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十章
本次出行的本质，应该算是郊游。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青少年，也就没有普通人的那一双简简单单观察美的眼睛。
借由海兽，他们来到了一处更为广阔的沙滩。沙滩一直延伸到天边，完全看不到边际，浅金色、白色海浪、透蓝海水，浪花冲刷上岸，发出唰唰的响声。
“这里就是海国的国门了。”随行的教士先生背着手，很有一点将要长篇大论的气势，但远阔的景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于是这堂“海国之门”的课程也就没有下文了。
而三位教师之一的魔法师是位成熟优雅的女士，她在享受着柔和微风的同时，也渐渐走到了烈妮丝身边：“这还是我今年第一次同你说话，皇孙殿下。”
“娜丽老师。”烈妮丝低头示意。她站在海边，眼睛里印出极为开阔壮丽的景色，空茫透亮，以至于来个人一看，就能发现这个少女年幼的灵魂并不在此处——也不在其他地方。
“你过得很辛苦。”娜丽老师柔声说。
他们的理事长，第一公主伊丽莎白，自从失去了长子之后——但那时候烈妮丝还只是个不记事的孩子呢。公主殿下在生产中落下过病根，在得知噩耗时，几乎都快要晕厥了……那实在是个多事之秋。孩子们本不应该在稚嫩的年纪直面这样的东西。
但是谁也没有办法。很难再有改变这个孩子人生轨迹的选择了。
“谢谢您，娜丽老师。但是，您不能这样说。我……”
娜丽却温和地打断了她：“孩子。”
“你应该往前看。虽然你无法选择自己想要走的道路，但是你可以改变自己的想法。记得当年在宴会上胡闹的小男孩吗？”
烈妮丝一动不动。
“若兰萨尔，我那不省心的儿子。他在得知要进入学校而不能去做一个渔民的时候，也是大哭大闹、怎么都不愿意的……不知道你在学院里是否有听说过他的大名。我看他啊，现在也是乐在其中的。”
“嗯。”
“……嗯。”
这时候的烈妮丝倒显得生动了许多，娜丽老师感到些许欣慰。但她估计并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其实算是“广为人知”地——喜欢着她嘴里“不省心”的儿子。
沉默中，谁也不能知道少女心里所想的是什么。
烈妮丝只是像忽然满血复活了一样，整个人活跃起来，甚至还伸手抱了抱身边的这位女士——
“谢谢您，娜丽老师。”
接着她快步走开了。
娜丽老师微微有些惊讶，却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落去遥远的天边。
烈妮丝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轻快的步伐，她的神态引来了“鬣狗”——菲克的注意，但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走到杵着不动的王后身边，有礼地鞠了一躬。
……
莉莉丝很悲伤。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在一瞬之间就变了样子，海天相接、明亮、温和……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按理来说，就算失去了力量，血脉当中的牵连也应该还在，她依然能联系上自己的眷族，告诉恩拉发生了什么，接着找到解决的办法——但是不能。
不能。
她可不是反应过度……换了任何一个人，那也是很难接受现状的。
当莉莉丝悲伤地出神时，就有个人类——她现在也无法看出人类和其他物种的区别了，那本来十分明显的、微小的破绽，已经不是她所能察觉到的东西——有个人类，应该是人类，走到了她身边，把什么东西递给了她，接着转身跑进了海里。
嗯……跑进了海里。
……双眼聚焦，莉莉丝在喧闹声中回神。
她手里的是一个厚重剔透的手镯。
烈妮丝跑进了海里。
四周响着多道人声，一阵喧哗之后，某几个人类已经作势要追进去——
“让她去吧。”赛因却这样说。这位骑士在瞬间的惊讶之后平和下来，面上还微微有着笑意。
“……你认真的？”菲克皱了皱眉。
瑭若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接着从众人身边走过，话音伴着风扑过来：“快要变天了。该走了。”
