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到了前厅，林霁等公主先落座，随后坐在一旁，和她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又看见秋雨在一旁殷勤地布菜，卷起的袖口还未放下，抬起手臂，就露出手肘下那块被面粉染白的布料，他让秋雨坐下一起吃，又带着询问的眼神对上九公主转头的一眼。
九公主点头，靠近林大人耳侧的肌肤急速充血，她不自在地用自己冰凉的指尖碰了碰耳垂，触及滚烫的热度之后，又匆匆放下，转而拿起碗筷，开始沉默用饭。
岑州风沙大，缺水，没什么清爽的蔬菜，三个人，秋雨就做了两个菜，一整只野鸡炖熟了之后，又蒸了几个番薯，配上烙饼，就是一顿饭了。九公主平日里吃得不多，就他们二人其实也够了，只是这里条件相比京城实在差远了。
秋雨唯恐苦了她家公主，将鸡腿放进九公主的碗中，九公主停下来，望了眼盘中的另一只鸡腿，没有动筷。秋雨刚要将另一只鸡腿给林大人，就见他伸手过来，夹了那只鸡腿，放进了她家主子的碗中。九公主碗里登时被两只鸡腿塞得满满。
她看见自家主子面色通红，“这一只你吃吧。”说着就要将那只鸡腿还给林大人。
林大人已经收回碗筷，伸出一只手握住公主的手腕，微微拉动一下，将公主手里的碗位置移到了那只停在半空中的鸡腿下，看着那鸡腿落在碗中，才温声道：“当心。”
秋雨心想：要不是林大人托着九公主的手腕，她家主子只怕是连碗都端不稳了。
九公主一顿饭总共偷看了林大人八次，林霁面上的表情总是淡淡，但她却觉得他是高兴的，和她一样高兴。
晚饭过后，秋雨烧水给她烫了脚，她却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想要跟秋雨说说话，一转头，又发现她呼吸绵长平稳，分明是睡着的迹象。
她叹了口气，索性披了外衫出去散步。
林霁的房间离她的不远，她走过去，站在墙下，抬头想看月亮，又忽觉有些冷，转身准备回去，被窝里总是暖和些。
脚步刚动，就听见一道声音从头顶砸下来，有些低沉，“睡不着？”
她吓了一跳，双肩跟着一抖，抬头就往上瞧，却没看到人，那声音又压了下来，“转身。”
这道声线钻入她的头顶，密密麻麻弥散开来，她整个上半身都麻了，好在脚还能动，转过去，就见林霁手里拿着件外袍，和她离得非常近，她几乎是贴在他身前，鼻尖隐隐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味。
她急忙退开一步，拉开了一些距离，才抬头去看他那张脸，她注意到他微微起皮的唇角。抿着唇，用口水滋润了一下自己的，才又往上看去，对上他那双如夜空般的眼睛。
林霁喉结微动，鼻腔里哼出一个“嗯？”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在问她，“嗯，你呢？也睡不着？”
他的目光在她脸侧微动的发丝上停留片刻，回她，“饿了。”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她有些想笑，又忍住了，“那我给你煮面？”
他张了张唇，目光在她眉间流连，又抬手将手中的外袍笼过来，将她包在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确认将她裹严实之后，他才道：“出去吃。”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这么晚了，还有吃的么？”
说话间，发觉他的双手还搭在她肩上，面上的热气给她的眼睛上了一层薄雾。
他点头，微风袭来，她又下意识去看他额角的那颗痣，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抚过她的眼角，留在她的颊边，“陪我去？”
她觉得自己像是中了蛊，一颗心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想要和他拉开一段距离，但又无比贪恋他周身的气息。
她猛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颤抖着声音，“我陪你。”
林霁低低笑了一声，才将手从她肩上拿开，率先迈开一步，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确认跟上之后，才放慢脚步，等她走到身边。
出了府，又往东走了一段路之后，九公主的心脏才安稳下来，她又偷偷看了一眼林大人的侧脸，挺直的鼻背镀上了一层银光，给他添了一分肃杀的味道，她不禁想，要是林霁从小学武，到战场上会是什么样子，和楚煜能比吗？
二人安静地走着，路上只有他们，脚步声一前一后，她甚至怀疑林霁是故意在她踏出一步之后才踏出一步的，不然他们的脚步声为何能衔接得如此顺畅。
走了半天，也没见一个人出门，或者一个店家开着，她没有穿袜子，这会儿脚磨得有些痛，就问他：“还有多久？”
他侧过头来看她，“快了。”
她慌忙收回视线，忍住脚下的不适，继续就之前的话题问他：“你武功怎么样？”
他似乎有些意外，眉峰微挑，“我是文官。”
意料之中的回答，她点点头，有点心虚，“也是。”
二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林霁脚步停了下来，说了两个字，“到了。”
