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水沐宫的温度仍然是超乎寻常的低，三皇子说话的时候口中冒出的白气将他的面容完全覆盖。
林霁等了一会儿，雾气散去才回答他的问题：“聊了聊以前的事。”
三皇子点点头，“你新婚人多，我没单独恭喜你。”
林霁知道他要说什么，不再接他的话，道：“徐烨要出手了。”
三皇子搓了搓发硬的手，呵了口气，道：“是个好时机。”
“这事儿楚煜插手吗？”
徐昊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觉得呢？宜宁公主本来是楚煜的未婚妻，他怎么说也得来看看。”
林霁这才将温下来的茶移到唇边喝了一口，“就看皇上答不答应出兵了。”
徐昊挑眉，“父皇可没林大人想的那么守信，南梁是迟早的事儿，早年可是在南梁吃过亏的。”
林大人停下手中喝茶的动作看向他：“什么亏？”
徐昊轻轻一笑，不再说话。
争端是在腊月二十三日开始的，起因是泪河两岸的暴动，徐烨催动几个人马制造一场混乱，传出来的说法就是南梁人渡河过来抢北周的粮食了。
离过年不到十日，这场积压了半年的粮食问题终于在徐烨的煽风点火之下彻底爆发。
最终的结果就是：泪河那头的申州人民真就渡河来抢粮食了，衡州知府赵大人急忙派人镇压。
官府这两天刚好在发救济粮，被申州百姓看到了，饿了半年的人哪里受的住，直接上手去抢。
人大批地涌过来，也不知是谁传递的消息，连南梁更远一点地方的人都过来了，带着自己的船筏开始过来抢粮食。
临近过年产生这样的冲突，徐弘深只能紧急调用一些兵力，派张乘风带兵赶往衡州。
同时，书信一封传到南梁国都，要求他们出兵镇压。
南梁损失惨重，粮草虚空，好些士兵都没吃上饭了，哪里能这么快赶过去，只得书信给徐弘深让他先顶住。
徐弘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也明白南梁皇室是默许了这次暴动，如果这次动乱不发生在衡州和申州，那就迟早有一天会到南梁国都。
经历了几天的镇压，这些偷渡的人不减反增。
事情的二次爆发出现在士兵失手杀掉一个南梁妇女开始。
正月初一这一天，是林霁的生日，但他过得并不好受。
徐弘深收到南梁的来信，信中说明南梁的请求是暂时镇压，但他们杀人了，就是人命关天，要求北周赔偿足量的粮食，此事就一笔勾销。
徐昊在宫宴之后碰到林霁，意味深长地感叹：“看来南梁也是打好了如意算盘啊。”
林霁拱手行礼，“西凉要派兵了。”
徐昊摇摇头：“你太高看楚煜了，他就给了南梁一口头承诺，南梁就上头了。”
“横竖都是一死，有西凉做靠山，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强。”林霁淡淡道。
二人就此告别，迎面却看到九公主和林碧柔站在不远处等他。
他快步走过去，先给九公主行礼，而后才问林碧柔：“怎么进宫了？”
九公主替她回答了：“我召她进宫叙旧。”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本书，递过来，“林大人，突然记起你今日生辰，这本书送给你。”
林大人顺从接下，在拿到手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在书皮上顿了顿，随后从容地将它收进袖中。
“公主，我们先告退了。”林霁说完这句话，很自然地看向林碧柔。
林碧柔欠了欠身，“殿下，下次我再来。”
九公主弯着嘴角点头。
林碧柔嘴角抽了抽，她从前怎么没发现思宁这丫头能这么端着架子，过于做作了。
但九公主这副样子看在林大人眼中却没觉得不妥，他已经习惯九公主疏离又淡然的姿态。
马车缓缓向宫外驶去，林碧柔侧过头问林大人：“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闭目养神的林大人缓缓睁开眼，手指从袖中的书上挪开，问：“什么？”
“九公主。”
林大人“哦”了一声，仔细回想一阵，“好像是从去年我生辰之后。”
“去年你生辰发生什么事了？”
林大人突然沉默了，他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九公主亲自给他煮了一碗长寿面。而他呢，是怎么表现的？好像有点过于冷淡了。
难不成，九公主是在生他的气？
他没有问答林碧柔的问题，而是问她：“九公主在你面前也是这样吗？”
林碧柔笑出声来，“怎么可能？！”
“那你有见过她在其他人面前这样吗？”
林碧柔认真想了想，道：“好像除了你，没有其他人了。”
“……”
是了，九公主是生他的气了。
“欸，小叔，思宁送你的书你不看看？”
“……回府再看。”
不是他现在不想打开看，主要是他从前被徐昊那本无名书影响太深，他总觉得这种没有写名字的书有那么些见不得人。
