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八章
“我的预测不会有错……‘他’就要来了。”
矮小陈旧的灰布帐篷里，佝偻的老人忽然站起来，从一边的架子上取来一管蓝色溶液灌进嘴里。
“我明白。”帐篷另一侧的是个高挑的青年，黑色长发用木簪盘起来，他伸手将穿着许多石块的项链移正，宽大的衣袍晃动了一下——
莉莉丝就已经穿过了遥远的距离，随着风的力量，坐在了帐篷角落的柜子上。他歪了歪头，目光冷淡。
……
“先知是一种职业，”老学士目光如炬，声音铿锵有力，“告诉我，瑞格小姐，你想要成为一名先知吗？”
——莱莎本来不需要这么早就开始学习一年级的知识，但在她的教母狸花爵士第三次提议之后，瑞格一家还是“狠心”地请来了帝国学府的退休教师艾萨克先生。
“……”莱莎小姐只是不高兴地捧着脸，一言不发。
……
下课后，莱莎被女仆领走。
“啊呀，莱莎，来妈妈这里。”瑞格夫人放下扑克牌，把女儿抱了一抱，转头又想要丢出去，“伊兰塞尔阁下有派人过来吗？”
下属摇头，于是她又抚了抚小家伙的一头软发：“这闷闷不乐的样子，难道还在生人家的气？”
“……哼。”
瑞格夫人看自己小孩之前一副傻乎乎的样子，还以为她不会有生气这种复杂的心情……这傻丫头。
她戳了戳女儿的脸——比起逗小孩，还是更想要接着玩牌呢。于是甩包：“苏珊，把莱莎送到阁下那边去。”
“是，夫人。”
依照传统，教母的地位是不亚于亲生父母的——
苏菲亚把小屁孩甩给了老教师，这才得到一些清闲，能够跟维特商讨接下来的行动。
“人类皇帝的冠冕上，最大的一颗宝石？是这样吧？得到这种东西，就算是胜出？”
“是。不过不能由我们的力量插手，否则会被判违规的。”
“那要怎么做呢……从小抓起？”
小小的莱莎刚刚被抱进府邸来，淡金色的卷发短俏蓬松，粉色的蝴蝶结柔软漂亮，如果小姑娘没有口水洼洼地在啃自己的手，一切都会变得无比和谐。
“喂！小家伙，怎么又过来了？”
苏菲亚的注意力很快转移，走过去几步去从女仆手里把人接过来，连声音里都带着笑意。
下午茶的时间，热意正浓，葡萄藤打下的影子斑驳清凉，有着植物特有的馥郁的绿色气味。
维特最近喜欢上了从遥远山脉运过来的茶叶，正伴着松饼一点一点地品尝着。
“唔……果然洛菲大人就是洛菲大人啊……”他看着前方自言自语，“世界上的大多数人，确实是待在恰当的位置上的……”
……
裁决滩涂中心地区的破旧帐篷里，拥挤着三位不同寻常的存在。
——来自异度的魔王莉莉丝，蓝色头发的滩涂主人，以及人头值两千普兰的悬赏犯人。
时钟指针下移，风的声音穿透布匹，渐渐大了起来。
突然出现的人似乎并不在意料之外，妇女装扮的男子微微垂下头：
“入夜后，星辰的位置凸显，我们就会回到千万年前的裁决之地。”
“哦？”莉莉丝倒是发现蓝头发身侧的架子上堆着许多玻璃管，装着颜色各异的液体，“那又怎么样呢？”
“您……”
“这就是你来到这里的目的。”男人面向莉莉丝，神态在平淡中带有一丝怪异，他只是微笑，“在下布莱克，幸会。”
蓝头发也弯了弯腰：“疏汶拜见阁下。”
——真是奇怪的反应。
莉莉丝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从口袋里掏出棒棒糖来。
他垂着眼剥包装纸，问：“感觉你们似乎有什么事情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我啊……是什么事呢？”
蓝色头发的疏汶撑着木杖，咽下口水，说：“是这样的……我是一名先知，很早之前，我就预见了您的到来……”
疏汶的血脉传承于古老的张氏家族，发源于遥远的安山。
身为先知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垂垂老矣，行将就木，只偶尔能靠着蕴含特殊能量的药水回归盛年的形态——蓝色长发的青年。
但不管怎么说，他的时间都不多了。
发现星辰和萤火的预兆是在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古时的裁决之地寂寥空旷，很少的时候会有小巧的生灵从中穿过，照亮已经无法辨认的刻着符文的石碑。
疏汶就在这处远离城市与人群的地方与古迹做伴，恪尽职守。
预兆表明，将会有一位大人返回旧地，取走属于她的东西。
……这样啊。
疏汶本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上面来的高层找到他，向他阐明了利害关系。
