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从这扇门进去，往上走一段楼梯就是天台。
邵清走在最后一个，他仰头看着惨白的天和另外两人倏然顿住的背影，已经预料到情况了。
忽然，祁灼回手在他肩上重重按了一把，压着声音说：“报警，小点儿声别让她听见。”
邵清停在原地，低头播了电话。
头顶传来祁灼的劝解声。
唐棠声音细若蚊鸣地说了句什么。
电话通了，邵清赶紧跟警察交代了情况，说话间，楼顶传来唐棠沙哑的叫喊声。
“我想死关你们什么事啊？！”
“你先冷静一下！”是方烨的声音。
邵清把电话塞回口袋，茫然地看了眼头顶正方形的天空。
手已经凉透了，手背被冻得发青。他抬起脚上了一级楼梯，使劲攥了攥满手的冷汗。
上面一片死寂，只剩风声。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拖住时间等警察来。
邵清无声地走上去，他看见唐棠含泪的眼睛，和里面呼之欲出的绝望。
“你，你先离栏杆远点。”祁灼说。
唐棠低下头，长呼了一口气，低声缓慢地说：“就让我死了吧，我死了正好让林斌汪婧蕊他们受个处分……求你们了，就当没看见我好不好？”
方烨眉头紧锁：“他们会受处分，但是不用你跳楼！”
“是我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唐棠说着，手又扶到栏杆上。
祁灼心中一惊，脚尖往前蹭了一步。
方烨情急之下喊：“想想你父母！”
唐棠又是许久的沉默，她用着和刚才相同的语调：“……我想谁啊？我一出生我妈就死了，我有几个爸爸我自己都数不过来。”
方烨一时语塞，焦急地说：“总之你先活下去。”
唐棠垂着头，沉默不语。
他们几个不敢说话，只这么安静地站着。也好，他们的目的就是拖到警察过来。
几分钟被拉得像几天那么漫长，唐棠终于哑着嗓子漠然开口。
“你是学生会主席是吧？你过得那么精彩，你又不知道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你凭什么劝我活着？”
“还有你们。”唐棠语气中除了悲伤还带上一丝愤怒，“凭什么劝我？你们什么都有……你们凭什么？”
看她情绪突然变得激动，每个人都哑口无言地站着，生怕刺激到她。
“我奶奶三年前死了，我和世界唯一的联系也没了。”唐棠侧身站着，单手扶着栏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活着没意义，我也没力气找这个意义了……”
邵清紧紧抿着嘴，鬓角的冷汗已经快被冷风吹干了，冰得他太阳穴跳着疼。
他用余光瞟了眼楼下的马路。
有消防车。
终于，后面的楼道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明显是有好几个人。
“我为了谁活着啊？”唐棠的声音低下去，像是喃喃自语。她忽然猛地用手撑了一把栏杆。
看见她双脚腾空，邵清脱口而出道：“为你自己。”
音量根本不足以传到唐棠耳朵里。
但这句话似乎叫醒了祁灼，他冲过去，速度像是离弦的箭。
身后传来惊呼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把他敞怀的黑色外套后摆整个掀起来。
祁灼已经感觉不到冷了，他看着唐棠朝后倒过去，知道肯定来不及了。
也确实来不及了
祁灼一把抓住了她校服的布料，紧接着手里的重量猛地下坠，把他往下一扯。
随着他鼻尖一滴冷汗滑落，手里的温度倏然消失了。
女孩的身影在视野里极速缩小，最终噗地一声陷进救生气垫里。
还好教学楼只有五层，还好消防员到了。
祁灼一只胳膊伸在外面，整个人挂在栏杆上，喘息着闭了闭眼。
刚才太紧张，注意力全放在唐棠身上，他这时才感觉胸口跳动得快要炸膛，胳膊也疼得没法动。
祁灼站直了，往后退一步。
后面的人群涌过来，警察和老师扒着栏杆往下望。看见消防员把人从气垫里刨出来，往上比了个ok的手势，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警察拿着对讲机说话，有个老师吓得坐在地上，不住地擦汗。
“我操！”方烨吼着跑过来，他这次是真急了，吼得都破音了，“你他妈吓死我了！你他妈往上冲他妈什么？！”
祁灼半天才从他一堆“他妈”里摘出来人话。
胳膊传来发麻的剧痛，顺着脊梁骨一路窜到脑袋，他皱眉捂住了胳膊肘。
祁灼吸了口气刚想说话，目光忽然落在邵清身上。
邵清轻蹙着眉看着他，眼眶有点儿红。
我操。
哭了？
祁灼刚上天台看见唐棠那一秒都没现在这么懵。
方烨看他跟傻了似的，焦急地喊：“愣你妈逼呢说句话啊！”