没有人觉得这位皇孙殿下是“悍然寻死”。她只是“逃”走了。或者说……只是在给自己增加砝码。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小皇子阿茵特恰好站在锡文·席瑟的左手边，他转过头，用一种不得了了的神秘语气说：“你看，她马上就要自由了。”
锡文没有搭理他。只是去理被风吹乱的长发的时候，手微微有些不稳。
自由……自由，什么是自由？
……大片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
变故之后，队伍中的魔法师一直显得惴惴不安：“海里也是有着许多危险的，那孩子有一年没有到教室里来了……我就不应该说那些话……”
“放宽心吧，娜丽，”宽慰她的却是最为年长的教士先生，“孩子们可比我们想得要透彻得多。”
此时已经是夜晚。
多少年前，黑暗赋予了人类恐惧的情绪，于是有了火与灯——多少年后，失去了眼睛的莉莉丝，正懵懵懂懂隐隐约约地对自己所熟悉的黑暗产生直观感受——属于肉/体凡胎的感受。
莉莉丝：“……”
“你怎么又靠过来了？”
行走中，人类那微弱的趋光性实在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有什么意见吗？小孩，我可是你的母亲大人啊。”
这下轮到阿茵特大吼大叫：“你不要脸……”
“阿茵特。”走在前面的瑭若淡淡地侧了侧头。
小皇子的气势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瘪掉，只不甘心地吐舌头“略”一声。
在黑夜中行走是人类骑士的决策，其他人对此见怪不怪，于是莉莉丝得出了结论：惯例。
人类真是无趣的生物。
另一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在了莉莉丝身边，挤开了阿茵特和席瑟，冲过来一阵香水气味：“您看起来并不是很愉快呢，殿下。”
莉莉丝看她一眼，对上她那微微眯起来的、似乎有些不怀好意的眼睛。
远处隐约有些光亮，看不清楚。
“您似乎并不知道这次旅途的意义。让我来告诉您吧——”
大片耀眼的、闪亮的光点光斑忽然从地平线处跃升起来——升高、升高……一直高耸在了天顶。
这片光紫青相间，又融合一些粉色，在黑暗的天地之间有着极为醒目的模样。
……莉莉丝花了有那么久时间才想明白这应该是一只生物。
而女人对这番景象不为所动，仍然坚持着她的喋喋不休：“我叫尤莉，殿下。我想要告诉您……明天回去之后，您的生活就要发生巨大的变化了。”
“您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好好珍惜吧。”她又捏着扇子屈膝对莉莉丝行了一礼，走去后面了。
莉莉丝只是看着眼前的这番景象。
整个世界都陷在黑暗里，以至于无法区分海水与地面的界限，那庞然大物仿佛远在天边，又好像就在一步之外、伸手就能碰到……
“岛山……”
这样巨大的生物，想来出水跃动时应该是声势浩大的。但是没有。整个世界没有一点声响。连风声、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波浪、细微交谈的人声——也都模糊失真接着消散了。
有人张大了嘴对着她说什么。
但是……完全没有声响进入她的耳廓、抵达她的大脑。
接着——莉莉丝听见了什么细微的呜咽声。
“呜……”
有声音响在她的脑海里：你是新来的？你好呀。我还有事，要先走啦。
……
“能够再见到岛山，我们确实很幸运。”
赛因的这句话，就算是为本次出游作了结语。
老教士清点好人数，站到了他身边，金边的眼镜镜片微微有着反光——朝阳从遥远的海面上冒出头来了。
“我在这里，就提前祝贺你吧。”
赛因背着手，也笑：“多谢。”
……
海国的这边也有一扇门。门框上生长着牡蛎、珊瑚和一些寄居蟹，在夜晚涨潮的时候，这扇门会被海水淹没、进入五光十色神秘无比的水中国度。
穿越门框只需要一瞬间。
但在这一瞬间里——
莉莉丝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拉力！什么东西掐住了她的右手手臂、陷入了衣物、甚至割裂了血管与肌肉！
剧痛点燃了这位魔王大人在失去力量之后所积累着压抑着的不满——莉莉丝非常愤怒。
于是她另一只手往右边抓去——她要让这个该死的小东西付出代价！
手掌接触到了布料和什么细而滑的东西，她狠狠地攥住接着用力往下砸——往下砸——
光芒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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