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九公主循着声音看过去，林大人颀长的身形靠在最里侧书架后面的窗边，外头白茫茫的天色让她眯了眼。他修长的手搭在窗棂上，那本“官场细则”乖巧地躺在他另一只搭在小臂的手心，食指和小指压在摊开的书页上，拇指懒洋洋地悬在一旁。
她在袖中照着比划了一下，发现自己要做好这个动作，光靠手长是没用的，还得手够大。
林霁并没有和往常一样，见到她行礼，反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或许是只有他们两人的缘故，九公主开始不自在起来。
她先开了口：“这本书不外借。”
林霁这才移开目光，往自己手中看了一下，又转回目光，问她：“为什么？”
思宁往前走了几步，绕过书架，来到他面前，这才看清了他的轮廓。
林霁的面庞比三年前多了些硬朗，骨骼越发鲜明起来，这不是她第一次认真去欣赏他的脸，微微下垂的唇角透着生人勿近，眉头永远向下压着，不太明显，偶尔也能碰见他放松的样子，比如，和徐烨待在一起的时候。
不敢看他的时候，她就会转而去看他的额角，假装与他对视，由此来维持自己的镇定。
久而久之，在他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习惯错开自己的目光，定格在他额角的碎发中，他总是会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只有在极少数风大的天气里，才能看见他不听话的碎发脱离组织跟着风一起舞动。
她就是这么发现他那颗小小的痣的，暗红色的，隐藏在他的碎发中，风一吹，它就出来跟她打了个照面。
就像此时，她无比期望窗外吹进一缕风，将他梳得工整的发丝吹开，露出那颗她发现的，专属于她的痣。
九公主私自将林大人的那颗痣收为己有，这个秘密她谁也没告诉，就连林霁也不知道。
她盯着那一处，回答他的问题：“这书不能带出宫的，这是规矩。”
林大人突然笑了，那双黑漆漆的杏眼微微收缩着，眼角显出一条细纹，这张脸突然就生动起来。
九公主只敢匆匆扫他一眼，便继续盯住那专属于她的一角。
她想，如果再让她选一次的话，她还是会把他放在第二的位置，第一好看的还是她弟弟。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面颊上的温度，只能佯装愠怒，问他：“你笑什么？”
林大人看着九公主的脸红起来，只能收了笑意，眼角的那道细纹却没有消散。
“臣是问，公主为什么送我这一本书？”
九公主眼珠转过来，对上他的，只一瞬，又挪开了。
“这是回礼。”
林大人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几年前在她生辰的时候，送过一本白玉雕的书。
“所以，殿下原本是打算那一年送给臣当回礼的？”
“嗯。”
“那为什么第二年才给臣？”
九公主赌气似的，“你又没来太学。”
林霁目光落在她亮晶晶的眼睛上，“公主可以托人送给臣。”
九公主眸光微闪，“礼物，当面送才显得有诚意。”
林大人觉得九公主这句话意有所指。
“臣那日是亲自过来送的礼物。”
思宁一愣，发觉他是在跟她解释，送给她的生辰礼物是他亲自送的，并不是托人送过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公主为什么生气？”
九公主重新看向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不解。
她这会儿又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更不该无缘无故对他态度冷淡，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他这件事儿。
“我没生气。”
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林霁依然看着她，显然是不同意她的辩解。
九公主闭了闭眼，只好道：“我以为，你回吏部，至少会来告诉我。”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凭什么因为这个就生他的气？
林霁语调柔软下来，她看到他的眉头舒展起来，就像，在徐烨身边时一样。
他勾着唇角，“臣确实该告诉公主。”
九公主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甚至觉得他是在看她一个人生闷气的笑话。
可九公主再怎么笨，也该知道林大人这话，是在提醒她，太学几十个学子，她没理由要求他单独告知她。
就因为一碗长寿面，她不至于将自己的位置在林霁心中拔高。
更何况，那个时候的她，更多的是失落，还有，发现他和徐烨可能“旧情复燃”的难受。
