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楚煜退兵的消息是从西凉国主薨逝之后传来的，求和信当日就送到了徐弘深手上，这一仗双方都没得到好处，北周只能算险胜。
对于柳尘欢来说，这一仗她可以说是输得一塌糊涂，骑尘军损失将近一半的兵力，徐贤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
班师回朝的那一日，徐昊始终冷着脸，柳尘欢苦笑着将养身的汤药灌下去。
九公主直到仗打完了，才收到岑州的来信，那个时候，林霁已经在回京城的路上了，信中的消息还停留在两军相持的阶段。
京城的日子格外难熬，她就时常出宫去找林碧柔，林碧柔忙得不可开交，没空管她。
她就每日在宫里闲逛，偶尔会碰见抱着孩子出来望风的方宜宁，一开始，她都没能认出来这是她皇嫂。
生过孩子的方宜宁吹了气一样胖了起来，起初，她以为是徐耀的奶娘，后来，听见她喊自己“明珠”，她才仔细去瞧抱着孩子的人，将她认出来。
九公主侄儿徐耀的身体不是很好，太医三天两头往明华宫跑，两个孩子在明华宫闹腾起来，热闹得让人不想靠近，她给林霁绣的那些香囊质量也下降不少。
太学的课程不再吸引她，没了徐璟，她连去的心情都没有了，每日就在书房里抄书。偶尔跟林碧柔约着见一面，也是旁敲侧击劝她不要再纠结林府的案子。
林碧柔比谁都执拗，自从林霁一封和离书留给她之后，她迅速从林府搬了出来，自己买了一处宅子，巧的是，就是王平生之前的那一个。
房子的地契一直在王平生手上，这就给了林碧柔直接接近他的机会，时不时就会邀他过来饮茶。
九公主碰见了，总是叹口气，问林碧柔：“何必呢？”
林碧柔笑着将茶水饮尽，弯着眼睛看着王平生离去的方向，道：“我觉得他挺有趣的。”
九公主：“……”
召临二十二年冬十一月末，九公主记得很清楚，京城下了第一场大雪，巧的是，这一日刚好也是王平生的生辰。
林碧柔张罗着在府上给王平生庆生，她们三个围着铜锅吃的是涮羊肉，她一边吃一边笑：“要是我那个弟弟回来，肯定要吃上一个月。”
当时她并没有注意到王平生不太自然的脸色，照常给他用羊肉汤煮了一碗长寿面。
王平生笑着接过，斯斯文文吃完一整碗。
夜深的时候，林碧柔有预谋地将王平生灌醉，后来九公主回想起这一晚，仍然不知道他到底是装醉还是真醉。
林碧柔问王平生：“你有没有让你觉得愧疚的人或事？”
王平生的目光在面对她和九公主的时候有一丝闪烁，这让林碧柔直觉是他对自己产生的愧疚，于是接着问：“是谁？”
王大人鼓起勇气喝了三杯酒，红着眼睛站起来，冲九公主跪下，磕了个响头，九公主哭笑不得，“这是做什么？”
王大人囫囵不清地说着：“公主，臣骗了您，今日柳将军已经回京了，十皇子……”
九公主看向林碧柔，“这事儿你知道？”
林碧柔一头雾水：“他们不是下月初回么？”
九公主将地上的人扶起，“你接着说。”
王平生又跪了下去，“十皇子……没了。”
九公主愣住了，消化了半晌，才接着问，声音里抑制不住的颤抖，“没了什么，胳膊还是腿？”
王平生却彻底醉昏了过去，她转头去喊林碧柔，“他话都没说完，你将他摇醒，让他说完。”
林碧柔红着眼睛，急忙去叫王平生，那人躺在地上纹丝不动，九公主软倒在地，坐在林碧柔旁边，抬了抬手臂，“算了，上战场，缺胳膊少腿都是常有的事儿，你给我备马，我回宫看看。”
林碧柔猛地点头，立刻吩咐人去备马车，回来又招呼了两个侍女将她搀扶起来，九公主的腿还是软的，走到府门口没看见马，又转头问跟着的林碧柔，“我要的是马。”
“你现在这个状态怎么骑马？”
九公主眼泪大颗地掉出来，泣不成声，“我要马。”
小厮牵来一匹高头大马，九公主手脚并用爬上去，林碧柔红着眼站在不断从漫天暮色飘落的鹅毛大雪中喊她：“思宁！”
九公主低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坚毅又绝望，让她想起当年她母亲背后受伤时，和背着她母亲的大狗，一齐向她走来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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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宫一盏灯都没点，观月台上的那一个巨大的月亮灯笼亮得出奇，在漫天雪色中透出凄凉的惨白。
寂静的宫羽在深夜迎来一声声紧急的敲门声，打破了前厅里被大雪吞没的抽泣，为首的跪在火盆前烧纸的秋雨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看向声音的来处，其他人跟着一齐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宫门的方向。
