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母亲出声:“你慢慢说,缓口气。”
这一口气缓了好一会儿,咽了口水,才吐出来,“阿姊,父皇说带我们去春猎!”
她顺着问下去:“去哪里?”
“云州!”他立刻兴奋起来,“我竟不知,云林山另一边有个大猎场,父皇说要带我们长长见识。”
徐贤说得不错,云州易守难攻,早年间皇上在山谷中划了一圈,幽林中养了些活物,有毒的没毒的,统统找了养在这里。他们人小,从未翻山,只在山的这一面玩耍,见过的兽类不多,都是较小的,有幸见到鹿那已是稀奇了。据说山的那一头地势险要,若是不备地图,准会迷路。
越往北去就越冷,他们也不敢贸然翻山越岭,通往云州的山道十分险恶,就连官道也是从群山的山脚下绕过去,两州相邻,却像两个国度,所以,张大人的军营也时常在山上试炼。她从不在那时上山,怕那刀剑不长眼,就把自己小命搭在那儿了。
看着弟弟兴奋的样子,她也忍不住好奇起来。
从前在蜀州山川林立,鸟兽个头都不算太大,除了毒虫和毒蛇有些吓人,需要时常注意,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山上玩耍,年纪尚小,就比赛爬山,最后腿都软了,站在山坡上就能看到那蜀州城内的灯火通明,最亮的那一座灯楼,就是俪楼,男人们吃花酒的地方。
隔得那样远,她都能隐约听到琴声,每每这时候,她都一鼓作气,从山上狂奔下去,一直跑到那楼前,腿都软了,就坐在街角,听那琴声;然后母亲总是在她一曲刚听了个开头,就找到她,将她带回去,她一步三回头,到家时,弟弟都已经熟睡了。
她有点想念在蜀州城中生活的日子,那时候还没现在这样苦,母亲织的布匹卖得很好,他们在城中安家,却又在城外的山脚下盖了间茅屋,母亲说,这叫未雨绸缪。于是他们想来山中玩耍了,母亲就将那布全都卖完,带着他们住回那间小屋。
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他们开始了颠沛的生活,去过不少地方,花了近半年才走到衡州,算起来,到衡州还不到两年半。
“父皇。”顿了顿,接着道,“可回来了?”
“自是回来了,我带阿姊过去。”
一行三人,和刚来时一样,穿过那片竹林,出西苑。跨出房门的时候,她瞥见廊下的两只小兔子,面前一大堆菜叶,这是她过去想吃也吃不到的,如今,只是两只兔子都吃得要比她好。
他们来到前厅,下人们恭敬地站在一旁,她一眼就看到上座的人,地上的矮几不知道都搬去了哪里,厅中换上了深色的高椅,他就坐在那里,神色竟然有些紧张。
她那上道的弟弟撩起下摆跪下去,行礼,她那从善如流的母亲,只是欠了欠身,就站到一旁,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和过去一样,“扑通”一声跪下,叩首在地。叫了声“父皇”。
温吞的声音响起,带了点距离感,“起来吧。”
她慢慢起身,偷偷撇了一眼周围站着的人,发现一直未现身且治了罪的林大人、张大人都在场,这是查明真相之后被放出来了?
“苏有庆,赐坐。”
“小殿下,坐吧。”
那苏公公走过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拂尘,空中一扫,她顺着那一抹白色看过去,是她新鲜刚认的父皇手边的一把小椅子。
走过去,坐下,
刚刚还正经坐着的人偷偷撇到她这边,说了一句,“以后不必行礼。”
敢问,她这亲爹,是不是有些毛病?
她低着头,知道很多束目光都投向这里,如坐针毡,便听到耳边又恢复威严的声音,“张文景,林松,你们可知罪?”
还在一旁站着的两位大人,立刻走到堂下,双双跪在那里,同声道:“臣知罪。”
“赵渠何在?”一旁的公公开口了,不愧是在御前伺候的,嗓门可穿透几层门板。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的人都一愣,这赵渠,赵大人,在衡州城上任知府好些年了,愣是一点威望都没有,干什么都还要看张林两家的面子,因此城中百姓都将他视为虚设。
张文景在这衡州军中做指挥使,林松在这衡州城掌握经济命脉,他赵大人空有个头衔,什么话都说不上,这会儿却被搬出来,是要做什么?
一身青衣官服的赵大人忙不迭从厅外走进来,看样子是早就候在此处了。
一个响头磕得地板一震,“微臣叩见皇上。”
座上的人打量他一眼,道:“你那儿子倒是争气,在礼部立了大功,怎的你这个当爹的将这衡州城治得一团糟。”
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陈述句,这一来,就坐实了他的罪名,“怠职”。
那人又磕一个头,“臣有罪。请皇上治罪!”
皇上不轻不重“嗯”了一声,道,“就罚你跟进林府补税一事,张文景那通关文牒的事情,你也有错,一并交由你管理。”
说完,又指了指面前跪着的另外两人,“你们,日后不管做什么,都得上报知府,在这衡州城,知府,不是虚设!”