她抬头去看门楼上的牌匾，却发现上面什么都没写，林霁上前叩门，一个看似店小二的人开了门，一见是他，立刻喜笑颜开，道：“您来得巧，贤公子下半夜也要来呢。”
林霁点头，跟着他进去，九公主在后头跟上。
小二带着他们进了店，九公主这才发现，这店里只点了一盏灯，放在正中央一张长桌上，长桌对面就是柜台，里面坐着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汉，留着络腮胡，一手支在台面上，面前摊着账本，一手拿着一壶酒，显然是温过的，壶口还冒着热气。
林霁像没见到他似的，跟着店小二径直往里走了，她跟在后头，走到大汉面前，才发觉他已经睡着了，络腮胡上挂着一条晶莹的口水。
她匆匆一瞥那本账本，上面黑乎乎的一片，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晕开了，不难猜出应该是那酒洒在了上面。
等他们进了后院，前头才传来一声叫骂：“老子的账本！”紧接着，是叮叮咚咚的声音。
小二回头一笑，略带歉意，“张二就这样，爱喝酒，酒量又不好，一喝就误事儿。”
林霁停下脚步：“你就送到这儿吧，我们自己进去。”
九公主也停下了，耳朵里也涌进一些声音，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全在眼前这一扇门背后。
小二“欸”一声，“那二位吃好喝好，我先去前头了。”
林霁淡淡“嗯”了一声，伸手去推门，门一推开，灯火通明，和刚才见到的不同，这里仿佛是另一家店，里头热闹非凡，她甚至还看到一些女兵穿着铠甲，抱着酒坛子大口饮酒。
她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林霁。
林霁眼角微弯，摆摆头，“走吧。”
也不管她怎么想，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了进去。
她被他拉到一个角落坐下，立刻有人看茶，不远处的台子上蹦上去一个穿着打扮似乞丐的人，开始大肆描绘自己的生平，讲到激动之处，底下的人们都大声附和或者反驳，一时沸腾不已。
九公主一时忘了自己来这儿是干嘛的，等想起来去问他的时候，才发觉桌上已上了几样菜了。
林霁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先喝了一口，又看向她，“这里挺有意思的，你看。”他指着台上的人，“他就是几年前那场大旱和大雨幸存下来的流民，来了岑州，想参军，但是身体不行，就一直在城中乞讨，但每逢战事，他总要跟在队伍后头，穿着这一身破布烂衫，跟着他们上场杀敌。”
她微微动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听他接着道：“岑州战事不少，但都是小打小闹，西凉总是在这一带挑衅，每次派兵他都跟去，每次又完好无损地回来，偶有负伤，但他以此为荣。”
她学他的样子饮尽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又叹了口气，“咱们迟早得跟西凉好好打一仗，岑州守住了，南边才能安稳。”
九公主点点头，又望了眼台上慷慨激昂的人，转眼看见他接连给自己灌了三杯酒。
她一时心疼，“你喝慢点，这仗我们肯定能打赢。”
他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酒，看着她的眼睛，眼眶泛红，“我这刺史，就是个摆设，皇上想不想让这场仗赢，我们谁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要真输了，你就真得嫁给楚煜了。”
九公主听到这里，脸色微变，想起他之前说的那句“有我在”，原来是指这层意思。
那刚才在府中的一切暧昧举动，都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忍住自己要掉下来的眼泪，安慰他：“没事，尽力而为就可以了，楚煜……楚煜其实也挺好的。”
他看着她喝了一大口酒，被呛得眼泪直往下淌，伸手想要去帮她擦，被她躲开了。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也不看他，就盯着面前的酒杯，道：“我就是，舍不得……你夫人。”
后面那三个字像是有多难以启齿似的，她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来。
林霁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点点头，道：“你们感情好。”
说完，又有些不是滋味，酒已经喝完了，对面的人还在哭，好似这仗还没打，他就已经输了似的，他又叫来一壶酒，敬她一杯，“你放心，这仗我们一定打赢。”
九公主眼角还挂着泪珠，看见酒来了，又给自己满上，仰头吞下，辛辣烧喉，那滴泪就顺着她仰头的动作滑入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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