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冬有大雪是丰年。
但前提是,这雪是在冬日里下的。
“只听说是这回落雪,中州许多地方都遭了大灾,前段时间刚好是春耕的时候,现在秧苗全埋到雪里头去了,也不知等到雪停雪化后,还能活下多少来!”
“别说那苗草了,有些地方雪大的竟是将房梁都给压塌了!据说砸死、冻死了好些人呢!”
“那可真是”
“对了,你同屋的不是就有祖籍中州那边的?”
“是啊见天晚上的哭呢”
……
落在中州的大雪,传到京城,又传进皇宫,好似要融化在那热火朝天的私语之中。
但宫人们谈天归谈天,后宫这地方离外头、离中州实在是太远了,所以除了一些中州出身的宫人是真的关心外,其他人说上几句便很快将其抛到脑后,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但后宫中的热闹是一时的,前朝的热闹却一时平静不下去。
金銮殿中,封翌身穿华贵厚重的朝服,头顶的冠冕压着他的额角,随着那处青筋的跳动,额前垂落的珠串也同样微微晃动。
双手紧紧捏住雕龙的扶手,看着玉阶之下一片黑压压的头顶,说出来的话却是意外的平静。
“‘既已雷电,则雪不当复降,皆失时之异也。’”顿了一下,又道:“好一个‘皆失时之异’!这么说,卿的意思,这灾祸皆为朕之‘为君之失’,接下来是否就将‘贼臣将起’?”
底下头颅纷乱的晃动几下,最终再次平息,齐声高呼:“臣不敢!”
封翌冷笑连连,不敢?若是不敢,这折子怎能落在他的玉台之前?
殿中寂静不过几息,很快就有一人弓腰出列,先站直身体,后俯身开口道:“启禀陛下,中州乃我朝最重要的产粮地之一,此次雪灾无论如何,必将影响今年的春耕!各地的粮仓可以管得了一时却万万支撑不到冬日!”
“西汉元狩元年、元鼎二年、三年,关中地区皆发生了特大雪灾!其中民冻死者无数、饿死者同样以千数计!甚至民间还出现了‘人相食’的惨祸!”
“陛下,灾、病、饥、乱往往相继而来,朝廷此时若不能安抚民心,唯恐日后大乱临近啊!”
高座之上,封翌神情冰冷的看着那人,口中疑惑:“那以卿的意思呢?”
那官员双膝触地,深深叩首下去,高声道:“臣请陛下,书《罪己诏》以示天下,以安万民之心!”
语毕,众臣再次齐齐跪下,“臣等请陛下,书《罪己诏》以示天下,以安万民之心!”
退朝之后,封翌回到太和殿,胸口上下起伏数次,最终拿起手边的花瓶重重掷在地上。
“荒唐!!!”
罪己之诏,岂能轻出?!
君臣错位、天灾之祸、政权危难!
这三者之中,封翌最不能接受的便是因天灾之祸而认为自己有罪!
作为皇帝,万民之主,他理所应当的愿意承担起灾祸导致的后果,但他却从来不认为这灾祸是上天对自己的遣告!
他愿意对万民负责,愿意尽自己所能去护佑自己的子民,却不能忍受自己要诚惶诚恐的对“天”进行祈祷。
他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可封翌自己也清楚,无论他心里如何抗拒,终究还是得写下这份诏书。
先帝在时,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弄得国库空虚民不聊生,以至他登基之后朝堂空虚,内有文官抱团、十分排外,光是收权放权之事便让他头痛不已,外有西北突厥虎视眈眈。
他花费了整整三年,好不容易平稳了局势,但以左相为首的文官集团还是朝中一份不可忽视的力量,如今他们一心要他下那罪己诏,他虽满心愤怒与不愿,但中州紧急,他也只能妥协。
终究是心里憋着气。
在太极殿呆了一上午,封翌甩着袖子出了门,叫龙辇抬着朝凤仪宫走去。
本来想同皇后用个午膳说说话,顺便看看自己的慧敏公主舒缓舒缓心情,却没想到到了凤仪宫没瞧见皇后,只有掌事宫女蓝心率着众宫女太监对她行礼迎接。
“皇后这个时候睡下了?”封翌蹙眉:“可是头风又犯了?”
蓝心忙答道:“回皇上的话,这几日天气凉,娘娘着了风一直精神不大好,本来想着早上多睡一会子,可有几位小主请安来的太早便没能如愿,说了一早上话,这才睡下了!”
“皇后最近不是免了请安吗?”封翌问道。
“许是小主们觉得寂寞,所以才来找到娘娘这里谈天的。”蓝心垂着头,不动声色的道。
封翌闻言冷嗤一声:“这是中宫,又不是菜市口。赵德!”
“奴才在。”
“去告诉那些个听不懂人话的,要絮叨就在自己宫里絮叨,莫得烦旁人作甚!”
“奴才遵旨!”
想了想又对蓝心道:“让皇后好好歇着,若严重了就叫太医院随时候着,跟她说朕之后再来看她。”
蓝心福身:“奴婢恭送皇上。”
出了凤仪宫,赵德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的问:“皇上,咱们这是回前头,还是去别的娘娘处?”
