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十七章
图腾沙漠辽阔无垠，向来容纳着许多神话、故事与传奇。
在沙漠的深处——在那近似于沼泽、沙砾细腻得仿若泥土的地方，生存着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伟大生物。沙漠高等精灵。
或者蛇神美杜莎冕下，再或者沙漠巨蠕虫阁下，或者还有……
前锋小队里大部分都是年轻的矮精灵，他们精力充沛，满腔热情，靠讨论这些遥远奇妙的事情来消磨一望无际的沙丘和逐渐上头的太阳光。
莉莉丝跟锡文缀在队伍末端。魔王殿下听见那些家伙的高谈阔论，忽然想起了一点不好的东西。
沙漠高等精灵……听起来为什么这么耳熟？
“嘿！莉莉艾文！你们觉得？蛇神必是沙漠最害的吧！”
莉莉丝大人并不屑于参与这一番无聊的讨论，只是加深了思考。
蛇神……沙漠……精灵……
……阿斯特瓦和他的安什泊。
是的，第五魔王阿斯特瓦，不就是一只沙漠精灵吗？
于是莉莉丝立刻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是应该冒着被晒干被活埋被啃食的危险去安什泊表明弱小寻求庇护，还是仅仅路过，跟着矮精灵们走到西边的烈文安莱，如果好运没有被什么不长眼的暗裔种认出来或者被当成食物弄死，再想办法回到那个王宫里——还顺路带着后面这个幼崽人类拖油瓶？
事实上，这根本就用不上思考。
莉莉丝保持沉默，后面的锡文却半是懒散半是认真地回答矮精灵：“是的，我也这样认为。”
矮精灵小伙大笑一声，用获得了胜利的语气继续跟朋友们理论去了。
沙漠深处。
越过高大的互相缠绕的荆棘森林、飞过流沙沼泽，在接天般的砂质巨石脚底停留片刻，走进其中一个洞穴，飞入向上的岔路口，左转，右转，盘旋，通道越来越宽阔，再解锁一些魔法咒印、对上一些密语，就能来到——沙漠里至高无上之存在、沙漠精灵种族的神明、众位沙漠领主的主人的——会客室。
这间会客室由一副巨大的沙漠巨龙骨骼作为框架，整个空间有着夜晚一般的色彩，只在正中心悬浮着一块巨大的摩诃石——摩诃石被施加了一些简单的法术，夜蓝色的石块里飘散着一些宏伟的图景：白日被黑月侵吞、瓢泼大雨使沙洲成为海洋、渴望血食的荆棘长满整个世界……
如果虔诚的信徒来到了这里，就能够有幸与神明进行对话——神明当然是不会轻易现身的。他只会摊在不远处的居室中，浑身泡在沙砾里，等到居室里唯一一件能看的家具——一面从二手市场上淘来的古老穿衣镜——等到穿衣镜有了什么变化，神明大人就从沙海里飘浮出来，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
阿斯特瓦支起身来。他上身光/裸，胸前佩戴着各色宝石串起来的粗犷项链，麦色皮肤上缠绕着诡秘的图腾。
额间的眼睛仍然惺忪朦胧，另两只眼睛却已经直直地对进了斑驳的镜面，反射出耀眼绚丽的金色光芒。
“恩拉，真是好久不见了。”
镜中人面无表情，微微蹙着的眉头表现出一点若有若无的忧愁。
阿斯特瓦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我还以为……你打死也不会来找我呢。毕竟在你的记忆里，似乎只有拉加庞卡那家伙才值得信任。”
“在我的记忆里，”恩拉意味不明地复述一遍，只说，“有人开启了灼识之眼的禁咒。”
“嗯，红镯子的终极模式，是么？——可怜的莉莉丝，不会已经腐烂在某个黑暗潮湿的地方了吧？”神明大人作捧心状。
恩拉对他的即兴表演作冷漠态度：“我失去了和殿下的联系。”
阿斯特瓦只浅浅地笑着：“是的，真是糟糕的局面。”
