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水沐宫是整个皇家水最多的一处，水榭中的灯影在潮湿步道上投出张牙舞爪的幻影，不知是枯叶还是败荷，水波荡漾中显得有些可怖。
细细密密的潮意从脚尖攀上袖口，林霁蜷着手指，极快地皱了一下眉。
徐昊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一声。
夜晚的水汽挂上他的眉眼，一笑，就晕湿一片眼角皮肤。
林霁问：“殿下可有人选？”
徐昊似乎早已有了计较，修长的食指在桌上缓慢点了两下，滑到散乱的画册上。
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柳将军姿色如何？”
柳尘欢？林霁有些意外，但还是如实评价：“柳将军英姿飒爽，前途不可限量。”
问话的人“嗯”了一声，“那就柳将军吧。”
柳尘欢比起三殿下还要大上两岁，和大皇子徐烨年岁相同。
按理说选妃一事，若是能从张家找出一个女儿来那是再好不过了，只可惜张将军此生就生了两个儿子。
上官丞相的那些表亲都在想办法把女儿塞进徐烨宫中，好进一步巩固上官家在朝中的地位。
最近甚至还听说那边已经请了宫里的嬷嬷去教规矩，最小的女孩也才五岁出头，想也知道是为了拉拢他那几个皇弟的打算。
真可谓是十年磨一剑。
要握住兵权，最要紧的是和张家拉上关系，而柳尘欢，算的上是半个张家人了，从小跟在张盛麾下，是当着半个女儿来养的。
甚至可以说是当张家儿媳妇养的。
可说是这样养着，这柳将军从小就喜欢待在军营，张府拢共没去过两次，更别提跟张家两个儿子相处了。
可能是看出这姑娘对男女之情无感，张盛就一直将她留在军中，没想到还被她轰轰烈烈养出了一群女兵。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
这一蹉跎，就是五年。
本该十五岁及笄嫁人的姑娘，用五年时间成了军中威望甚高的女将军。
他们几个成天待在朝堂后宫的皇子，压根就没见过柳尘欢，真正和她有过几面之缘的，只能是六皇子徐枫了。
大多数人，还是只闻其名，未见其貌。
林霁只在一次回府路上见过，当时听到有人高喊：“看，那就是柳将军！”
撩开帘子只看到一道劲瘦的背影跨坐马上，凌厉的发尾高扬，长鞭一甩，冲出城门，好不飒爽。
甚至有几分张将军年轻时的张狂。
从水沐宫出来之后，林霁抖了抖衣袖，仿佛这样就能将那股潮湿的水汽抖掉似的。
经过冷宫，左拐直行，绕过御花园，再多走几步路就能出宫了。
只是他还没有走到御花园，就碰上了闲晃的思宁。
为什么觉得九公主在闲晃，是因为她身边没有跟着宫女太监，脚步虚浮，甚至还绊了一跤。
魂不守舍的。
眼见着人就要撞上来了，他恭敬行礼，“公主。”
来人似乎吓了一跳，停在他面前许久，才脚尖一转，跑了。
跑了？
林大人低着头还在等九公主平身呢，人就跑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为了验证没有看错，他又在原地等了半晌，确定人是跑了，没有回来，才不急不徐继续往前走。
思宁跑着跑着就发觉不对劲了，这不是回宫的路，可现在再转头走回去势必要跟林霁碰上。
九公主踌躇半晌，并没有发现已经走到她身后的人。
正想着该先去哪里避一避，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自上而下的，重重压在后背。
“公主。”
她下意识又要撒丫子跑，脚刚抬起来，就被林霁一声“等等！”钉在原地。
竖着耳朵仔细捕捉身后人的动静，后背都僵了。
那个声音的主人非常轻地吐了口气，绕到她面前。
又喊了一声，“公主。”
被迫抬起头对上那人的眼睛，“林大人。”
林大人极黑的眸子几乎要和他身后的夜色融为一体，带着审视，她心口没来由地一跳。
错开目光的一刹那，她听见自己还算镇定的声音：“大人还未出宫？”
“回公主，就走了。”
她压下心头怪异的紧张和心虚，神色如常地望一眼宫门，道：“时辰不早了，林大人慢走。”
林霁看她别扭的模样，眼神还乱飘，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生出了点逗弄的心思。
往日里，他是二话不说，点头就走的。
今日看着她心虚的样子，脑中竟然浮现那日留堂，她红着脸一本正经说他好看的样子。
还真是，可爱。
“既是时辰不早，公主理应叫臣走快些。”
思宁现下只想逃离这种尴尬场面，想着不管他说什么点头就行了，只要他别在这儿杵着。
