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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此夜不长好


  “不是吗?”玄尊冷着眼反问,“这些日子,冥州府没少来慰问吧?再往前,真假凤凰案告结,符宋神君是头一个送来贺礼的吧?”
  “这又怎样?符宋是我的好朋友,朋友之间彼此关心有什么好说的,而且我对他,从来没有多余的意思!”玉鸣辩驳,如果师父因为这个就判断她待嫁心切,那也太幼稚了!
  “好朋友?哈哈哈,玉鸣啊玉鸣,本尊有那么多朋友,你可见过哪位三天两头往这儿跑的?”
  “那、那不过是他想找我出去玩而已!就像一开始他跟我搭讪,只是因为听说我是贪玩宗宗主,觉得有趣而已!”
  “呵呵……”玄尊冷笑着,不置可否,却不愿再同她争辩下去,一拂衣袖,切欲离去的样子。
  玉鸣这时却像明白了什么,凄然冷笑道:“我的心,你再明白不过了!你捏造这些,不过就是为了找个理由摆脱我吧?!”
  临常琦没理她,又一次决然离开,又是背影,漆黑冷峻的背影,自这次重伤醒来,他给了她太多次这样的背影,像一堵墙,留给她只有无路可走的绝望。
  “临常琦——我恨你!”她拖着长音哀吼。
  刹那之间,电闪雷鸣,刺眼的紫电自常琦脚下疾速蔓延,曲曲折折,呈树枝状伸展,一边吓退室内一众侍女,一边裂碎地板桌椅,眼瞅着就要冲到玉鸣床前了。床上的玉鸣及众婢被吓得哆哆嗦嗦瑟缩成一团,她们无不在龙皇瞬时爆发的震怒下战栗,这种浩瀚的威势瞬间将她们带入上古洪荒战场上神兽嘶鸣、兵刃交撞的情境中,那是她们都不曾历经过的、凶险的往事。
  难以想象,这样威力的电纹击中人身会有怎样的后果……幸而及时止住了,就在千钧一发的最后一秒,那几束密密麻麻的、争先恐后往前爬行的紫色电纹齐齐停滞,然后,又迅速撤退。
  眨眼之间,一切又恢复原样,寂静,空茫,鹥曦宫门口空空的,那个人已经走了。
  玉鸣坐在床上哀哀哭泣起来,没人清楚她在哭什么。侍女们也才从恐慌中恢复回来,其中吓哭的不少,这时候也都忙着收拾自己的情绪,谁也来不及劝慰她。
  过了许久,老实的款款才开口:“少主,少主别难过了,今天玄尊大人是真的生气了,少主不该直呼大人的名讳的……”
  缎缎瞧了款款一眼,却说:“少主心中不快,我们都是晓得的,可这样触怒尊上,真的好吗?是拉近了与尊上的距离,还是将尊上推得更远了,相信少主比我们更明白吧?”
  “他心里明镜似的,明明比谁都了解我的心,却还拿那样的话来刺我!”她埋怨。
  “尊上疼爱少主,怎么会刻意用言语刺您呢?少主您一定是想多了。”款款又说。
  “怎么不是,他平白无故扯出符宋,还说什么女大当嫁,分明是有了宛君,嫌我在这儿碍眼了,想趁早打发出去。”可怜的玉鸣,她是真的陷入这条路推断,无法自拔了。
  芸沚宛君仍卧病在床,玄尊十有八九陪伴在她身边,这时的花园想来是极安静的,若是去散心,应该不会再遭遇上次那种糟心的情况吧。
  是夜,太九玄花园中月络清明,花树枝上才只探了些薄红的蕾儿,没有大红大紫的绽放,萧条,却也阔朗,正适合苦闷积压之人排解壅塞的心绪。
  疏阔的枝条间浮动着薄薄的彩云,依依稀稀,魅影姗姗,更掩映得穿梭其中的人影风姿绰约了。
  花枝与云片之间,玉鸣偕同缎缎、款款闲游,清风激衣,微凉,不适合虚弱者迎面,却能轻易扫去人心中的杂烦。
  踏上弯弯曲曲的木樨陌,一路经行,各人想对无言。才转过香水亭,一阵陈莲的涩香钻入鼻尖,玉鸣心道不好,想要逃离,却已迟了。
  玄尊从香水亭另一侧转出,恰与她打个照面。
  何其僵硬的,邂逅。
  他身畔只有湘若随侍,看见玉鸣时有些意外,却并不尴尬。他见玉鸣一见他就别过脸去,欲转道而行,便吩咐湘若:“湘若,你去告诉少主,夜里风寒,她身子骨病弱,不宜四下走动,果要行时,还当备一件披风为妙。”
  玉鸣即刻回应:“缎缎,你去回禀大人,我原是寄人篱下,不该四处走动遮碍人眼,这便回去!”