“话说……你想起点什么东西来了吗？我曾经的——同事啊。”
“……”恩拉直言不讳，“塞壬是谁？”
阿斯特瓦把手挡在嘴边，声音虚哑，是副说悄悄话的模样：“背、叛、者。”
他又放下手，倒在沙上，十分爽朗：“不必太过烦心，眷族小姐。我们的君主在离开之前，就已经把一切都处理好了。他这样的人，不会留下一丝风险。”
“……不论是游戏，还是下属的人身安全。”
……
“她还非常年幼，远没有成长起来。”
“是啊，就是个小朋友。”
“在没有力量的情况下，任何生物都能对她造成致命伤害。她甚至无法向我们求助。”
“……”
“难道联系被切断，你就失去了无所不知的能力了吗？恩拉小姐。”
阿斯特瓦大人揉了揉额间的眼睛：“唉，我们的小朋友可是早有决断，兴许在骄傲的她看来，回过头来找我们摇尾巴……这么掉份的事情，她才不会做呢。”
他叹气：“说实话，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想，这个小家伙还真是可爱极了。”
恩拉：“……”
虽然并没有说服第五魔王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措施来，但恩拉还是松了一口气。
对方显然也察觉了她的放松，于是眯了眯眼睛，终于把话题扯到了正事上——
“爱华在纽克托利亚遇到了一点麻烦。我想，她应该更需要你的帮助——哪怕只是一杯热气腾腾的酥茶。”
纽克托利亚是爱华的噩梦。并不是因为许久之前的那次背叛——更多的来说，是因为某种软弱的愧疚。爱华小姐通过“背叛”加入了地狱，又通过某些不得已的事件，落实了背叛。
“说实话，我都有点分不清她到底算是哪个阵营的了。哎呀，不要这样看着我嘛，恩拉小姐，这个主意可是我们的君主提出来的。把可怜的爱华小姐架在火上烤……”
“身为淳朴的沙漠之子，我怎么可能这么坏心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主啊，向来都是这样冷酷无情又残忍可怖的。”
说到这里他噗嗤笑起来：“我开玩笑呢。”
……
十几天之后，矮精灵一行抵达了灰土之国烈文安莱。
国界线的指示牌是一副人类白骨——这副骨头被铁钉固定在木架上，双腿交叉、一只手横在胸口，一只手伸出来，摆出“请进”的姿势。
人们大多面色沉静，罗丽大妈表情严肃，领着族人们缓慢地跨过那条无形的线，进入这个黑暗的国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锡文觉得那副枯骨是有生命的。
这个并不畏惧死亡的孩子当然也没有对此感到惊悚，只是伸手拉住莉莉丝的衣角：“殿下，你看，它好像在观察我们。”
——而我在观察你。观察别人的反应，是锡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一种习惯。
“……”莉莉丝瞥过去一眼，接着揽住锡文的肩膀凑到他身边，露出不怎么友善的笑容，“据说有这样的一种咒语，可以将人的灵魂囚禁在他死去的身体里，永不分离。你怎么知道，是不是确实有这样一个可怜的灵魂，被困在了身体里，并且煎熬了成千上万年呢？”
“……！”锡文被她凑在耳边的呼吸和所讲述的内容吓了一小跳，过了一会儿才垂下眼睛回过神来，“殿下看起来见过不少这样的事。”
“我感到很好奇……殿下可以多给我说说吗？”他抬起头，露出一对漂亮有神的眼睛，以及嘴边浅浅的笑意。
“……”莉莉丝看他没怎么被吓到的样子，颇感无趣地放开手，“等你真正面临这些事的时候，估计也会像大部分人类一样，痛哭流涕，声嘶力竭。”
