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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七日梦魇(5)


江濯含笑道:“商姐姐,”他话刚出口,才想起若这是在七日之前,那时候他与商玲珑还未再见过,于是问道,“还记得江七么?”

        商玲珑怔忪地走上前,又如那日一般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难掩语气中的欣喜:“你竟是江七?怎么突然间就回来了?”

        她回身指了指桌上的一叠书信,“你看,我正在翻找昔日秦姐姐给我的信呢,你就来了,想不到竟有这样巧的事。”

        “多年不见,商姐姐容颜却丝毫未改。”江濯笑道,“我今日来访,还有些事想要请问商姐姐。对了,这位是庄霖,也是仙门弟子。”

        庄霖微微颔首。

        “怪不得,我就说世上哪来的像这样出尘的小仙君,真真是芝兰玉树之貌。”商玲珑睫羽扇了扇,目光在两人间来回逡巡几番,又让着两位坐下,“小江这是从哪里来啊?”

        “洗剑山庄。”

        商玲珑且惊且喜:“哟,那可不得了,那可是我们州府最显赫的仙门世家啊。”

        江濯缓缓一笑道:“我也只是暂时去帮闲罢了。”

        “那你在洗剑山庄可见过小成子?”商玲珑徐徐说道,“自打你随那位仙师离开之后,小成没多少年也进了那洗剑山庄了。对了,你还记得小成罢?是住在你们隔壁那家的孩子。”

        “当然记得,你是说成芫?”

        “可不就是光着屁股整天跟在你后面跑的成芫嘛。”

        见庄霖忍笑不语,江濯有些不满地嘟哝道:“商姐姐……”

        商玲珑对庄霖笑说:“你看这孩子还害羞了。那成芫呀,可真是个争气的孩子。自从他相依为命的寡母没了后,日日上进,后来竟然被洗剑山庄收去做了弟子,从此便可算是仙门中人啦!”

        江濯略有感慨之意:“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际遇,我回去后会留意的。”

        商玲珑:“秦姐姐前些年嫁人之后,你们原先住的那几所屋子就都空置下来了。”她递出一封信笺,“这便是她两年多前寄给我的,我想你来找我,大概是想要见她一面。”

        江濯接过,展信简单浏览后又郑重收好,道:“多谢商姐姐,我多年未能归来看望你们,倒是叫你们平白担心了。我这次前来其实还有一事,”他望了一眼庄霖,继续说,“也许商姐姐曾经听到过传闻,近日来那洗剑山庄附近发生的怪事,是从何时开始的?”

        商玲珑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面露疑惑道:“什么怪事?我倒是没有听说过,从未有人提起。”

        江濯与庄霖相视一眼。

        七日之前,洗剑山庄周边竟然并未出现过魔障么?

        江濯略微沉吟:“原来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受人之托,我们还需返回山庄去。”

        商玲珑知道他有事缠身,也不再久留:“好,小江啊,若有机会,替姐姐看顾好小成子。多年前,他的娘亲也曾常常帮衬着秦姐姐和你们一帮孩子,可怜他如今在这世上却是孤零零的一个。”

        江濯缓声说:“您放心。”

        ——

        已经到了午后,两人并肩走在街上。

        江濯微侧着头思索,道:“也就是说七天前,也许直至大公子去世之前,洗剑山庄周边都没有发生过怪事。”

        庄霖颔首,若有所思地垂眸道:“但是,若如今真的是在七日之前,那么距离我们应陆公子的邀请,相约前往洗剑山庄那晚,不过只剩三四日的功夫。妖邪灵怪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聚集于此,搅起魔障骚扰百姓以至于使山庄警觉,甚至到了发青羽令求助的地步?”

        江濯笑道:“你忘了,此时此地根本没有魔障,我们是相约为救治齐公子而来。”

        庄霖抬眸平静地凝视着他的双眼,缓声道:“江兄是说我们‘相约’,我们又是在何时相约?”

        江濯收敛去了笑容,庄霖陷入沉思时的眼瞳幽深得仿佛泛着冷意,被他这样望着心中竟有些悚然。江濯已然明白其中的诡异之处,道:“七日之前我们并未相识,又何来同在此地调查之说?既然并非是真的七日之前,那我们若真的静待七日,又会有什么结果?”

        没人知道,也没人会愿意束手就擒地干等着,等一个可想而知不会很妙的结果。

        庄霖摇摇头,喃喃自语道:“七日,七日有什么深意吗?”

        “头七回魂之夜,齐公子的冤魂要讨个说法,要我们查清他被人害死的真相……”见庄霖蹙着眉幽幽望来,江濯摊手无奈笑道,“我是乱讲的,别那么认真嘛。”

        若所谓的时间只是一团乱麻的障眼法,那什么又是那人想要隐藏的关键?

        庄霖略微哂笑道:“方才看齐公子的情形,恐怕撑不了太久了。要我们亲眼看到齐公子为何而死,又让我们根本无力挽回。有人想让我们见到这所谓真相,目的又是什么呢……”

        江濯含笑叹了口气:“看来我们今日还不能就此虚度。”

        庄霖沉思良久,忽然问:“听商姐姐说,江兄是在这里长大得么?”

        江濯笑道:“不错,我在拜师学艺之前,都生活在这云州城中。说起来,若不是因为与她方才提到的小成的一番遭遇,也许我还不会遇到师父。”

        庄霖似是有些感兴趣:“哦?此话怎讲?”

        江濯:“说来话长,谁愿意大白日里听那些陈年旧事呢。等到了晚上,我们饮酒对谈如何?”

        庄霖低头作翻找衣袖状。

        江濯挑眉:“怎么?”