点头点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的什么。
我就客套一下，你抠字眼干嘛呀。
九公主欲哭无泪，可头已经点了，只能顺着意思回：“那林大人快些走吧。”
林霁：“……”
我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他重新对上九公主那张木然的脸，琥珀色的瞳仁半分闪烁都没有，这大概是她这一会儿说的最真诚的一句话了吧。
“臣告退。”
行吧，他本来就不招人待见。
那些个皇子就没一个待见他的，尤其是徐轩。
此时，趴在王平生屋顶的徐轩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似乎是没料到这喷嚏来得这么突然，等打完了，这位七皇子才后知后觉地捂住口鼻。
自从上次从宫外回来之后，徐轩简直夜不能寐，他急切地想要一个真相。
又介于之前对王平生那些捉弄，不敢直接问他。
娘啊，他对他阴阳怪气的时候还少吗？
现在再腆着脸去跟人家搭话，人家估计都懒得理他，更何况九妹和十弟现在都罩着他，比对他这个亲哥哥还好。
希望王平生能知道，他在每日徐璟给思宁的膳食中多添了几块自己碗中的肉。
被折磨得抓心挠肝的七皇子就指望着这点示好让王公子不计前嫌了。
想到这里，他将耳朵贴在瓦片上，片刻之后，不禁感慨：现在这姓王的可谓是吃的好，睡得也香啊，那么大个喷嚏也没醒。
站在门口，盯着自己屋顶上那颗挺翘屁股的王公子要是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估计要嘲笑死他：殿下也不看看时辰，谁睡这么早。
徐轩又等了一会儿，才放开捂住口鼻的手，深深吸了口气。
天上的空气果然格外香甜。
一口气还没吸完，就听到一个疑惑的声音：“殿下？”
七皇子一口气就卡在嗓子里，进不去出不来，半边身子都麻了，猛烈咳嗽起来。
一边咳一边端正自己的姿势，在叮铃作响的瓦片上坐直了，这才去看站在屋外的王平生。
王公子十分懵懂地看着隔壁宫的七皇子，如果有人挨得够近的话，就能发现他背着的一只手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
房顶上的人清了清嗓子，状若不经意地后仰，双手撑在被他搅乱的瓦片上，十分惬意地赞美：“今晚月色甚美。”
王公子掐住大腿的动作更重了。
仍然保持之前的语调，“月色？”
原谅他不是不能多说几个字，实在是他怕自己忍不住。
七皇子忍着被瓦砾硌着手心的钝痛，面上一派悠然，“是啊，你要不要……”
话说到一半，他才发觉，天上哪来的月亮，连颗星星都没见着。
活了快十年的七皇子第一次丢这么大面子，他十分头疼地想：最近太多他想骂娘的事儿了，他娘要听到估计半夜得把他从被子里拖起来打。
空气凝滞了片刻，七皇子出声给自己找补：“明月宫观月台上那盏明灯太亮，本宫错将它看作了月亮，既没有月亮，本宫明日再来看。”
说罢不等下面的人回应，就从房上越下，没了身影。
王平生看着那影子在夜色中踉跄了一下，才迅速推门进了房内。
徐轩为什么不从明华宫的那一边下去，主要还是因为面子问题，作为皇子，自然是要从明月宫正大光明回去的。
他脚尖点地，十分迅速地回到明华宫，又站在那堵墙下贴耳听了片刻，正当要准备离开回房的时候，听到屋内传来一顿一顿的声音。
像是钝器隔着棉被敲打在墙上，有些沉闷，要不是他一只耳朵贴在墙上，还真不一定听得到。
隐约夹杂着轻微的闷哼。
徐轩忐忑了一旬多的心这会儿又颤抖起来。
莫不是王平生还杀了人将尸体藏在明月宫了，现下在鞭尸？
王平生看着徐轩一溜烟跑了之后，掐着自己大腿的手才松开，冲进房内，又憋了好一会儿。
实在忍不住，趴在床上，将脸埋在被子里捶床。
他还从来没见过徐轩这样吃瘪。
王公子这一晚睡得极好，早上起来的时候总是苍白的面色竟然透出几分红润。
睡觉雷打不动的北周七皇子在连续好几天的噩梦之后，终于在这一天彻底失眠。
然而这晚失眠的，还有一个--天黑透了才回来的九公主。
于是，第二日林霁上课就收获了两位昏昏欲睡眼下青黑的皇子公主。
又想到思宁病假请得频繁，昨晚唯恐避他而不及的样子。
很好，看样子这位公主不仅不待见他，还不待见他的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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