“老师在旁边呢。”祁灼无奈地说，“文明点儿。”
“你……”方烨噎了一下，恶狠狠地指着他，半晌又把手放下。
其他值周的同学看见警察进来，也一股脑爬到天台上来了，七嘴八舌地询问情况。
邵清走过来，依旧皱着眉：“胳膊怎么样了？”
祁灼看着他眼角的红晕，迟疑一下说：“疼，我刚才听见声音了，应该是有什么断了。”
他穿着厚外套，里面是怎么伤着了也看不出来，如果要脱外套容易造成二次伤害。
“去医院。”邵清说，他忽然感觉眼角有点儿凉，疑惑地拿指节蹭了一下。
祁灼看着他的脸试探道：“……用不用我安慰你一下？”
“风吹的。”邵清摘了眼镜拿手背潦草地抹了两把，“你别乱动了，我跟刘强说去。”
他都不知道，可能是刚才太乱了，他自己都没注意。
刚才看见祁灼冲过去抓住唐棠那一秒，邵清真的以为他也会掉下去。那种恐惧感一下子把他本就凌乱的思绪炸了个稀碎。
楼下，救护车来了，唐棠不知道是摔的还是怎么回事，晕过去了，医生正把她用担架往车上抬。
刘强喘着粗气的喊声从楼梯口传出来：“祁灼！用不用救护车！”
他这一嗓子引得天台上所有老师学生都看过来，几个消防员也茫然四顾。
“不用！能走！”祁灼赶紧喊。
下楼时候坐的教师电梯，第一次合法坐电梯，算是很新奇的体验。刘老师一听说祁灼爸爸短时间内赶不过来，直接把车开出来要送祁灼去医院。
一班的学生基本都跟到楼下了，紧张兮兮地看着刘老师和祁灼。
“都围这儿开会呢？”刘强摇下车窗探出头，“回去上课去！”
学生们参差不齐地答应几声，叮嘱他们路上注意安全。
“刘老师你一个人能行吗？”年级主任问，“再给你叫个老师过来。”
“来不及。”刘强回头说，“那谁，邵清你帮忙开个车门。”
邵清过去把车门打开。
祁灼弯腰往车里钻，小声说：“其实我左手能开……”
他话音刚落，右边胳膊不小心被碰到了，疼得他倒吸口气。
“路上小心。”邵清说。
“刘老师啊。”主任还是不放心，“你再带个学生也成，万一出什么问题你一个人抽不开身。”
刘强叹了口气，朝后座甩了一下头说：“邵清上车。”
等人都上齐了，车子引擎嗡地发动。
刘强踩油门前还争分夺秒地喊：“别杵着了赶紧回去上课！都打算旷课是吧？回教室去。”
车里皮革味儿很重，里面的温度比外面还冷，开了十几分钟空调才渐渐暖和起来。
不堵车时车开得飞快，窗外的绿化带匆匆闪过。
现在正是早高峰，近了主路后开两分钟堵十分钟，邵清看着路标，皱眉估算着还要多久到医院。
旁边，祁灼忽然动了，用左手费劲地摸索着右边口袋。
“拿什么？”邵清转过头，“我帮你拿。”
祁灼又朝裤子口袋比划一下，没再身残志坚：“手机，右边裤子口袋。”
邵清坐在他左边，伸手往祁灼右胯上摸了摸，发现这个姿势容易碰到他的胳膊。
于是邵清翻身起来，一手小心翼翼地撑在祁灼旁边，另一只手掏向他裤子口袋。
车里空间小，邵清甚至能感觉到脖颈边的气息。
暖融融的，扫得他脖子有点痒。
衣料窸窸窣窣地摩擦着，祁灼呼吸有些重，他往后躲了躲，后背严丝合缝地贴着椅背。
察觉到他的小动作，邵清把手机拿出来的同时回眸看了他一眼，随即愣住了。
祁灼的脸近在咫尺。
也许是光线的作用，他的眸子不是纯黑的，有点通透的琥珀色。
目光一触即放，邵清坐回去，把手机递给他。
祁灼僵了半秒：“谢谢。”
邵清心里也有些异样，没过脑子就随口说：“不客气。”
祁灼顿了顿，笑了，边单手打字边说：“看微信吧。”
邵清也打开手机，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
-我刚才就是想拿手机给你发微信
-我想说老刘刚才
-一堵车就朝周围的车翻白眼
-三个方向都翻一遍，特别好玩
-你看见了吗
邵清攥着手机，心说他是不是闲的。
这人居然能看班主任翻白眼看十多分钟。
邵清无奈地打字：没有
旁边，祁灼给他使个眼色让他看后视镜。
看了几秒钟，刘强果然不耐烦地翻个白眼。
翻得还挺有喜剧效果，邵清居然也有点想笑。
被祁灼传染了。
后面的车愤怒地鸣了声喇叭，刘强轻轻“啧”了一声，又拧着眉头翻个白眼。
祁灼脸上没绷住，笑出了声，他赶紧用左手挡了挡脸，斜身避开后视镜能看见的范围。
邵清也低头抿嘴憋着笑。
很奇怪，越是不该笑的场合越憋不住笑。
他俩在车后面一通无声的傻乐。
刘强从后视镜看过来：“手折了还这么开心呢？”
“啊。”祁灼笑着扯谎，“第一次坐您的车，高兴。”
前面的车动了，刘强扶着方向盘无奈道：“可以高兴，别碰着胳膊。”
祁灼：“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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