  “湘若,告诉她,大可不必厌恶我这个师父,反正出阁在即,以后当是见一面少一面。”
  “缎缎,告诉他,若是嫌我,大可直接将我逐出太九玄,不必以此种方式羞辱我!”
  常琦不再与她争执,许是觉得倦了,只是轻飘飘撂下一句话,他说:“玉鸣啊,我待你如何,旁人都看得比你清楚。”
  那时候,玉鸣还是太任性了,棱角分明,扎得人生疼。也许,她生来是火,再周到的教养也只能尽可能使火焰减弱,减弱到不至于灼伤别人。却无人能令火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变成柔和无害的水。可是,那样悉心、那样耐心地降弱的焰光,一阵风来,又飙升到老高,灼痛守在附近的人,防不胜防。
  一天,缎缎闲来无事打开一只乌木箱子,这一来,里面林林总总的珍玩宝贝都挤了出来,文雅的,有棋盘字画,琴笛乐器,不少;俚俗的,有蛐蛐儿笼,空竹,陀螺,一大堆;不雅不俗的,有解闷儿用的话本子,闲来无事可解的九连环,也甚为可观。
  字画后面都有落款,缎缎不小心瞄了一眼,发现它们都是出自一人手笔——符宋。于是她“不小心”又多瞄了一眼,看见画上多是冥府奇景,也有一幅玉鸣的画像,画的是玉鸣在斗鸡场中激情澎湃的样子,画上的少主浑身洋溢着未经修理的野性,那时候,她只是她自己。
  字幅上的墨字飘逸清秀,多是冀望少主早日脱险的吉祥语句,也有一幅,用雕刻着朵朵桃花的金丝桃木完美装裱着,上面写着“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啊这……
  这意思难道不明显么?是符宋神君闲来无事随便写的?还是他真的别有用心?
  她想起来了,少主昏迷期间,来探访的神仙简直要踏破了门槛,但都被尊上一一挡了回去。
  其中,通报次数最多,来得最勤的,当属冥州府符宋神君。
  莫说,玉鸣这两天恰好在想,如果是符宋跟她处对象的话,她能不能接受。
  过去,符宋经常邀她偷偷出去玩儿,他是个很有趣的人,从天上到地下,她再没见过比他会玩儿的人。
  他教她怎么猜射灯谜,他精通灯谜中拆字格、求凰格、谐音格,卷帘格等数十种格式,他教她,卷帘格是取“倒卷珠帘上玉钩”的意思,猜射时,要求谜底从后往前读意思与谜面相扣。
  他教她怎么解连环,从歧中易到九连环,他深谙其中的门门道道,他教她,各种连环,如巧环、鼎环、寿环等,虽然形制迥然不同,解结的技巧却大同小异。
  他还教会她许多又偏又僻的棋类游戏,如三友棋、旋螺城,这些冷门游戏在他的指导下竟然意外地好玩到爆!
