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尘世相逢(2)
驿站的门扉突然敞开,江濯叹了一口气,闹了这半晌,这些小公子们终于听到外面的动静了么?
陆协风疾步走来,惊诧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好好地就打起来了?”
迎着江濯的目光,庄霖摸出腰间的一块木牌,丢到陆协风身前雪中。
陆协风慌忙拾起,仔细查看一番,道:“江兄,没错的,这是灵墟山的弟子名牌。方才无论为何起了争执,想必都是误会,两位快收手吧。”
江濯看众人齐聚在此,料他再自恃剑法卓绝,也该有几分忌惮,于是收剑归鞘。
庄霖俯身拾起地上佩剑,面色如凝霜雪,似乎已经将方才的闹剧揭过不提,目光却刻意避开江濯。
江濯心道,得了,把美人得罪透了。
陆协风向他略微上前一步,面露愧色道:“道友有所不知,我们不久前才遇到邪道攻击,路上折腾了许久才来到此处歇下。江兄也是担忧是那邪道再来相扰,实在都是误会,兄台路经此处,不如进驿站中稍作歇息吧。”
这风雪满天,他也确实无处可去,于是微微颔首,由着陆协风让进去。
在他们身后,江濯对着萧邈无奈摊手,比着口型无声道:“这怪我么?谁会半夜覆着面在这荒郊野外行路?不像有问题?”
萧邈指尖压在唇上,匆忙向他摇头。
江濯叹了口气,只好随他们进去。
众人再度落座,陆协风坐在庄霖身边,满口絮絮道着:“都是误会,误会解开就好……”
江濯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又开始新一轮的客套,在交杯换盏的间隙,冷眼打量着两人。
陆协风已经是芝兰玉树一般仪表堂堂的世家公子。但人与人之间最怕比较,将他与庄霖比较的结果就难免有些伤人了——他们虽然年纪相仿,但是庄霖风骨俊秀,也许是灵墟山门风如此,他行事沉静,或谈吐或静默已经懂得收敛灼人的锋芒。
而陆协风表面看起来仍然是少年公子的模样,不难看出他安享了无忧无虑的前十几年人生,表现出令人艳羡的毫无心机。
乍一眼望过去,谁都难免觉得一个是已经出落得超逸的美人,一个还是个半大的少年。
陆协风生性天然便乐于亲近他人,毫不在意庄霖有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很快陆协风与他序过年齿,便亲切地唤他:“庄兄,此行风雪兼程,是为前往何处?
庄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为了取信于人而递给他。陆协风看过信上内容和所印纹章,似乎再无怀疑。
庄霖神色淡漠,波澜不惊地道:“在下要去洗剑山庄,求一双新剑。”
江濯心中微微一动,“一双”……
“这不就巧了,我们此行也是要往洗剑山庄去。”陆协风道,“山庄的兵器虽不至于一件难求,但谁叫江湖中人热衷于此,现在想求一把趁手的定制兵器,恐怕要等个两三载。”
庄霖道:“不错,在下先前已经与山庄有过约定,半月后就是约定之期。”
陆协风笑言:“如此这般,到时候可要让我们大伙一饱眼福了。”
庄霖颔首,低眉饮茶。
陆协风:“江湖之大,我们相聚在此一间小小的驿站,若非有缘,又如何解释?我们不如一同前往,路上也有个照应。”
他也不拒绝,也没显得有几分高兴,轻轻点头就算是应承过了。
陆协风劝他饮酒,他也守礼而坚持地婉拒。
江濯一边饮酒,一边仿佛不经意地打量庄霖,他有一双神采光华令人过目难忘的含情目,却清冽幽沉如深渊寒潭,微微上挑的眼尾显得矜持而不容狎玩。
江濯心中嗤笑,不是在笑庄霖,而是在笑自己,方才也许是因为几盏酒下去而有些微醺,才会在酒劲中恍惚,觉得这种故作清高姿态的仙门子弟长得好看。
江濯素来厌恶仙门繁冗的规矩,对自视为正道、盛气凌人的仙门修士一向也没太多好感。所以他在行走江湖时,往来的大都是仙门内外的某些不循常规的“另类”。
但是庄霖身上的气息却不止于故作清高,昳丽出尘的一副好皮囊是他的诱饵,勾人兴趣,引人探寻。
折腾了一天,众人也都困乏了。当晚这山村野店的简陋酒宴散了后,众人有的还算清醒,有的则酣然大醉,互相搀扶着各回房间。
江濯却提了一壶酒,笑吟吟地敲开了庄霖歇息的屋门:“睡了?我可有打扰到你?”
庄霖为他开门时眉尖轻蹙,似乎不想让他进来。但是自幼所受的严格教养让他循着礼数,请他进门,语气冷冰冰的:“江兄这么晚了,有何贵干?”