回到林府，林霁回书房，林碧柔回她的小院子。二人告别之后，林渊正站在书房门口等他。
林霁走过去，叫了声“爹”，随后开门，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林渊开门见山：“你现在跟哪个皇子走得近？”
林霁怎么会不知道他问的是哪些皇子，于是道：“都有接触。”
“上官恪今日捐了不少粮食充军，为的就是巩固大皇子在军中的地位。你尽早做选择。”
林霁嘴角勾起一抹嘲意：“我还有得选？”
“我没有让你一定选大皇子。”
“您这话说出来了，我选谁都不合适。”
林渊叹了口气：“你选谁我都会帮你，但你要清楚上官家只要不倒台，谁的优势大不用我说。”
林大人挑眉，“您还别忘了，衡州这场仗打不打得下来还未可知。”
林渊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半晌后，道：“眼下要紧的是今年春闱。”
林霁应了一声，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林渊开门走出去。
林霁这才走到桌前坐下来，将袖中的书拿出来，放到桌面上，手指悬在上面停了片刻，而后站起身，将门窗关好。
又检查了一遍，才重新坐下来，深吸一口气，将书面翻开。
修长的手指一页一页翻过去，最后停留在最后几页，反复翻看。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林大人觉得自己是有些感动的，但看着最后那几页字，又有些好笑。
他想起之前在太学上课时的场景，那一次九公主犯困，交上来的文章就是这样一副狗爬字。
如今这种字重现，他的心情和当时截然不同，他感觉到一股暖意从他心口流出，蔓延到全身的血管时又隐隐透露出些许痛楚。
他能想象她伏案抄书时的困倦和疲乏，却唯独不能想象她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将这本书抄写完的。
如果说是为了得到他的感谢，那他感谢她的事情有太多了。
如果不是为了得到他的感谢，那她的初衷是什么？仅仅是记得他的生辰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再一次碰见王平生的时候得到了解答。
衡州乱成一团的时候，上京的春闱也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林大人做了一次监考官，其实算不上监考，只是在考场走一遭。
考试结束那一天，他眼尖地看到王平生手心捏着一个红穗子，走过去问他：“考得如何？”
王平生呼了一口气，“但愿能有个好成绩。”
林大人点点王平生手中的东西，“去哪儿求的？灵吗？”
王平生看向自己手中，笑道：“这个啊，去年冬日我生辰，九公主送的，说是保佑我金榜题名。我想着皇家的东西，带着也能求个安心。”
林大人不知是什么攀比心理在作怪，竟然说了一句：“去年我生辰，正巧碰上九公主，她给我做了一碗长寿面。”
王平生侧头看他，眼里露出惊诧，仔细瞧瞧又带着一点赞同：“是吗？我前年生辰九公主也亲自给我做了长寿面。”
王公子眼睁睁看着林大人的眼神黯淡下去，自己又颇为遗憾地补了一句：“可惜我没吃上。”
不知道是不是王公子的错觉，林大人周身的气场又缓和了一些，随后对他微微一笑：“祝你金榜题名。”
王平生将那红穗子收好，拱手道：“承您吉言。
林霁不太记得那时的他是怎么回府的了，他只记得初春的晚风仍然寒凉刺骨，就像九公主对他人的好一样，不由分说地砸在人身上，他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他感到了一股莫名的愤怒，好似是自己幻想出了一场戏，戏演完了，有人告诉他，这戏我早就跟别人演过了。
他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气闷，但又无处发泄，只能坐在书房对着那一本手抄书发呆。
发完呆之后，他又笑了，觉得自己没资格生气。
于是，林大人抽出一张纸，给九公主回了一封感谢信。
他见不到她，那他也应该拿出臣子的态度，对她表示诚挚的谢意。
又或许，他是在赌，赌九公主会不会对他态度缓和；由此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她在生气，他和王平生，是有区别的。
这时的林大人还不知道，自己所寻找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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