  他对玩是很有研究的吧。跟他在一起,一定每天都是快乐的,因为他会每天带着她玩乐,所以没空逼得她歇斯底里,又因为,他瞧起来不像玄尊那样与众多女子暧昧地多情……嗐,怎么又想到玄尊了……
  所以,若是让她跟他在一起搭伙过日子的话,她能接受。
  虽然没有那种热烈醉人的真恋情。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啦,重要的是,如果太九玄开始排斥她,她真的只能滚回凡间去流浪了。
  一段时间过后,江雪融化,春莺飞回,从天上到地下,统统沐浴在溶溶的暖意中。这时候,玄尊做出了一件,奇特的事。
  他在太九玄——自己宫殿的花园中,举办了一场宴会。一场被命名为韶光宴的盛大宴会。韶光宴,意指披雪渐消,春色韶光冉冉而至,乃设宴赏景为庆。
  当日,太九玄第一重殿门前,鲜衣华服鱼贯而入,来人皆是玉树临风的英俊上神,且均未曾婚配。
  待到各路仙家于厅堂内一一落座,互道寒暄,那光景,真可谓韶颜满座,玉色盈堂——原来,韶光宴还有这第二重含义。
  至此,鹥曦宫虽然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赏宴,然座上诸位仙神已然心知肚明:虽未明言,但瞧这阵仗,八成是为太九玄少主凤玉鸣设的招亲宴。
  何也?这是九天历来的隐俗,但凡哪位神君家有幼女长成,待字闺中,忽一日,由这家的长辈出面,借着些赏玩散心的由头,大摆筵席,且延来的多为妙龄才俊,那么这个宴实为招亲宴。
  悉听闻玄尊女徒娇娆妩媚,是六界不可多得的美人,又早已洗却身上的顽劣脾性,真真修养成一个知书达礼、仪止有方的可心人儿。故开宴当天,慕名而来者甚多,其中不乏未收到请柬,但毅然前来,只为一睹少主芳容的。
  座无虚席时,仍有客纷纷来访,玄尊乃命湘若将宴席范围扩大到侧厅。很快,各厅室客人皆满,却无人敢大声喧哗,毕竟在座的没有哪位不想给太九玄主人留个好印象。
  大家拜过玄尊,说了一番赞颂的话,又假模假样地互相吹捧,其实心里,谁都将竞争对手从头到脚贬了个透彻。玄尊命侍者去请少主出来,闻言,四周立刻安静了下来,无不翘首以待,席间,甚至稀稀落落传出吞咽口水的声音。
  一会儿,便有一袭红衣姗姗而至,衣色如红梅,缠以金凤之纹,束以流光之珠,着衣的女子云发轻挽,步摇斜簪,额间莲花金钿为她稍显钝感的面庞增添了若许贵气,在她身后,左右各跟从一名粉衣侍女,侍女也是香雪样的肌肤,灵秀的眉眼,正衬得主子纯美出尘。
  玉鸣甫一露面,各位男神的目光就都锁定在她身上。她款款步过一列列席位,好似云风入竹林,宝珠落静潭,拂人心旌,动人心魂。于是人们心中止不住讶异:当初那个人人喊打的野丫头,何时竟出落得如此美艳无双了?
  玄尊看见她,似乎很是满意,温柔地招手,微笑曰:“凤儿,过来,来让为师看看。”
  玉鸣心里仍有些记恨的意思,那道因彼此冲动恶语相向而疯狂裂开的心之沟壑,她没法轻易跨过。
  但今晨湘若为她梳妆打扮时,曾十分解劝过她:“太九玄冷清惯了,今儿尊上破天荒想要热闹一场,可是全为了少主您啊。”
  她不了解九天招亲的隐俗,听着湘若的说辞,心自然地软了。她喜欢热闹,当时还以为玄尊是为给她解闷才设了游宴,她终会明白,当时她有多天真,后来滴血的心就会有多痛。
  湘若又说:“今日赏宴,是太九玄难得一遇的盛况,少主不会不去吧?到时候,奴婢希望,您能放下心中对尊上的成见,就是尊上哪里让您不满了,也千万别再如前几次那般忤逆他,否则,否则,奴婢们挨罚事小,失了太九玄尊仪事大啊。”
  这么殷殷切切,顾虑周全,玉鸣不可能不给她面子。
  回到现实,她看见他招手,暗暗撇了下嘴唇,缓缓地踱到上座,他的身旁,面无表情。
  不知为何,玄尊这日格外怜爱玉鸣,她许久未离他这么近,他凝视了她一会儿,非但不舍得放她离远,反而想与她更靠近些,便欹身示意她坐在他身畔。
  她也千依百随地照做了。
  玄尊的宝座供他一人绰绰有余,若再加一个则微微有些拥挤,两人即便一动不动也难免挨到一块儿,她又抵触他,故只是略略蹭着些宝座边缘,与其说是坐着,不如说是半蹲着。
  玄尊就很不乐意了,他率先抛弃前嫌,邀她坐到身边,可不就是与她亲近的意思嘛,她还一副委曲求全的可怜样子,真是岂有此理!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让在座瞠目结舌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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