锡文很是赞同：“嗯嗯，我很期待看到自己那时候的这种样子呢。”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家伙的语调怪怪的。
前方出现了一只黑色的狐狸。
“引路使者……”
狐狸扫了一眼这一行人，扭头走掉。
矮精灵伴两个人类紧跟其后。
“十年以前，烈文安莱与穆瑟顿丁爆发了战争。很多人都在战争中死去了，包括当时被誉为下一任皇帝的亚瑟殿下。”
锡文浅浅地喝着热牛奶，一双透彻的眼睛抬起来，落在玻璃窗外的街市上。
“听长辈们说，整个国家都为此而悲痛……战争结束的时候，我的祖父也去世了。不过是因为生了病。”
进入这个暗裔种的国度之后，莉莉丝锡文便同矮精灵分别。正当莉莉丝拉着人说去想办法“找”点东西吃的时候，锡文从怀里拿出了一枚银币，打断了王后殿下派人出去“找”东西的念头。
“是罗丽大妈给我的。”锡文稍作解释。
之后他们就找到了一处较为整洁的茶点铺子，喝上了久违的热牛奶。在把牛奶往莉莉丝面前推的时候，锡文明确注意到了殿下一动不动的沉默——拒绝的意味。
于是他慢慢地舔掉嘴唇上残留的醇香奶沫：“必须要省钱，而且牛奶最能补充体力了。”
要省钱，所以一份牛奶他们一人喝一半，要赶路，所以必须补充体力。
莉莉丝坚定不移地嫌弃一阵，才伸出手，端起了瓷碗。
锡文便软软地笑一笑，双手捧起脸，一副天真烂漫又懒怠随性的模样，问：“殿下生在平原，难道不知道雪季战争的事情吗？”
莉莉丝一边自觉屈尊降贵地去品尝这人类幼崽才喝的东西，一边又觉得这个小孩很是无聊。这么多事下来，她懒得刻意表演，聪明人应该早就发现了端倪，基本可以确认她并非什么铁大公的女儿——但灼识之眼的威名在那里，莉莉丝也确信就算她再不像是“王后”，也只会有她一个王后，所以也“暴露”得很是有恃无恐。这还有什么好试探的呢？
她没有回话。
难得吃上点热食，两个人嘴上不说，心下也还是都有些怀念能随意嫌弃山珍海味的日子的。
喝完了牛奶，分吃了一块玉米馍，便互相倚着椅子各自呆坐片刻——最先站起来的倒是锡文，少年熟练地三两手拍拍衣服，接着伸出手：“走吧，莉莉。”
如果现在不拉住手，待会儿殿下肯定又要捏他的手腕。要知道，被捏着手腕往前走的时候是很难受的。
莉莉丝倒没怎么察觉到他的小心思，把手搭上去，顺势站起来，拉着人就往门外走。
烈文安莱的边缘小镇，几乎都是些为了生存而迁过来的外来人，整座小镇上空飘摇着贫穷惨淡的气息，居民和客人都冷漠无情，却也没有什么一身血气的恐怖人士，整个地区便在阴暗中显出几分平和来。
分别时，矮精灵们按照计划，是要去往另一座更深入国家中心的城市参加婚礼的，虽然莉莉丝对冒着生命危险长途跋涉只为了一场婚礼这事表示沉默，但还是满足于从他们口中获取的信息：在不远处的河谷，就有一辆“幽灵大巴”，这辆大巴向来是不知道何时出现又何时出发的，搭上大巴，就能有偷渡到穆瑟顿丁的机会。
……昔日贵族和王室，最终还是走上了偷渡的道路。
有一句民谚说得很对：在灰土之国，绝不可掉以轻心。
公事所需，一位血族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边缘的小镇，去废弃教堂的地下室里取一样东西。
任务完成后，血族以极为谨慎的习惯在镇子里多停留了几天——接着就得到了他的谨慎所带来的收获。
“……”
被遗弃的教堂位于郊外，从破碎的窗户看出去，能够见到一些废弃的烂墙、灌木荆棘，以及没有冠上名号的土堆。
就在这一天的这个时刻，血族刚好抬眼望去，就看见了相携从一处墙根下走过的人类。
没有气息、气场与能量的波动，两个普通人类，也许都是女性，年龄大致在十三岁左右，衣衫简洁，是小镇里的人都喜欢穿的麻布短衫，凌乱的长黑发，和稍作打理的金色短发……与此同时，细微的交谈声也传进他的耳朵里。
