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第二天天不亮，十皇子又将自己在营队贴身跟着的小将带过来供林霁差遣。
二人打马从西边来，老远他就看见屋顶上有个人，听见马的嘶叫声，林霁抬起头，十皇子这才看清是他，叫了他一声，问他在干什么。
林霁手里提着个小巧的灯笼，只照亮了巴掌大一小块地方，他站起来，在屋顶上像个烟囱似的，大声告诉他等一会儿，他要下来给他开门。
十皇子等不了他那龟速下屋顶的动作，在他爬梯子爬到一半的时候，直接从围墙边翻进来了。
林霁落地之后，一转身，就碰见了站在他身后的十皇子。
林大人：“……”
十皇子笑呵呵地叫了他一声姐夫，又朝后招招手，“李炎，你过来。”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来到林霁面前，身形是标准的大周儿郎，高大，目光坚定，面上透着些许稚气，他抱拳：“林大人。”
林霁侧头去问十皇子：“这是干什么？”
十皇子：“保护你啊。”
林霁：“……”
昨天不来，今天楚煜都走了，把人送来也没用了。
十皇子：“怎么样？”
林霁：“殿下还是将人带走吧。”
十皇子立刻不愿意了，“那怎么行？我得保证你的安全。”
林霁：“多谢殿下好意，臣真的不用。”
只当没有听到他的话，反正人已经带过来了，林霁也不能将人赶走，他不再跟他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他：“你刚才在屋顶上干什么呢？”
林霁只当是他听进去了自己的拒绝，顺着他的问话回答他：“屋顶几片瓦破了，臣正在修补。”
“李炎，上去看看。”十皇子顺手将身边刚带来的侍卫使唤上屋顶。
那名叫李炎的小伙子对他言听计从，三两下爬上了屋顶，十皇子十分满意他迅捷的动作，深以为自己选了个十分合适的人选供他姐夫差遣。
林霁看着这个傲然挺着胸膛的少年，将他和他的姐姐自然而然联想到一起，也不由自主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屋顶上的李炎正在完成他完成了一半的修补工作，十皇子进了厨房，仰面靠在灶台上往头顶那个大洞上瞧，看着洞口的光亮一点点消失，仿佛自己才是那洞的修补者，拍拍双手，走到屋外，问林霁：“还有什么要修的么？”
林霁摇头，但十皇子却想起了前日被他的红枣踏坏的门槛，又招呼着刚刚从屋顶下来的李炎去了门口。
林霁看着他像一只兔子一样在他府中蹿来蹿去，反复检查这里的每一处门窗。
十皇子乐此不疲地来回奔波着，林大人也乐此不疲地看着他满屋乱窜，任他摸来摸去。
烧火婆子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来到厨房，正巧碰上窜到她面前的这么三个人，被吓了一跳；等她缓过神来之后，去烧水做早饭的时候，又被灶台上黑乎乎的瓦砾碎片吓了一跳。
十皇子吃过早饭就走了，走时不忘牵走那只李炎骑来时的黑马，他一个人，骑两匹马，逃也似的离开了。
留下林霁和李炎面面相觑。
林霁：“你不走？”
李炎：“怎么走？”
林霁目光顺着他的身形朝下，李炎跟着往下看到了自己两条健硕的腿，随即反应过来，斩钉截铁道：“我不走。”
从这里回营队，虽说不太远，但依柳将军所言，这两日就要派队去前方侦察地形，十皇子一众走了，他得用双脚去追，那就不知道得走多久了，还不如不回去。
林霁：“……”
九公主上路之后，收到两次京城传来的信件，一封是让她尽快启程回京，徐弘深在信里描述李贵人—现在的李贵妃，快要临盆，她实在不懂为什么生个孩子还要等自己回去。
另一封，却是苏有庆执笔的，语言更加精炼，只两个字，“速回。”
看到这一封信的时候，她心中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将坐在外面车辕上的秋雨喊进来，她问：“你有没有往京城写信？”
秋雨摇头，不解地看向她：“殿下，怎么了？”
她摇摇头，“无事，许是我想多了。”
可到了第二天，九公主就明白不是自己想多了，而是事情被楚煜亲自捅到徐弘深那里了，她收到一颗更大的夜明珠，盒子上刻着四个大字—赠予阿言。
这一刻，九公主觉得楚煜的审美简直不可救药，那张在她脑海中勉强算得上好看的脸也显得猥琐与丑陋起来。