秋雨“嚯”地站起来，“公主回来了，快去开门。”声音又急又哑。
手中的黄纸和金箔一股脑塞进火盆里，秋雨跌跌撞撞地跑向宫门。
门开的一刹那，秋雨看见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雪花将九公主的眉毛和睫毛染白，神色焦急又哀恸，她本该干涸的眼泪此时突然像有了源头似的，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公主。”
九公主刚才还焦急万分的脸突然沉寂下来，她用力眨了眨眼，又将脸上的雪抹去，问面前的宫女：“怎么不点灯，我都看不清你了。”
恸哭不止的秋雨喉咙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只又叫了她一声：“公主。”
九公主伸出手，搁在她肩上，“太黑了，你扶着我点，我看不清。”
她“欸”了一声，往她身边靠了靠，让她贴得更紧。
九公主刚跨进门槛，身体就像没了骨头一样软倒下去，秋雨急忙搂住她，冲里面大叫：“来人，快来人！”
/
九公主是被一声钟鸣敲醒的，醒来时，手边有一颗黑亮的脑袋，她伸手去拨，那颗脑袋在她触上的一刹那便抬了起来。
那是一张她日思夜想的脸，她张开双唇，想要说些什么，鼻子却猛烈地酸痛起来，她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人，尝试了好几次，才抖着双唇吐出一句话：“林霁，我的鼻子不听话，好痛。”
费了好大的劲将这句话说完，她败下阵来，任由涕泗横流，林霁红着眼眶将她搂进怀里，“阿宁，对不起，对不起。”
这样的道歉在九公主看来更像是直接承认了徐贤的死亡，她想起隔壁宫殿内那两个孩子的嚎啕大哭，于是像他们一样张大嘴巴哇哇地哭了起来。
林霁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心，守在旁边的秋雨用手捂住自己肿胀不堪的双眼，鼻翼急促地翕张着，下巴也跟着抖动起来。
九公主近乎撕心裂肺的嚎哭引来了皇帝，徐弘深迈进自家女儿的闺房时，九公主正伏在林霁肩头泣不成声，“我没有弟弟了，林霁，我没有弟弟了。”
最先发现皇帝的林霁对上徐弘深微怒的眼，没有言语，只是拍了拍九公主的后背，“还有我呢。”
第二发现皇帝的是秋雨，她从朦胧的指缝里发现徐弘深的时候显然被吓了一跳，双手迅速从脸上拿下，就要行礼，被皇帝抬手制止。
徐弘深略微等了片刻，发现自己女儿还没有注意到他，只得出口喊道：“明珠。”
九公主的哭声停顿片刻，换成了小心的啜泣，转过脸，顺势和林霁拉开一些距离，林霁站起身来，身子往一侧歪斜，别扭地行了一个礼，“皇上。”
徐弘深没有看他，又喊了一声九公主，“明珠，去看看阿贤吧，他和你母妃在一起。”
九公主抬头对上他关切的双眼，只觉得凄凉，那双与她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眼睛里承载的确是和她全然不同的情绪，那层淡金色的表层之下，是她永远猜不透的心机和算计。
她挺直腰背，在床上换了个姿势，正对着徐弘深的方向，低头狠狠磕在被褥之上，沉闷的声音像是捶在众人心上。
“父皇，求你。”
徐弘深走过来，停在她面前，“求朕什么？”
“放我走吧，父皇。”九公主深吸一口气，匍匐在床榻之上。
徐弘深叹了口气，坐在她身旁，将她扶起，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痕，“你是公主，还能去哪儿？”
她摇着头，“可我是不祥之人。”
皇帝蹙眉，“谁说的？”
“那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死了？”
徐弘深微微展眉，“那都是意外。”
九公主垂下眼眸，“可以让林大人陪我去祠堂吗？”
瓮声瓮气的话语让皇帝一下心软，随即爽快答应，“可以。”徐弘深说着转头看向还维持着行礼姿势的林霁，“林大人平身吧，你陪公主去。”
“是。”林霁应声恭敬起身。
徐弘深拍拍九公主发白的脸颊，指腹在她冰凉的鬓边划过，“朕就不过去了，明灵寺的方丈也来了，你多陪陪阿贤。”
说罢，皇帝起身，又转头目光在林霁身上停留片刻，脚尖一转，匆匆离去。
林霁目光恭送皇上，人走得没影了才回头去看早已冷静下来的九公主，后者目光沉静地盯着他。
“为什么没人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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