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婚事
敬临匆匆奔走于姜国落英宫的宫道上，朝着落英宫最西边的夕颜殿而去。橙红迤逦的裙裾被走动时带起的风吹得微微鼓胀，仿佛天边飘动的朝霞。
夕颜殿中，一炉熏香袅袅而起，熏蒸得屋内如同被云雾笼罩，似在山海田园间。
那是敬临特地挑来送给苏辞的欢颜香，只需点燃一点儿，烟雾升腾之间，便能瞧见心底最牵挂的地方。
敬临挑开挡风的帘子入内的瞬间，屋内景致如雪山一般崩塌。敬临习以为常，不在意的用手扇了扇，所有的烟雾于眨眼间消散。而后她才如同归笼的倦鸟一般，飞奔到苏辞跟前，雀跃道：“苏辞，我父王答应我们的婚事了！”
彼时苏辞正半躺在窗边的美人榻上，专心致志看着手里的书卷，仿佛周遭景致崩塌，不过是微不足道之事。闻言，他抬起头来。
他生得很是好看，眉如墨画，鬓若刀裁，比中秋之月更多几分皎洁，比春晓之花更多几分绚烂。一举一动间，如分花拂柳，温文儒雅，甚是惹人心动。
饶是已经看过很多次，敬临仍是被他过分温雅的目光看得面上微微一热。她轻轻别过脸去，绯红的面颊比天边的朝霞还要绚烂。“你不高兴吗？”
苏辞放下手中的书，想要牵起敬临的手，却在即将触及她手腕肌肤的那一瞬间，又猛地收回去。
——像极了情难自禁、却又恪守礼仪的老夫子。
“我自然是高兴的。”他的嗓音也是柔和的，如同天上漂浮的云朵一般，软软柔柔的。而这份柔软之中又嵌合一点儿清冷，既不显得过分亲近，却也不显疏离冷淡。
相较于他的恪守本分，敬临则大胆得仿佛登徒子。她没有半点儿迟疑，伸手便将苏辞置于膝上的手握进掌心，“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像我一样高兴的！”
先前苏辞曾向父王提亲，却被父王断然拒绝，还遭到姜国宗室的一片嘲笑。那几日，苏辞面上虽然不显颓色，但皎皎还是从他过分沉默的状态中看出了他的沮丧与抑郁。
苏辞原本也是天之骄子，他是陈国国君的嫡子。可他的生母早早去世后，陈国国君便迎娶了继后。继后貌美惑人，接连诞下子嗣后，陈国国君对苏辞便日渐冷淡。姜国与陈国和谈之时，陈国国君更是不曾顾念半点父子之情，亲手将苏辞送到姜国为质。
初到姜国的苏辞，冷漠孤高，对任何人的示好都冷眼相待。而姜国宗室子弟接二连三碰壁之后，渐渐便流露出不满与鄙夷。有人私底下还传言：“那位公子辞性情乖戾孤僻，难怪被陈国国君所不喜。”
这样的传言多了，就连敬临都听闻一二。与少时丧母、中时失父、不受重视，还饱受迫害的苏辞不同，敬临是姜国国君最宠爱的公主，天之娇女，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姜国民风开放，女子不但可以习武习文，还以雅擅歌舞为荣。哪家女儿歌舞出众，常常会受到旁人追捧羡慕，求娶者更是不计其数。
而在这些歌舞出众的女子当中，以敬临公主为之最。
姜王五十岁寿辰当日，十四岁的敬临公主在凤凰台上跳了一阙《明月别枝曲》舞，引得人人称赞，她更是因此被誉为“姜国至宝”，引得无数眼高于顶的权贵子弟求娶。
这样一位“至宝”，姜王自然舍不得让她远嫁他国。可偌大的姜国，姜王竟找不出一个能与敬临匹配的男子。然而很快他便不必为此发愁，因为陈国来姜的那位质子，竟然向他求娶敬临。
姜王将敬临视为眼珠子一般疼爱，对身为质子的苏辞的求亲极为气愤，不但疾言厉色将其训斥一顿，更是责令其半年之内不许离开夕颜殿。
只是他防得了苏辞，却始终防不住敬临。苏辞不能离开夕颜殿，敬临便每日往夕颜殿跑。姜王有心阻拦，敬临便改走窗户围墙，令姜王头痛不已。
想到敬临每次到了夕颜殿，都是一副形容狼狈的模样，苏辞眼底浮起一片柔软温暖的笑意。他轻轻摇了摇头，反手握了握敬临柔嫩白皙的手，笑意里掺杂了一些晦涩难言，“你是不是，又让你父王难过了？”
他不得陈王喜爱，故而对宠爱敬临的姜王感情很是复杂，有羡慕，也有嫉妒。然而到了今日，往日的那些复杂情感中，还多了一丝丝的亏欠。
敬临没有想到苏辞竟然会猜得这样准，先前被喜悦压下的愧疚顿时涌上心头。她微微别过脸，故作不在意地道：“我只是声称要绝食抗议，父王立即就心软了，都没舍得让我饿上一顿。”
她是父王最宠爱的女儿，平日里要星星就绝不会给月亮，要六月初十的莲子，就绝不会拿来六月十五的莲子糊弄。难得这样一个被骄纵着长大的公主，却没有半点儿刁蛮任性的脾性，仿佛饱受风雨吹残，却仍是茁壮成长的树苗。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掌上明珠，却偏偏看上了陈国来姜为质的公子辞，让很多人都为之叹惋。而她为了让父王同意她与苏辞的婚事，不惜抛却公主的尊严，一哭二闹三上吊，更是令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就连姜王都想不明白，敬临究竟看上了苏辞哪点？应允他们的婚事之前，姜王反复询问敬临：“你当真想好了？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更何况苏辞身为质子，他将来的路只怕比常人艰难百倍。