九公主回抵达上京的那一天，下着雨，天空飘飘洒洒落下来的雨水让她想起了那个满是风沙的城市，不知道那边有没有下雨。
这场雨在她走进宫门的那一刻倾盆而下，伴随着的，是明华宫一声响亮的啼哭，秋雨为她撑着伞，听到这声啼哭，也难掩激动，“殿下，生了！”
这场雨下一直下到后半夜，九公主也没能等来自己父皇的光临，仿佛那个急匆匆催她回京的人根本不存在，那两封信也是假的。
她说不上高兴还是难过，不可否认的是，她有那么点庆幸李贵妃在这个时候生下孩子，或许有可能让他父皇就此忘了自己在岑州做的荒唐事。
只是这一场雨，不仅给这座几年未曾诞人的皇宫带来了一个生命，也带走了另一个早已被遗忘的生命。
明华宫就此正式迎来了它的主人，而它的上一任主人，和多年前的某一位嫔妃一样，以同样凄惨的方式，一头撞死在那棵已经死去的梧桐树下。
在一夜的雨淋之下，那棵倔强歪斜在宫墙旁的梧桐树，终于认命地死去，一头倒在了那个绝望的身躯之上。
九公主清晨踏着湿淋淋的地砖路过这座寂静的宫殿时，抬脚走了进来，她看见两具尸体，一人、一树相互依偎在一起，那只她许久未见的耗子，或许也快要死去，它狼狈且笨拙地在这两具尸体上缓慢地爬行着。
或许，这早已不是当初的那只耗子了，她想。
上官蕊的湿发狰狞地布满了她苍白的面颊，像藤蔓一样攀附在那里，也攀附在她身上的树干上，过了好久，她才将这张苍白可怖的面孔和记忆中雍容华贵的皇后拼接在一起。
随后，她听见身后传来响动，回头却对上自己许久未见的大皇兄。
徐烨的到来让她并不意外，但她的出现却让徐烨吃了一惊。
他似乎还未注意到这里的绝望气息，反而是诧异地看向自己的妹妹，问：“你怎么回来了？”
九公主并未言语，只是往旁边挪了一分，那两具交缠着的躯体在大皇子的眼前如一副凄惨的水墨画一般，铺散在他眼前。
他手中的食盒在他绝望的叫喊之中应声落地，九公主看见他像断了双腿一样急速地矮了下去，近乎是爬着，路过了她，去到那个苍白的女人面前。
她过去引以为豪的大皇兄，绝望地哭叫着，这让她想起昨晚听到的婴儿啼哭声，也是那么的绝望。
这惊天动地的哭声似乎惊醒了她内心沉睡着的悲哀，那股多年未曾重现的难过让她重新想起自己母亲生命流逝之时的痛苦，于是她也跟着抽泣起来。
她在昨夜那声婴儿的啼哭声中猛然想起了那个上蹿下跳的七皇兄，这是她踏进这里的原因，却不想让她见证了又一个悲哀女人生命的落幕。
这样巨大的悲哀之下，激发了她内心压抑已久的愤怒，这愤怒的源头来自她的父皇，那个自诩深情却又万般无情的帝王，用一个又一个女人的生命，完成了他一次又一次权力的升华。
那棵看似千斤重的梧桐树，原来只剩一个空壳，内里早已腐烂，她的大皇兄只用了一成不到的力气就让它与上官蕊的身体分来，那蜿蜒的黑发流淌在湿漉漉的地上，最后，又如瀑布一般垂在空中。
徐烨抱着他的母亲，如同抱着一个婴儿，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九公主看到这样有力气的他，诧异不已，刚刚那个匍匐着爬到自己母亲身旁的人消失不见，他又成了那个她从前记忆中的大皇兄，成熟沉稳、又有些傲慢。
后来九公主再回忆起这一刻时，她才恍然大悟，那个沉稳傲慢的大皇兄其实早已不在了，他终于成为了另一个徐弘深。
秋雨是在供奉思妃的祠堂找到九公主的，她焦急地看向自家殿下的时候，九公主脸上一片湿润，她小小地震撼了片刻。
但很快，九公主将眼泪擦干，又如同往日一般，平静地跟她走向外面。
苏有庆苏公公正在外头候着，她神色淡漠地瞧他一眼，由他引着，第一次被请去了御书房。
九公主的这一眼让苏有庆的心跟着颤抖了一下，快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九公主让他留步，抬脚侧开一步，又收回来。
苏有庆跟着看向九公主，她漠然地问他：“苏公公昨晚知晓梧桐宫的那位殁了吧？”
苏有庆一愣，想来也没什么可遮掩的，就道：“是。”
九公主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的父皇在明华宫喜迎骨肉出生的时候，还不忘吩咐苏公公连夜向徐烨透露可以来冷宫探视的口风，还真是对他的孩子们一视同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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