        庄霖的眼角弯着略带笑意的弧度:“要和江兄饮酒,我还需先掂量荷包里的分例银子够不够酒钱。”

        江濯轻笑,伸手要去揽住他的肩膀:“这番故事若换了旁人,多少酒我也不乐意讲给他听,但若是霖卿,一坛就够了。”

        这回庄霖已经有了防备,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走罢,不知早晨遇到的那老翁还在否。”

        江濯在他身后弯眼一笑,想道,没想到这满身谜团的小仙君,偶尔不那么紧绷着时倒也有趣。

        ——

        广安堂中,柏树萧萧。落日余晖下,一名老仆正在迟缓地为正堂中的香炉添上香料,他手中动作一顿:“奇怪,这里的香料怎么比昨日似乎还多了一些?想来是小成那孩子添得吧?”

        江濯跨进门槛,自来熟地对他笑道:“阿翁还在啊。”

        他见来的是早晨见过的两位,微微躬了躬身:“两位公子。”

        江濯:“不知您这会儿是否方便,我们有些问题想问问您。”

        他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随两人来到门外廊下:“方便方便,这不今晚便换小弟子来轮值了。”

        江濯请老者在回廊下的木椅上坐下,才说:“我们想知道这延镜公子与大公子之间是否有何龃龉?早晨延镜公子前去探望,我见众人的态度倒是有些反常。”

        老翁打开了话匣子:“哦,原来是他呀。你们初来乍到的毕竟不知,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老头子自然可以跟你们唠唠。

        我们大公子呀是庄主四旬往上才得的长子,宝贝得什么似的,可他的病其实由来已久,年幼时便已经体弱多病,六岁那年险些就过不去了。便是因为这个,庄主才过继了从弟之子,也就是如今的延镜公子,充作亲子抚养,以防若有个万一,山庄基业后继无人。

        幸好大公子挺了过来,病愈之后竟逐渐康健,偏偏天赋又高,不肯放弃传承家学干脆静养,是个极肯要强的孩子。连我们做苦活的人,都无人不惋惜他的遭遇。”

        庄霖望了望江濯,见他有些出神,半晌没有作声,听到这儿,却忽然道:“大公子既然已经痊愈,那延镜公子岂不是……”

        正主康复了,看着那位特地过继来替代自己的螟蛉之子,可不是有些刺眼吗?

        “唉,这也是造化弄人。那些年延镜公子身份尴尬,我们看他传承家学的天资竟不输于大公子,为人也不争不抢的,却平白耽误在这里了,还不如回去承他父亲之道,总强过要时时不尴不尬地面对大公子……可过继承宗的事,哪里有那么容易说反悔就反悔的?

        幸好延镜公子倒没有大公子那般将传承看得那么重。后来在大公子婚后就主动搬到了西侧院,与大公子隔开,两人平时见得少了,更是相安无事,各自修习。老头子许是年纪大了,将这世事都看得轻了,在性情这一点上,私心觉得延镜公子倒是比大公子强些。”

        庄霖心想,听他的言下之意,当年的大公子怕是难以容人,哪怕是已经不会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也更想要眼不见心不烦。

        老者微微叹了口气:“我们都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就罢了,等到及冠成年,延镜公子分家出去,大家各归其位。只是大公子长到十几岁,旧病却又复发了,延医吃药都不济事。当时病势凶险万分,虽然后来勉强救回来了,身体却大不如昨。也就是约摸在大公子病中,少夫人嫁了进来。”

        “什么?”庄霖显然有些意外:“可是大公子当时不是已经……”

        “这就是少夫人的可贵之处,庄主与夫人的父亲原在多年前就相约做儿女亲家,少夫人那时就常常来山庄做客。那时候我还只是二门上的小管事的呢……

        大公子早岁缠绵病榻,为了不耽误至交好友的女儿,庄主提过退婚,也考虑过让她嫁给延镜公子,谁想少夫人年少时就很有主意,坚持不收两家聘礼。此事就一直搁置下了,直到大公子重病,为给他冲喜,少夫人就这么嫁了过来,在她悉心照顾下,大公子的身体也有了些起色。”

        两人沉默对望,少夫人这一嫁,成全了两家世代友好,留下了贞贤美名,可谁又能知其中苦涩难言?

        庄霖淡声问道:“那大公子时病时好,这一回又是何病因?”

        “这……老夫却是不知。”

        江濯抱着臂想,看来若涉及到血咒细节,除了大公子本人或少夫人等直接接触病患者,其他人还是难以了解其中详情的。

        江濯见天色不早,温声道:“多谢阿翁,时候不早了,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老仆缓缓起身,拍了拍衣摆,垂首叹道:“唉,少夫人命苦啊,只希望大公子能熬过这回,也不枉她这多年的辛苦!”

        两人踏着夕阳缓缓往回走,庄霖垂着眸若有所思:“我总觉得这故事奇怪。”

        江濯挑眉笑道:“你说说看。”

        庄霖:“大公子幼时多病,庄主曾考虑过让挚友之女嫁给延镜公子,可是之后谁也没想到大公子竟又康复了。而齐延镜在大公子婚后主动搬到了西侧院,而他多年隐忍,性情不争,此时却突然搬离,为何不再稍等几年,等到弱冠之后便可正式分家。”

        江濯略有兴味地微眯起眼:“你想说,他是为了回避什么人?”

        庄霖没什么温度地勾了勾唇:“两家世好,兄友弟恭,贞女贤妇,可这背后各人心中所想,却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知道。”

        江濯含笑着总评道:“一团迷雾,走罢。管他俗事扰扰,我却不信浮云能够一直遮月。”

        两人走出广安堂后与一人擦肩而过。

        江濯回首道:“小成?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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