封翌本来想说回太极殿,但在龙辇上刚坐好时余光却忽的瞧见了腰间一个虎狮纹样的香囊。
伸手将它从腰间拽了下来,离得近了就能闻到一股子清淡的香气。
赵德瞧见了,便轻咳一声:“皇上,奴才突然想起,太极殿的百花茶已经用完了既然皇上爱喝,不如去重华宫向宁贵人主子再讨几两?”
“哼,再要一次怕是她自己都没得喝了!”封翌轻哼一声,却没反驳赵德说的话。
心中有数,赵德的声音都高了不少。
“起驾——!重华宫——!”
且不论有些人被皇帝派去的人告诫一通后有多委屈,重华宫里头的周彩圆却没想到龙驾已经在去她这里的路上了。
封翌到重华宫的时候她正和着几个丫头在屋里的炭盆里烤甘薯吃。
“你确定是这样做的?”喜秋蹲在炭盆前,有些怀疑的盯着喜春看。
喜春白了她一眼:“还没进府的时候,我娘在地里捡了甘薯回来后就是这样做的!”
“先把火烧起来,烧旺!然后等火灭了只留下碳,这样考出来的甘薯才不会变成黑乎乎一团!”
“再挖个洞把甘薯埋进去,把碳盖好在上面,盖严实,闷上半个时辰就好啦!”
“等挖出来保准外焦里嫩,香气扑鼻,馋的你个坏丫头流口水!”
喜秋闻言立刻把手中的夹子扔下,染了灰黑的手去拧喜春的圆脸:“嘿!说谁坏丫头呢!”
喜春猝不及防之下没躲开,脸上立刻有了道子,看上去像一只狼狈的小花猫!她不服气,也沾了碳灰去往喜秋脸上抹,两个人在屋子里闹腾的厉害。
周彩圆坐在炕桌上,被她两这狼狈样子逗得哈哈笑了出来,屋子里吵得慌都没能听着外头人的脚步声。
里头没听见外面,外面听里头却是一清二楚。
封翌听着里头一阵阵的笑声,脚步一顿,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不必通传。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封翌掀开门帘径直走了进来,低沉悦耳的声音中带着笑意问道。
“皇上?!”
屋内的人都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全跪了下来。
周彩圆心头也是一跳,被赵嬷嬷扶下炕桌,上前就要行礼。
封翌见她一脸吃惊的样子心中好笑,正待说些什么,却发现那吃惊很快转成了惊喜。
“皇上怎的来了?外头冷吗?用过午膳了吗?快把披风脱了!”
“喜春去把碳添上!喜秋去上热茶!赵嬷嬷快去取饭菜来”
随着周彩圆的吩咐,屋子里的几个人连忙被指挥的转悠起来。
不知怎的,封翌见她这副忙乱关心的样子心底忽的一暖,不由得上前牵起她的手,温柔的问:“朕方才可是吓到你了?”
周彩圆却猛地蹙了眉,反握住他的手道:“怎的这样冰冷?皇上路上怎的不揣上一个手炉?”
封翌牵着她的手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在周彩圆倏地红了脸后这才轻笑一声,就这样拦着她坐到了炕桌上。
“朕一个大男人,火气旺得很,要什么手炉?”
周彩圆闻言也顾不得害羞了,从封翌的怀抱中脱开,不赞同的道:“皇上九五之尊,龙体万万不可有什么闪失”
“怎么,朕若生病了,爱妃可会心疼?”封翌冷不丁问。
“皇上!”
看着怀中人面上是真带了一丝怒色,封翌忙举手道歉:“好了好了,是朕的不是,朕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周彩圆没理他,起身坐到另一边去,端起喜秋递过来的热水自顾自的给他泡茶。
难得的道歉被无视,封翌有些尴尬,过后又有点羞恼,正待再开口说些什么,鼻子却忽然一痒,接着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周彩圆见了立刻从怀中抽出锦帕递给他,又对立在一旁的赵德道:“快去请一位太医来!”
他只是随便说说,可没想真的生病,于是也没阻止周彩圆的话,甚至抬头看她是脸上还有几分讪讪。
可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人正眼圈红红,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皇上不该来臣妾这里的,重华宫离着太极殿远,长路上着了风可怎么办?”顿了顿又道:“若皇上想见臣妾,便差人来唤,臣妾自己去便是”
封翌定定看着她,半晌后放下手中的帕子轻叹一声。
“外头冷,路又长,朕又怎么舍得叫你也受那个罪呢?”
微微一怔,周彩圆喃喃唤了一声“皇上”,转而又露出一个无比绚烂的笑来。
“皇上今天能来重华宫,妾真的很高兴。”
封翌也笑了,伸手温柔的抚了抚她鬓边的发,正准备再说些爱怜的话,高挺的鼻尖却忽的一皱。
“什么味道糊了?”
周彩圆如梦初醒,瞬间转头看向正在添碳的喜春。
只见喜春反应过来惨叫一声:“啊!我的甘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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