九公主张了张唇，否认了自己生气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个。”
林霁没想到自己惹九公主不满的地方不止一处，只好接着问：“还有什么？”
九公主瞪了他一眼，圆滚滚的眼珠被他身后的天色照得流光溢彩，他突然发觉，九公主的眸子似乎和其他皇子的琥珀色有些不同。
林大人还没来得及细看，九公主就又移开了眼，半耷着眼皮，掩住了那一处的流光。
他只好换了个问法：“那是因为什么？”
九公主嗫嚅着双唇，“因为你和大皇兄。”
林霁不解：“我和大皇子？”
九公主点头，“你们那么亲密……”
林大人第一次听到除了徐轩以外的人这么说自己和徐烨的关系，他想起那一次徐轩在课下的讽刺，之前一直没在意，却没想到有人放在了心上。
他有些不好受，“臣以为，公主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九公主想反驳，但又无从说起。
现在，她又占了下风，但她并不想道歉，他也并没有尽到一个臣子应有的义务，不是吗？
就连王平生，都会偶尔关心她一下，给她补课，他离开太学之后，问都不问一声，好似从一开始就在嫌弃她，连给她讲课，都是一副不太情愿的模样。
她想了想，还是为今日的缺课解释：“我没有大碍，不想请假的。”
林大人叹了口气，显然是对九公主跳脱的思维感到无奈，“殿下身体最重要。”
这话说得好似在埋怨她。
“我知道你不想过来。”
林霁的眉头又压了下去。
“臣没有。”
九公主并不在意他的回话，而是打量一圈，“换个地方吧。”
站在窗边的人把书合上，往她身前走了两步，低下头，九公主没办法再去和他对视了，她将目光放在他的领口。
“臣是亲自请旨来给九公主上课。”
九公主低头去看那本书，轻声道：“把书放好，换个地方吧。”
身前的人动了，越过她，走向来时的书架，她跟着转过去，看见他挺翘的鼻梁，侧脸安静又深沉，他将书放回原来的位置，空缺的一角被填上。
林霁侧过脸来问她：“去哪儿？”
“书房。”见他没动，思宁想到他还没来过明月宫，又补充道：“我带你去。”
九公主在前面带路，林大人落后一步跟着，低头就可以看到她浓密的黑发，耳尖红红的，连着耳后雪白的皮肤，三种色彩连在一起异常养眼。
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没有这么白，面黄肌瘦的，干什么都小心翼翼。
很多时候，都是强装镇定。
九公主推开门，率先进去，问他：“你带书了么？”
林大人脚下顿住，“就用公主的书。”
思宁想问那她用什么，但又打住，转而道：“那就共用一本吧。”
林霁跟着进屋，想顺手将门带上，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思宁转头刚巧看见他收手的动作，“怎么了？”
林霁看向她，“臣还是回去把书拿过来吧。”
九公主将纸笔拿出来，书也放到一旁，“林大人先看吧。”
林霁过来，按照她的指示翻开书，又看到她出去，片刻后回来告诉他：“我差人去取了。”
林霁：“谢公主。”
二人都不再说话，林霁觉得他们只是换了个地方，开启新一轮的尴尬。
九公主显然也察觉到这一点，但她并不想和刚才一样，打破这种尴尬。
她坐在一旁，目光落在门外，等着一个人出来解救她。
秋雨的速度不是一般的快，她轻巧的步伐带来的是打破这份尴尬的书。
书被送到林大人手上，秋雨很快退出去。
九公主才开口，“林大人，开始吧。”
林霁抬眼看她，九公主面色又恢复了过去一段时间的沉静，方才在藏书阁的短暂靠近如同昙花一现。
见他迟迟没有开口讲课，九公主才抬头问他：“怎么了？”
林霁问：“公主，您总是这样么？”
“什么？”
“突然对人关心，又突然对人冷漠。”
九公主垂下头去，“我只对我在意的人关心。”
林霁将桌上的书拿起，走到她身旁，递给她，“公主，开始上课了。”
九公主轻轻“嗯”了一声，接过书，指尖和他的轻触，又错开。
外头突然刮起一阵风，吹得窗户沙沙作响。
林霁回到位置坐下，耳边回响的，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心跳声。
他将指尖蜷在手心，忍不住又去看那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她安静的看着自己手中的书页，腰背紧紧贴在椅背上，门口钻进来的风替她翻动着书页。她似乎丝毫不被这恼人的风影响，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书。
林霁不想就这么自己一个人煎熬，问她：“那你会对什么样的人冷漠？”
九公主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抬头看他，“大概是，讨厌的人吧。”
一句话，就让林大人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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