江濯仿佛没察觉他的抗拒,大大咧咧地坐在桌前,笑道:“倒是没什么要紧事。”
庄霖疑惑地望向他。
江濯挑起眉梢笑望着他:“只是对你所说的新剑有几分兴趣。”
庄霖坐在他的对面,与他保持着客套而疏离的距离:“哦?江兄剑术高绝,想必对天下名剑也颇有心得。”
江濯不客气地从桌上取来一个茶盏,浅浅地自斟一杯酒,抬眸给庄霖一个询问的眼神,庄霖只摇了摇头。
江濯于是含笑着自饮半盏,道:“心得不敢当,只是行走江湖时,难免接触到些道听途说罢了。世人皆知,天下名剑十有其三出自洗剑山庄。
街谈巷语都称‘霜林游落照,雪月望沉江’,这十位侠士为如今世上豪杰。其中洛、薛、陈三位前辈,都与山庄有着渊源。上一代的洗剑山庄可谓是在炼器一道中享有盛名。当然了,霜、林二位剑道高人,都出自贵门派。”
庄霖眸光微漾似有所感,微微沉吟道:“我却是第一次听说此语。”
江濯:“这不过是市井间的好事之人信口胡诌罢了,庄贤弟想必常年在山中清修,未听闻过也很正常。修道之人以剑为百刃中的君子,但是,以使用双剑闻名的剑客却不多。”江濯似是不经意问道:“不知庄贤弟的剑道师从何人?”
庄霖淡声道:“师父的名讳不便透露,但灵墟山自古以凌云子真人为宗,我自然承袭的是宗师的剑道。”
江濯哑然失笑:“说的有理。”江濯倒有些意外,他坦诚得让人无法辩驳。
“只是,不知庄贤弟为何要以双刃为兵器?”江濯问罢,随即摆了摆手:“我这纯属一时好奇之问,你若觉得不便回答,就当我没说过吧。”
庄霖勾唇:“这也没有什么不便答的。原因说来轻率,不过是若一把剑抵挡不得敌人,还剩一把应急罢了,这只是为了在下谨小慎微的性情。”
江濯忍俊不禁:“有意思。那这么说的话,庄贤弟若非遭遇大敌,就不会双刃同时出鞘了?”
庄霖随口道:“大抵如此。”话音刚落,却察觉一丝不对劲,倏然抬眸望向江濯,只见江濯也正笑意沉沉地望着他。两人目光相碰,庄霖顿时心中一凛。
江濯移开目光,含笑似醉地把玩着酒盏,仿佛两人方才互相试探的对视并没有发生过。
庄霖方才骤然与江濯对战,尚且无法判断来者的目的和实力,但他从始至终只肯出一剑应对,而不使出双剑。
甚至直到最终落败之后,江濯的剑架在他的脖颈上,难保有没有性命之忧,最终也确实无意间伤了他。庄霖却镇定自若,像是料准了不会有大碍,或者说料准了会有人来阻止。然后那么凑巧的是,陆协风赶到阻止,简直恰是时候。
那么就等于说,庄霖在与他对战时还有余力观察周围情况,耐心等着旁人来劝架。他八成已经知道这看似破败的驿站中还有旁人。
甚至,江濯大胆地猜想,他有无可能早已知道驿站中人的身份?
奇怪的不仅是庄霖。
萧邈特意叮嘱自己陆协风身份特殊,要自己谨慎护他周全。而陆协风本人却像是胸有成竹,初次见到庄霖就敢与他那般信任亲近,只是因为他自称是灵墟山门人吗?
这一切细细想来,都透露着不自然。
江濯心中暗笑,自己偶然间不知步入了怎样的一局棋中,而现在谁是弈者,谁又是棋子,却都如坠云雾、模糊不清。
江濯:“既然如此,我的话便问完了。”说罢起身,像是打算要离开。
庄霖似乎天生就不会绕弯子:“江兄是在怀疑我的身份?”
江濯挑眉道:“凌云剑、灵墟山的弟子名牌、与洗剑山庄的书信,事事都完备,又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
庄霖听出他语中隐约的嘲讽,恍若未觉地淡淡道:“我实在不知道江兄这是何意。”
江濯:“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陆公子要我与他同去山庄,一路护他周全,我已经答应了他。”
庄霖微笑:“果然是君子一诺。江兄对此大可放心。最多不过一两日,我们便能抵达云州。到山庄后,在下取得新刃之后,也就没有必要再多作逗留了。”
江濯笑:“别呀,云州我熟。看在庄少侠这一声‘江兄’的份上,到时候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来找我就是了。”
庄霖道:“那就事先谢过江兄了。”
“不打扰了。”江濯走到门前,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对了,你的伤,是我太鲁莽了,实在对不住。这药你拿着,涂上不要沾水。”
庄霖接过,打开瓶塞轻轻一嗅,又合上瓶塞,递还给他:“琼髓紫芝膏,有使伤口迅速愈合且不留痕迹之效,其中灵药十分难得,用在我身上实在是浪费了。江兄还是收回去吧,我不能收。”
江濯已经推开了房门,回首笑:“是我唐突美人,你若不收我怎能睡得安稳?”
此言轻佻,庄霖不禁微微蹙眉。
江濯眼神略过他衣领边缘隐约露出的细细一线暗红伤痕,心中难以察觉地有些发烫,道:“走了,早点休息,明早见。”
庄霖望着他离开,才关上门。目光停留在手中的白瓷药瓶上,微微沉吟。
江濯表面饮酒佯狂,实则心思缜密,又将稀有灵药就这样随手赠人,恐怕他的真实身份,并不是他自称的一介江湖游侠那样简单。
而陆协风貌似丹心热忱,对人毫无戒备,庄霖却有种直觉,他要比江濯还要让人难以看透。
但庄霖对他们都毫无兴趣。
他转过身来,不经意目光略过房间中的铜镜。
镜中倒影的衣衫似雪,纯白清正。但他的眼神比方才还要冰冷漠然几分。像是幽深不见底的深渊,从未被阳光照射过,因而反射不出任何光亮。
庄霖审视那倒影须臾,不由自嘲地轻笑,将药瓶随手丢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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