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林小姐。”
林碧柔笑着点点头，转过头，朝她抬了抬下巴，“你弟弟生的可真俊。”
“谢林小姐夸奖。”她脸色微红，双膝一曲，又要跪下来行礼。来烟一把抓住她，“可别再来一回了。”
林碧柔从袖口拿出三张纸，递给她母亲，“这是三位的卖身契，您过目一下，若无问题，便可签字摁手印了。”
妇人接过，逐字看了一遍，道：“他们可以签，只是我身体常年不利索，到了府上只是个闲人，做不了什么活计。”
林碧柔面色有些诧异，打量了屋子一圈，目光落在立在墙角的那两匹布上，道：“您会织布？那便没问题了，我们府上也有秀坊，您可去那里帮忙，做些杂活儿，身体养好了，便可织布。”
一直站在门边未动的思宁眼神亮了一瞬，看向妇人。
她母亲抬头看了一眼她，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多谢林小姐。”说罢起身，两手抬起，叠在一起，低下头，碰在上面，没有跪下，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
林碧柔转头招招手，“来烟，过来，将印泥给我。”
来烟上前，从袖中拿出一盒印泥，林碧柔接过，看向妇人，“家中可有笔？”
“无。”妇人想到什么，招呼着男孩儿去厨房，“去厨房找两根炭来。”
思齐很快找来一根细细的木炭，妇人接过，替他们将名字签上，而后摁上自己的手印。
思宁是最后一个，在她的招呼下走过来，轻轻地摁上自己的手印。
来烟将印泥和卖身契收好，林碧柔站起，道：“那我就先告辞了，明日见。”
“小姐您慢走。”她母亲也起身。
思宁站在一旁，想了片刻，道：“林小姐，我送您。”
林碧柔看着她身上还是这身沾满污泥的破烂衣服，点点头，“也好。”
跟在来烟身后一起出门，抬眼看过去，不远处的路旁，正停着一辆马车，她跟着来到车前，看清那赶车的车夫正是大狗，冲他点点头，“大狗哥。”
大狗笑起来，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思宁。”
林碧柔抬脚登上车辕，进了马车，而后撩起帘子，看向她，“回去吧。”
思宁迟疑半晌，问：“林小姐，您为何要选我？”
来烟刚在车前坐好，见她问，便抢着反问回来：“小姐看上你了，还需要理由吗？”
林碧柔转头看了她一眼，来烟立刻噤声了。
“无事，觉得你的鸡蛋挺好吃的。”
“那为何……”思宁还想再问，为何不将家里那三只鸡讨去呢，看向林碧柔含笑的眼睛，她没能问出口。林府鸡蛋不会少，她的不会有多好，只是她用来搪塞她的一个解释罢了。
真正的原因，也许她永远不会告诉她。主子看上下人，是不需要原因的，她对她而言，只是一次机缘巧合的施舍。
她感激不尽。
最后出口的只是：“小姐，慢走。”
车帘放下，那张好看的鹅蛋脸隐没在那层青色的绸缎内，像初夏的嫩芽，被翠绿的老叶裹起来，只留给她一阵花香。
比她冬日上山采药时遇到的白梅还要香。
回到屋内，思齐正和母亲一起等她，“阿姊，那林小姐怎的亲自上门了？”
“我也不知。”
母亲深深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今日别进城了，明日咱们一同进城，到时再买药。”
她想起刚才的话题，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中还拿着那药，“我去扔了。”
妇人一把拉住她，“给我，洗一洗，晒干了还能用。”
终究是拗不过她娘亲，她只好将手里的东西给她。
“好了，去将衣服换了，一身的泥。”妇人笑盈盈的，仿佛病已好了大半。
“欸！”她笑着答应，小跑进屋，去换衣服。
夜晚，没有月亮，屋内漆黑一片，她睁着眼睛，有些无法入眠，想了一会儿，掀开被子，下床，将被子抱在怀里，正要开门，耳边传来思齐的声音：“阿姊，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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