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出了宫门又策马跑了好一段路，徐枫怀里探出一颗小脑袋。
“我们出来了？”
“嗯。”
除夕夜里，城中竟然还有人在表演杂耍，思宁转着脑袋看来看去，徐枫被扰得看不清路，伸手将她脑袋又按进去了。
思宁老实了，只透过狐裘领子的缝隙瞅街上叫卖的商贩。
她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这样，顶着天寒地冻去卖鸡蛋。
六皇子看见街上的糖葫芦，停下来顺手买了一根，递给她，“待会儿就老实待在将军府，别乱跑。”
思宁接过，伸出舌头小心翼翼舔了一口红色的糖衣，笑得乖巧。
这乖巧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思宁眼尖地看到林府的大门，门前两头石狮子胸前都挂着小灯笼，“那是林太傅的府邸吗？”
徐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瞧见林府张灯结彩的大门，这才想起来一件事，“明儿个像是林霁的生辰。”
小人大力扯过他胸前的衣襟，紧紧捏在手心，他猝不及防被带地弯了腰。
他九妹开口了，“我要去林府。”
徐枫挺直腰背，小人跟着往上窜了窜，手里仍然没放松。
从前怎么没发现这妹妹这么倔呢。
刚想直接将她拎到将军府，就看见林霁这人从府里出来了，徐枫有些好笑，大过年的，怎么跟他们一样在家里呆不住。
眼看着人都要走到跟前了，徐枫想躲也躲不过去，更何况，他这么招摇，是个不瞎的都能瞧见。
林霁看见徐枫显然有些惊讶，他已经好些日子没进宫了，突然在除夕夜碰上个皇子，太意外了。
惊讶归惊讶，他还是淡定地行礼，“殿下。”
六皇子“嗯”了一声，“林大人不在府中守岁？”
林霁恭敬回答：“在府中憋了好些时日，出来透透气。”
徐枫这才想起前些日子听说林霁病了，一直没去太学上课，没想到这连府都没出，看样子确实病得很重了。
“除旧迎新，出来散散病气也好。明日你生辰，本宫提前祝贺一声。”
林霁拱手，“臣多谢殿下。”
二人并不熟，也没什么话可聊，更何况他狐裘里还藏着个姑娘，只想着寒暄两句就离开。
正要开口告辞，怀里的人松开扯着他衣服的手，从狐裘里钻出来，红着脸问一旁站着的林大人：“林大人，你病好些了吗？”
白衣公子眼看着面前多出一颗脑袋，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拉开点距离才看清这是九公主。
她怎么也出宫了？皇上能放她出来吗？
想着又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六皇子，那人仍然漫不经心地睨着来来往往的人，好整以暇地留出一边耳朵听他们俩对话。
“回公主，臣好多了。”
思宁有点开心，看来自己托徐烨和徐昊带过来的补品还是很有用的。
仿佛知道她内心所想，林大人又补充：“多谢殿下赏赐的补品，臣能好这么快多亏了殿下的赏赐。”
九公主赫然道：“病好了就好，明日林大人生辰，我也没备礼物。”
看他们俩聊得挺好，徐枫估摸着时辰，不知道去将军府还赶不赶得上一口酒，就道：“林大人不妨带着九妹转转，我去将军府拜个早年。”
林霁哪能不知道他是去找张乘风的，九公主出来估计也没人知道，将她带到将军府少不得被人看见传到皇上耳朵里去。现在被他撞上，索性丢给他，只要他不将她带回府，就没人知道九公主出过宫。
这烫手山芋他是不得不接了，于是道：“是。”
伸出手，“公主，臣扶您下马。”
思宁手里还握着一根糖葫芦，看见他伸出的那只白净手掌，捏着袖子将胳膊搁在那只手上。
林霁一用力，几乎是捏着那只徐枫送的铃铛将她扯下马的，纵使隔着衣袖，手心还是硌得慌。
思宁被他一带，直接跌进他怀里，林霁顺势伸出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肩，几乎是贴在她耳边淡淡说了一句：“公主当心。”
如此近的距离把思宁吓了一跳，红着耳朵站稳了脚跟。
几乎同时，林大人的手离开了她的胳膊和肩，她矮他一大截地站在徐枫的马前。
徐枫看着她：“九妹，逛好了就在这等着，我很快回来。”又朝着林霁道：“有劳林大人了。”
林霁仍然面无表情，语气也是淡淡的，“臣恭送殿下。”
马蹄声渐渐远去，回过头来，站在灯影里的女孩嘴唇被糖葫芦那层红色糖衣染得通红，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林霁不由得想到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倒是不卑不亢，怎么进了宫，越发怕起他来了，见到就要跑。