“能量是这个世界的一切。如果被带走了那个东西，裁决滩涂，应该会陷落吧。”
“自然的陷落”是个让人不敢想象的词组，崩解、坍塌，连带着四周的一切空间，都会被扭曲撕碎，沉入绝望的虚无……不必说附近的安塔图，也不必说冰国，甚至更远一点的宋城——疏汶向来守法本分，听到这种可能当然恨不得能找个铁皮箱子缩进去……
高层说：“那位来了之后，我会与她进行谈判。”
“好好好……拜托您了……”唉真吓人。
但是他一等就是好多年。
这期间也出了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老韩心脏病住院了，他只好高价招来临时工照看据点；考试改革，听说他那个没出息的小外甥没能考上大学，修水管去了；无花果年年涨价，买的时候也感觉心痛了；老韩出院了，他又只好把临时工辞了，实在作孽……他掉了好多颗牙齿，感觉自己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与他进行交涉的高层也被扯进了换届的风波里，听说照片被贴得到处都是，成了逃犯。
“因为迷途之涧的事，大家对自然又重视了很多，”疏汶甩了甩头，忍住不瞌上眼睛，“外来者总说空间的穿梭迅速无比，交通也全无负担。但我们都知道，一旦天气变化，一切都会遭到不同程度的打击。”
“最近家里和上面又在物色我的接班人了……真是的，早干嘛去了，我都不知道还能活几天……”
布莱克：“大致就是这样。”
他拢着宽大的袍子，声色舒朗。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您的力量是无可企及的。”
“我们……”
“啊，不过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哦？”莉莉丝闭上一只眼睛，嘴角弯起来，“虽然我长得这个样子，但实际上并不是人类。我很可恶的。”
她闭上的是右眼。魔女的左眼能够看到一个不寻常的世界——就是在那一两个瞬间里，莉莉丝看见了这两个人身上那缠绕着的、杂乱的线条。
但她一话落，布莱克忽然笑出了声来，搅碎了那一时兴起的试探。他搂着双手微微弯腰，好像听到了什么奇妙的东西一样——
莉莉丝顿了一下，接着送上怜悯的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疏汶老人家缩在角落，静静地不发出一点声音。
布莱克直起腰，手捂在面上：“……抱歉。”
等他手撤下去神色恢复平淡，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消不了了——
“话虽如此，但还是希望您能对这件事稍微思考一下——您的灵魂并没有弑杀的气味。”
……
金色。
铺天盖地的阳光的颜色……
塞卡苏醒之后，发现自己被泡在一罐粘重的液体里。
连眼睛的角落也都是一层烟灰的绿色……
讨厌这种感觉。
他失去了双臂，也许还有身体里大半的血液——还有卡片。
“醒了吗？”有人推门进来，是个瞳孔菱形的红眼睛小孩。
“啊，来自异大陆的友人。”小孩抱着白色的兔子，脸几乎要贴到容器上。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混着血的尖牙。
“你为什么这么愚蠢，认为自己能在我们的世界里来去自在呢？”
“哦，错啦，是来去自如……嘻嘻。”
……
“你想要成为一名先知吗？”最近的课上，艾萨克教士最喜欢问莱莎这个问题。
可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什么也不知道，当然只会梗着脖子双眼直愣，一副“我皮很厚”的样子。
于是一阵沉默后老教师就会转过身去自言自语：“先知是一份伟大的职业啊……纯净的心灵，艰巨的使命……想不想休息一下，吃点饼干？”
“想——！”小姑娘拖长了嗓音。
莱莎把饼干渣子吃得满脸都是。她舔掉杯口的牛奶，脑海里忽然闪过模糊的画面——
幽静的森林，零散的萤火虫，有什么圣洁的事物伫立不动，远远地望过来……
“唔……”但是小丫头转眼就忘了这个瞬间，只是舔着手上的碎屑，“啊呜……那老、老师，小鹿和先……先知……嗯……在哪里呢？”
老先生没太听明白，顿了一顿后回答：“嗯……在孩童的心里。”
他的目光是慈祥的：“在莱莎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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