“是。”
座上的人叹息一声,“行了,都退下吧。”
离门最近的赵大人,忙不迭起身,“臣告退。”
思宁看着这位身形消瘦的老头,挺直了腰背退出去,明罚暗赏,换谁都要开心一阵子。另外两个跪着的人站起身,仍然退到一旁,正挨在她那大皇兄,徐烨的左侧。
他开口了,“父皇,刚才十弟还嚷嚷着要去春猎呢。本是南下看看那猎场的鹿长得如何了,没成想耽误您亲自来衡州一趟。”
“云衡两州相邻,何来耽误一说。”一只手伸过来,捉住她藏在袖中的手,刚刚才抹了香膏,软得很。
她一惊,看了一眼身旁端坐的人,他递过来一个和善的眼神,喉头发紧,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
那人柔声道:“刚刚贤儿说很喜欢那兔子,我们明日出发去云州,再给你们打两只如何?”
只怕这皇帝想女儿想得有些痴了,她实在不太能承受这样的优待。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僵硬地点头,扫过一旁站着的弟弟,那两只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星星,只差把“我要兔子”写在面上了。
傍晚的时候,天色又不好起来,阴沉沉的,终于在用膳之后打了几声闷雷。
身体还有些发软,她又一次心惊胆战地吃完饭后,终于有了一点私人空间,她回到西苑,来烟就跟在身后,思齐显然很喜欢徐烨这个大皇兄,不过两只兔子,就把他收买了。
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总归不是,又当了另一个人的跟屁虫。
百无聊赖的她翻着那前两日还被林碧柔拿在手中的话本,问来烟:“来烟姐姐,你怎么不跟着小姐?”
来烟恭敬地回她:“回小殿下,小姐一直在东院,府中还有好多事情处理,不能亲自侍奉您,只能先将我放在您身边。”
她愣在原地,看着廊下那两只灰兔子,“我怎能让她服侍?”
来烟笑了笑,“小姐侍奉殿下也是应该的。”
想到那日在张府书房,她将自己带进去的时候,似乎一切进府的疑惑都有了解答,为何那天只买了她的鸡蛋,为何说服母亲进府,为何说要将她送给张府,原来都是为了给林府一个保命的机会。到头来,所有的好心,都是利用。
她从未想过怪她,甚至觉得情有可原,或许在徐烨眼中,林碧柔愚蠢至极,可她这愚蠢的法子依然保全了林府上下所有人。
只是,她从未让自己当那个林府人罢了。预先让她尝的野菜,未曾让她服侍,打探她的身世,不让她见老爷夫人,亲自让大狗去接她。都是要将她牢牢抓在手心,对她的那些好,不过是出于敬畏。
她甚至很难想象如果不是因为大皇子来衡州,她有没有这个机会进林府,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仍然在街头当个小贩;那鸡舍里的三只鸡或许会多几只出来,变成鸭,变成牛,最后变成个农户地主;又或者,他们重新南下,回到那个竹林演绎的城市,一生平淡地过下去。
蹲下去将那菜叶拨成两堆,一只兔子一堆,来烟也蹲下来,“殿下,我来吧。”
“来烟姐姐,别这样叫我。”她都快要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了。
来烟沉默地蹲在她旁边,和她一起看那两只还在吃的兔子。
“思宁。”来烟开口了,“你怪小姐吗?”
眼前的两只兔子似乎也在等她的答案,停下来,眨巴一下红色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她,她叹了口气,道:“有点。”
“小姐,也是有苦衷的。”来烟欲言又止,只说了这么多。
那天跪在书房的背影浮现在眼前,她说:“我知道。”
林碧柔是个好主人,对来烟,对大狗,甚至对几日前的她来说,都是再生父母,她太好了,思宁甚至觉得,如果她是来烟,可以为了林碧柔去死。
人心是个复杂的东西,在林碧柔那里,却显得十分好掌控。她有些摸不清楚,若她能洞察人心,为何还会有林黎和花嬷嬷这样背叛的下人呢。这说不通,想得她有些头痛。
天空终于落下淅淅沥沥的雨来,不远处一棵青竹上挂着的红灯笼被雨点打得沙沙作响。
此时的张府没有几个人,张文景刚挨了骂,在书房憋着看孙子兵法,他不太喜欢文邹邹的东西,心情过于烦躁,一想到,府里还有两尊活佛,只能忍着不发作,强迫自己将那些东西记在脑子里。
徐烨拎着一坛女儿红,敲响了林霁的房门,林霁那张绝尘的脸出现在面前,“林兄,喝一杯?”
看到他手中提着的坛子,“殿下不是说南方的酒太淡吗?”
徐烨一勾唇,也没管其他,进门将酒放在桌上,“馋了。”
林霁扫了一眼门外,将门关上,在徐烨落座之后才坐下,“大皇子这是被气着了?”
就着桌上的茶杯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徐烨才道:“老三这是邀了好大一个功啊。”
林霁没喝酒,只是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以为,殿下不会在意三皇子。”
徐烨笑了,眼神中透着狠厉,“以前没在意,不代表以后不会在意。”
将那口茶饮尽,林霁才道:“殿下手中不还是有明珠公主吗?”
想到今日战战兢兢的人,徐烨摇头,“我那九妹妹,胆子太小了。倒是十弟,挺会讨父皇欢心。”
“双生子,连体婴,有了十皇子,九公主自然水到渠成。”
徐烨难得给他斟酒,看着茶杯里淡红的酒液,开口,“说起来,这事还要谢谢我那三弟。”
林霁听见门外的雨声,想到这多变的天色,感慨道:“礼部这次是立了大功啊。”
徐烨看他叹息的样子,勾起唇角,“怎么?你酸了?”
林霁不发一语,只慢条斯理饮一口酒。
徐烨宽慰他,“巧合而已。”
可究竟是巧合还是预谋已久,谁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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