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有时候，缘分就是那么奇妙，当你不再成日想着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主动出现在你面前。
再见林霁，不是一个好时机。
那一日，正好是思妃的忌日，她弯弯绕绕到供奉着她的祠堂去，内心已然没有上一次那么悲切。
后来她想过种种可能。
可能是刚好这一日她没有上课，可能是林霁恰巧路过，也可能是在这附近刚见过徐烨，总之，不会是特意记得思妃的忌日，来看一看她。
他们之间当日的交集只有零散两句话，三个字。
“公主。”
“嗯。”
看，也不是多难的事。
要忘记一次死亡，只需要一年。
要忘记一段情感，只需要一个春天。
林霁不是恰巧走到这里的，他在清晨的时候惊醒，不知做了一个什么可怖的梦，额头惊出冷汗。
在进宫的路上，他努力回忆昨晚的梦境，却只捕捉到零星几个片段，大多是一片血迹，鼻尖甚至残留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拉了几个人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没人告诉他究竟是个什么特殊日子。
早朝完了，他听到一个官员扯着领子抱怨，“今年怎么这么热？去年这时候还凉快着呢。”
另一个官员附和道：“可不是吗，但愿能多下点雨啊。”
去年？去年这个时候。
林霁想起来了，去年不热，但九公主却中暑了，直到初秋才来上课。
为什么中暑？
多半不是热的。
他走到祠堂门口，想着进去上一炷香，又觉得自己一个外臣去祭拜宫中妃子，有点不合适。
在门口犹豫不决的时候，九公主从里边出来了。
看到他，眼里没半点波澜，只点头应了一声。随后就径直离开了。
怎么说呢？
林霁有点难以把现在的九公主，和一年前跪在这里嚎啕大哭的少女联想到一起。
她看向他的一瞬间，林霁突然就觉得她好像长大了，不再是看见他就想躲的那种不待见，而是坦荡的君臣之情。
他有点奇怪，自己会将九公主比作君；但更奇怪的是，九公主本就是主子，他现在才把她的身份摆正，那他之前是怎么看她的？
和他一样的臣？
衡州林松府上的丫鬟？
一个顶着公主头衔的平民？
好像都有，又好像都没有。
林大人一瞬间明白自己摆正心态的由来，不过是上位者表现出了应有的姿态，过去那个怯生生的小孩不是皇子公主这种身份的呈现。
九公主刚才的举动，和其他几位殿下的并没不同，但被她表现出来，在林霁看来，是巨大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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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人在上次和徐烨的对话之后，思考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给林碧柔写了一封信。
收到回信的那一天，京城已经二十日未下过雨了。
信中林碧柔简要说明了一下林府的状况，比较难以维持，已经有两家铺子关闭了，仅剩的一家农户也不再给他们供应粮食蔬菜，衡州缺水的情况已经持续了整整两个月。
那么宽一条江，都干得只剩下湿润的河床，人们渴得捡起泥沙放进嘴里汲取少得可怜的水分。
林霁先是给她回了一封信说明京城的情况，并要她照顾好自己。
后来一想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就又追加一封，让她带着林松北上，先来京城缓一段时间，等衡州情况好了，再回去。
这无疑是一个大胆的决定，但林霁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将想法跟林太傅说了之后，林太傅只表明要让他们隐姓埋名，不要暴露身份。
真正入夏了，京城也已旱了一月有余，林碧柔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只身一人，没有林松，也没有丫鬟。
林霁晚上回府的时候，注意到街上多了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心下沉了沉，抬脚进门的时候，一个人影冲了过来，干哑的嗓子发出老旧木门开关时的声音：“小叔。”
他这才定睛认出林碧柔，伸手招来两个丫鬟，让她们架着她进了屋，先给了她一口茶。
不是他不想让她喝个够，主要是家里水缸里存的水也得省着用。