他上前一步，九公主就后撤一步，虽是将腿藏在裙子底下，但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她肩头的晃动。
“公主想去哪里玩？”
女孩的嘴巴终于离开那根糖葫芦，“我没逛过上京，不知道哪里好玩。”
林霁木着一张脸，公事公办道：“那臣就带公主在附近逛逛。”
思宁重新去吃那根糖葫芦，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好。
思宁人小，走得慢，林霁就跟在旁边走两步停一步，看不出不耐烦，也不见得有多喜欢。
“林大人生辰是新年的第一天呢。”
想到这里，思宁发出感叹。
“是。”
“明日大皇兄应该会来给你庆生吧？”
思宁望着不远处小贩挂着的灯谜，不经意问出来。
“嗯？”
这话可把林大人问住了，印象中这么几年徐烨就没有一次把他生日记住了的，总是等来了府上串门议事才发觉是他生辰，今年他出不出宫都不一定，更别提过来找他了。
想到这里，再去看九公主，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还在等他的回答呢。
他总算迟疑了一次，“大皇子今年应该不会出宫了吧，他和大皇妃都搬回宫了。”
思宁看着他波澜不惊的面庞，不禁佩服，不愧是林大人，演戏都这么到位。
她心里不好受，却也忍不住心疼他。
“林大人你别伤心，我会煮长寿面，我给你庆生。”
不能回府，思宁只能去借厨房，问了几家还在营业的饭馆，都不准外人进厨房。
她跟着徐枫出来，身上也没带钱，在宫里，她也没见过钱，主要是用不上，即使要打赏，那也是上官蕊和苏有庆直接赏下去了。
转了一圈回来，思宁提议：“林大人，借府上厨房一用？”
林霁跟着她跑了一圈，心想这九公主真会折腾，但还是耐着性子劝阻：“公主，真的不用了。”
思宁这会儿铁了心要对他好，不管怎么样都要给他煮碗面。
他是看出来了，九公主这性子倔强，一件事情不达成是不会罢休的，只好跟她说：“我去借个厨房。”
敲了好几户门，终于碰上一家肯让他们进去的，林霁掏出银子付给这家人，人家拿了银子说只借给他们一个时辰。
林霁道了谢，将厨房让给思宁。
九公主一串糖葫芦吃了这么久才吃到一半，将剩下的让林大人拿着，林大人就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端着水瓢往她和的面团里添水。
一团面让九公主揉得光溜溜，像一颗巨大的白色鹅卵石。
甩面的时候小臂上的那条铃铛手链叮铃作响，林大人一动不动盯着那双小手和上下翻飞的手臂将那一大颗鹅卵石变成一条条细细的面。
等待水开的时候，思宁握着面条，叹了口气，“我阿娘长寿面做得可好吃了。”
林霁没有失去亲人的痛苦，想要关心，但又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在可怜她，只好说：“公主做的也好吃。”
思宁侧过脸来看他，发觉他还是那样一副淡漠的表情，低头将手上的面扔进滚烫的水中，“林大人还没吃呢。”
林霁不再说话了，只陪着她等面煮好。
思宁见他不说话，就问：“吃鸡蛋吗？”
林霁将目光从锅里移到她脸上，她面色微红，尴尬一笑：“这里也没有。”
面煮好，盛起来，卖相并不好，没肉没油，一碗清汤面，旁边卧着两根青菜，就是九公主说的长寿面了。
思宁端着这碗长寿面有点可惜，“今天该从宫里带点冬笋出来的，刚从蜀州运过来，新鲜着呢。”
林霁将手里的半根糖葫芦还给她，伸出双手去接那碗长寿面，“谢殿下。”
“不客气，快吃吧。”思宁转头将筷子拿了递给他。
林大人接过，挑了几根，正要往嘴里塞，九公主“唉”了一声，他被迫停下。
九公主垫着脚去看碗里的面，指着一根面，“从这里吃，不要断。”
林霁用筷子挑起她说的那一根，从头开始吃，一根面吃到一半的时候，外头传来“砰”的巨响，紧接着是照亮整片夜空的烟火，在九公主的眼里炸开，炫彩夺目。
九公主看呆了，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夜空，“林大人，新年快乐。”
林大人嘴里的面不能断，说不了话，只能看着她转过眼来，对他说：“林霁，生辰快乐。”
那一刻，林霁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从未过过这样的生辰，也从未在素不相识的人家里吃这么一碗寡淡的长寿面，更从未跟除了自己家人以外的人过过新年。
召临十六年的新春，林霁把从未预想过的事情做了个遍。
他甚至忘了今天出门的目的，只知道要先把这碗面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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