敬临无比郑重地点头，“父王，您放心好了，我很清楚我的想法，我此生只想与苏辞共度一生。无论他将来是成为陈国的君主，还是继续做流亡在外的质子，我都只想同他在一起。”
她看着父王的眼神透着十分的认真与慎重，“我们会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这是苏辞对她许下的诺言，也是她敢于向父王争取自己幸福的底气。虽然很多人都说，苏辞身为陈国质子，就连自己的安危都难以保证，谈何给她一生的幸福？但敬临却始终相信，苏辞一诺千金，他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遵守承诺。
苏辞微微叹息一声，眼底的情绪带着几分令人看不懂的复杂。“可是你父王却是真的很伤心难过。”
他总是这样，哪怕自己受了委屈，也总是会担心别人会不会伤心难过。敬临看着他，心底又是甜蜜，又是愧疚。
她前去恳求父王应允婚事之前，苏辞曾对她说：“我虽是陈国世子，但如今在姜国为质，身份地位都岌岌可危。你父王是心疼你，才没有应允我们的婚事。你此次前去，切记不可做出令你父王伤心难过之事。”
敬临不懂，她睁着懵懂不解的杏眼问：“可是不让我父王伤心，我们的婚事他怎么会轻易答应？”
苏辞看着她如水的眼眸，温声反问道：“他是你父王，你难道就忍心为了我们的婚事，让他伤心难过？”
敬临当然不忍心，可当她跪在父王面前，恳请父王应允他们的婚事时，却仍是被父王毫不留情拒绝了。她没有别的办法，才会以“绝食”相逼。
她知道父王是真的心疼自己，才会在自己说出“绝食”二字后，立即答应了婚事。虽然愧对父王，可即便是重来一次，为了苏辞，她仍会选择这样做。
苏辞看着她眼底的坚定，又是一声叹息。
敬临心底的愧疚快要漫出来，却不想苏辞跟着她一起愧疚，于是她微微嘟起嘴，流露出不满神色：“那他就能忍心看着我嫁给不喜欢的人，一生都不得幸福吗？”
苏辞看着她的眼眸里，有诸多情绪交织着，翻涌着，最终却仍是沉淀为她无比熟悉的温软暖意。他轻声承诺道：“我此生永不负你。”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敬临做出承诺，却仍是令敬临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她眼底涌上无边的羞涩，面颊如同天边绚烂的晚霞，却仍是一字一句对他道：“我此生也定会永不负你。”
看着敬临如同喝了蜜糖一般走远，伺候苏辞的随从和光出声问道：“公子当真要迎娶姜国敬临公主？”
苏辞本就在姜国为质，失去了很多陈国的助力。倘若将来再迎娶姜国公主，势必会惹得陈国宗室不满。届时苏辞没有宗室支持，与公子慕争夺国君之位时，定然将会失去更多助力。而姜国态度不明，只怕很难成为他夺位的助力。
然而苏辞却不想在此时谈论这个问题。他避而不答，垂眼为自己沏了一盏茶，问：“可有消息传来？”
苏辞不是一个喜欢逃避问题的人，此刻却避而不答，和光便觉得，他的那个问题让苏辞难以做出回答。他在心底微微叹息，而后答道：“季公子说，公子想回陈国，还需以姜国至宝为引。”
“流光璧？”苏辞的眉心微微蹙起。虽然如今外界都传言，敬临公主是“姜国至宝”，但只有部分人知晓，真正的姜国至宝是一块玉，名为“流光璧”。他被送来姜国之前，也曾探听到苏慕与王后曾谈论起流光璧。
和光点头，“正是。”
传闻流光璧是姜国百年前所得的至宝，当时姜国未立，姜国先祖落难，被追杀至泗水之畔。一老叟仗义出手相救，姜国先祖这才幸免于难。然而姜国先祖走后，追兵以老叟为人质。姜国先祖不忍老叟因他受难，特地折返，搭救老叟。
老叟得救后，赠姜国先祖一块无暇美玉，而后身形如烟雾，瞬间消失于原地。姜国先祖这才知，老叟为仙人，所赠美玉亦为神玉，能通阴阳、知世事，且其身晶莹剔透，流光溢彩，故名“流光璧”。
而后姜国先祖以这块“流光璧”为本，建立了姜国。而流光璧也自此成为姜国不外传的至宝。
然而如今他却要以姜国至宝流光璧为引，才能回到陈国。
看着苏辞沉默下去，和光不由得急道：“公子，大王病重，倘若您不尽快赶回陈国，只怕王位将会落于王后与二公子之手！”
半晌，苏辞才轻抬眼皮，淡声道：“将落日散取来。”
落日散，以钩吻为原材料，毒性更凶猛，只需少许便会出现腹痛如绞、呼吸衰竭等症状，是姜国皇室不外传的秘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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