“……也许会有野兽。”
“所以？”
“所以我们可能会被吃掉哦。”
“哦。”
“殿下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你很烦。”
金发少年笑了几下，又说：“每当觉得随时都可能因为各种事情而死去的时候，我好像就什么都不怕了。”
“而且还有殿下陪着我。”
黑头发女孩一脸麻木，不想说话的模样，但还是说：“我可不会像你这种脆弱的人类一样轻易死去。”
金发：“那真好。等我死掉之后，殿下一定要来看我哦。这样我就不会孤单了。”
……
在血族看来，这种情况实在是令人感到讶异，但同时又显得非常合理。
人类国度穆瑟顿丁的王后和一名贵族下落不明，黑发与金发，“殿下”的称呼，并不陌生的腔调，再结合“前线”传回来的信息——十二魔王莉莉丝，和一个人类。
相比起大发善心，血族更愿意理解为这个人类是特殊的——十二魔王应该不会带着一个普通人类四处跋涉。对于一个以暗杀为特长，甚至成功袭击过天国大天使长的魔王来说，独自一人才是保存最大限度的存活率的选择。
那么这个人类……是撒旦？
但血族从来不妄下结论。他目送着两个人走远，直到耳朵里也听不见任何声响的时候，才从阴影里走出来，手上摩挲着一块透紫色的宝石。
矮小、儿童模样、面色沉静……位高权重的亲王，洛菲女皇最得力的助手之一，维特殿下。
遇见莉莉丝和她的人类实在是意外之喜。这个消息……可以说对接下来的行动举足轻重。
维特将要离去，却又微微偏了偏头，背后对着教堂里残破的雕像——一具无头的撑着蝠翼的不知名物种。
亲王殿下只是微微蹙了眉：“随意引发战争可不是什么好事。希望我不会在大人那里听到你任何关于‘出其不意’的提议……薰。”
“说了又怎么样？你想要杀死我吗？”无头雕像说——声音是从躯体上传出来的。
“说了又怎么样呢。我不仅要让洛菲同意我的提议，我还会替我们伟大的主完成许多别的事……例如，斩杀一头魔王？”
维特耐心仍在：“那你或许会被地狱报复得灰都不剩，甚至直接死在冕下的手里……十二魔王，总归是特殊的。”
“……特殊？噗哈哈哈哈哈哈……是啊……特殊。特殊到他们地狱的那位叛徒亲自开启了禁咒，把她困在人类之躯里？当这个消息被大肆传扬时，你以为就只有我意动？”
“十二魔王树敌不少，就算我不动手，这次她也必死无疑！”
“……既然维特殿下都这么说了……”
雕像意味不明地怪笑一阵，又说：“那还是从那几个人类身上下手好了。把他们杀干净，只留下冕下不就好了？”
“……”
维特自然也知道十二魔王接下来可能会有些艰难，但地狱高手众多，这次又涉及到与地狱君主相关的大事——至于说杀掉其他游戏参与者的人类化身……
那怎么不说，那个还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大天使你来对付呢。
大家的实力都差不多在一个层次，要去对上足以与洛菲大人匹敌的大天使，也许还是嫌命太长了。
空有杀心，却没有能力，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被信徒们推崇得至高无上、号称从来都温驯柔和、如月光一般洁白的薰——在知道内情的维特看来，就是这样一个麻烦人物。
过多的赞美之语和轻易交付的信仰使其傲慢、目中无人，甚至疯狂，最后，也许会带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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