他问她：“你爹呢？”
林碧柔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我爹不放心我娘，没来。”
“你那丫鬟真是西凉的人？”
“不是。”林碧柔立刻反驳，“我带她进府时查过，肯定不是。”
“查到什么了？”
“就是一个农户的孤女，农户死了，她卖身葬父。”
林霁看她一直咽着口水，也有些口渴，但一想这天灾，忍住了。
这个时候，他终于知道水沐宫是多么完美的一个存在。
下午他刚去过一趟，坐下只喝了一杯茶就走了。
光那一会儿的功夫，徐昊已经卖了好几个娘娘的人情了，宫女们喜滋滋地提着满满的水桶回到各自的主子那儿。
可就这样个借水法，也不是长久之计。
霎时间，整个皇宫的气氛都变得焦灼起来，这种焦灼一直蔓延到京郊。
今日，城内出现的流民已经说明了一切，这大旱已经波及到全国了。
林碧柔告诉他，她来的时候，泪河已经完全干了，人们连湿润的泥土都吃不到了。
天灾降临的时候，人们往往会把希望寄托于天子，而天子又会把希望寄托于上天。
于是，钦天监的任务相当繁重，这是徐弘深登基以来第一次举行如此重大的祭祀仪式。
皇帝跪在天坛，叩首，跟着上天的指示祈雨。
整整三天，晨昏各一次，终于，许是感动了神明，京城洋洋洒洒下了一场细雨，不过半个时辰。
但这也比没有雨要好。
一场雨稍微缓解了持续了近两个月的暑气，在空中留下一道彩虹。
礼部称之为“天降祥瑞”。
这祥瑞持续了十五天。
正当流民以为这场雨下得这么短促，第二日还会继续干旱时，衡州率先迎来了今夏的第一场大雨。
久旱逢霖，只用了两天时间，躺在河床上被泥土撑破肚皮的尸体就又被这条泪河托起，晃晃悠悠地冲到岸边。
岸边又多了女人呜呜的哭声，这条泪河更苦了。
第三日雨水未停的时候，还有人烧了新缸来接水，人们已经被缺水的痛苦支配了几个月，生怕这雨哪一天又没了。
第四日雨水继续从天幕洒下来的时候，有人开始担心发霉的粮食了。
第十五日雨水还在下的时候，人们已经躲在了高处，看着自己的村庄被水淹没。
第十六日，太阳放晴的时候，京城又多了很多流民，密密麻麻地围在城外，身上的衣物沾满了泥水，被太阳一晒干，就像干裂的河床，挂在他们身上。
张乘风领着兵站在城门口守着，徐枫跟着站在一旁，面色少有的凝重。
林霁离得近，来给他们送茶，跟着来的还有林碧柔。
看见来人，徐枫问：“这是谁？”
林霁将东西放在一旁，“朋友。”
林碧柔行礼：“殿下。”
徐枫只打量了林碧柔一眼，他并没有多管闲事的癖好，只道：“待会儿大哥也来。”
林霁点头，并不意外。
林碧柔聪明，很快意识到他是在说徐烨，给了林霁一个眼神。
林霁点头，“你先回去吧。”
这时，徐枫才觉得这个女人的身份不一般，“她住你家？”
林霁：“暂住。”
徐枫：“哦。”
徐烨是从宫里来的，顺带着九公主和十皇子。
徐枫有些不悦，“怎么把他们俩也带过来了？”
九公主指了指身后的粮车，道：“父皇说给外面那些人布施，我们就自告奋勇来了。”
徐枫这时表现出一副兵部管事的模样来了，指着林霁道：“林大人你会些拳脚功夫，保护他们俩绰绰有余了，我再安插几个人手，你就先别回去了。”
林霁欣然应下，走到九公主斜后方，真有一股“保镖”的架势。
几个小兵按照徐烨的吩咐在城门外搭了个棚子，粮车上的饼子被一摞摞搬下来，跟着一起搬下来的，还有几桶稀粥。
这些流民一看有吃的，一哄而上，思宁脚刚迈出城门一步，林霁就迅速走到她面前，将她牢牢挡住。
官兵们拿着□□对着外面冲上来的流民，躁动的人群终于安静了下来，徐烨站在城墙上喊：“皇上体恤众生，布施十日，九公主十皇子携圣旨亲临，大家有序排队。”
这一嗓子喊完，推搡着的人群齐刷刷跪了下去，叩首喊道：“谢皇上！谢九公主！谢十皇子！”
徐烨挺有风范地喊了声：“起来吧。”
乌泱泱的一群人又老老实实地站起来。
思宁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感谢，面上有些羞赫，看着人群散开，有序地开始在各个布施的地点排起长队，这才松了口气。
林大人这时转过头来，“公主，走吧。”
林霁走在她前面，后面就是她弟弟，抱着一摞大饼，哼哧哼哧的，看不见自己脚下的路，只能抬头望天，走得有些滑稽。
城门守着的士兵挪开架在一起的□□，退到两旁，林霁宽阔的身躯始终挡在她前面，温热的阳光洒在他绣着银线的肩头，给他周身镀上一层金光，像落入凡尘的仙人。
她想，她又要忍不住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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