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破雾见月（2）
却是江七拉起他的手道：“小成，我们去趟东街再回来，快着些别误了开场。”
成芫有些出神地脆声答道：“嗯！”
一名侍从打扮的青年男子看着两个小娃娃跑出了瓦舍，拉住了路过身边的小伙计：“小二，我们公子难得来你们这里一趟，方才却发觉掉了他的荷包，我们找遍了楼内楼外却都不见。若里面只是银两，我们哪里还特地要找回来？里面却是公子重要的一枚玉佩，若要丢了，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还请小二帮我们再找找。”
见此人身着洗剑山庄的道门服饰，原来是个仙门中人，小二额头渗出了些许冷汗：“仙君不知，我们这里的规矩，若是拾到客人遗失的东西，绝对不敢私自藏起来，这……若非是别的客人，也许就是刚才那两个小鬼手脚不干净！”
侍从对身后几个小厮冷道：“那还不快追去问问！”
小厮们连忙追赶出门，没走了半条街，便从人群中找到了方才的两个孩子。见两个孩子拐进了小巷，急忙喊道：“小子站住！”
江七停住了脚步：“衙内叫我？”
小厮见是两个乞丐似的小孩子，冷笑道：“小鬼嘴倒是甜，乖乖交出在怡春楼偷来的荷包，免一顿好打呢！”
“什么荷包？我不知道。”江七望望成芫，成芫年纪太小只知道怯生生地躲在了他身后，江七松开了他的手，压低声道，“快回去，告诉你四哥带人过来。快去！”
成芫面带犹豫之色：“七哥，我……”他咬了咬牙转身跑开，小小身影钻进了街上的人流转眼就不见踪迹。
那小厮一愣，见跑了一人，面容恼怒道：“哦，叫帮手去了吧，就知道你们这些小扒手都是一伙的！快把东西交出来，别磨蹭了。”说着就上前一把将单薄的孩子推倒在地。
江七的手肘撑着地，倔强道：“我并没拿你的东西，交什么？”
“小小年纪，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给我打！”
雨点般密集的拳脚落下，男孩蜷缩成一团，抱着头，还不忘咬着牙关道：“你们不讲理！没有做过的事，凭什么要我认！”
此时在隔壁药铺中，一袭星灰色长衫，温文和雅而脸色略显苍白的青年蹙眉道：“是什么人在吵闹？”
药铺小厮朝门外深巷中望了望：“先生不必管他，大抵是有人偷东西给抓住了。时常的事，没个新鲜。”
巷中，手下踢了踢渐渐没了声息的孩子，脸上有了几分惧色：“爷，不会闹出人命吧？”
“蠢货！你还不快去搜搜他把那荷包藏哪了？”
而手下只从他的怀中摸出了一贯钱：“只有这个。”
“必定是方才跑了的小子拿走了！我们倒被这黄毛小儿耍了一道！这可怎么好……”说着泄愤似地抬脚便踹已经没了声响的男孩。
那名公子的贴身侍从已经跟随而来：“找到了么？”见几人面露难色，他的面色冷沉下来。
公子久病着，养成了喜怒无常的性情，若高兴起来，不论是什么珍贵物什都随意赏人，可现在丢了个玩意儿，只因为那块玉是从二公子手里夺来的，就大发雷霆地非要找到不可。谁敢忤逆他的性子，担着这罪过？
侍从的眸光扫过众人：“方才还有一个，你们让他跑丢了？”
“已经有人去追了……”
他愠怒道：“没用的东西，我看你们谁来向公子交代。带着他，去找方才走丢了的那个。”
于是小厮连忙架起已经不省人事的孩子。
忽然响起个淡漠森寒的声音，“住手，没看到他已经昏过去了吗？”侍从抬眼上下打量这医者打扮的青年：“事出有因，不关己事，阁下何必要插手？”
青年冷笑：“洗剑山庄竟然如此管教门下弟子？”
一名手下仗着人多势众上前道：“呸，臭大夫学人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吧？知道你惹的是什么人，竟然还敢嚣张！”说着他便挥舞出拳头！
谁也没看清貌似文弱的大夫如何动手，那小厮已经哀嚎着倒在地上，被卸下了一条胳膊。这时众人才发现青年腰间佩剑大概不仅是装饰之物。
为首的侍从见青年下手狠厉，不是好惹的主，再看自己的手下竟然没一个中用，心中迅速地掂量一下，忙道：“一群废物！还不快走！”
——
驿站中，青年对着窗外月色，出神地摩挲手中一枚玉佩，见小孩醒了，问：“小子，这玉佩是哪里来的？”
江七撑起身，转动还有些青紫的手腕，不由地“嘶”地轻抽了口气，才觉得喉咙间还能泛起淡淡的血腥气。朦胧地想起发生过的事，知道是眼前之人救了他，于是乖乖答道：“是我娘留给我的。”
“你是说慈幼堂的秦芸娘？”
“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提起从未谋面的母亲，小孩的神色不禁有些黯然。
青年猝然转身，竟有些急切地追问：“她是谁？”
这青年冷淡如世外仙人，江七诧异于他突然的失态。他还从未被这样追问过，不知如何拿捏表情，只好换上了惯常那样顽劣而无所谓的笑容：“先生问我，我又怎么能知道？我从没见过什么父母。”
青年蹙眉沉吟，将玉佩又还给了他。走近时仔细端详他的容貌，缓声道：“那一伙人气势汹汹，你怎么不服个软？”
他小小的眉头拧在一起：“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不愿意认。”
青年低低笑了声：“年纪不大，脾气不小。你叫什么名字？”
江七打量这位青年，见他的医箱边是一柄长剑，漆黑的双瞳亮亮的：“我叫江濯。先生叫我江七就成。”
青年又是一愣：“哪个卓字？”
男孩清清朗朗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青年陷入沉思，良久才又问：“小子，这些日子我看你几次跑去那药铺，长大是想学医吗？”
江濯想了想，道：“修习医道，能不受他人欺侮、保护那些被欺凌之人吗？”
青年冷笑：“你若修习医道，他人都将有求于你，自然要敬你。而且只要不像那样惹是生非，你就会比他们活得都久。”
“仰他人鼻息而活，活得久又有什么意思？”他起身拜倒在地：“仙长，我想学剑术。”
青年冷笑：“医道济世救人，是生门；剑术杀人害命，却是死门。你小小年纪就如此一身戾气，我怎么敢教你害人？”
“仙长不就用剑术救人？我想像您一样！”
稚嫩的童音回响在小小的驿站房间，青年沉默须臾，道：“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长得像，性子也像，所以我乐意收你为徒弟。路是你自己选的，吃得了苦，明天就随我走。想清楚了，那苦远比你现在所想的要更苦。只一点，永远不许向旁人透露我的姓字。”
“多谢师父！”江七的心脏砰砰直跳，规规矩矩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来望着他有些为难道，“师父，我想再回去看看芸娘。”
青年摇摇头说：“你若不想给她添麻烦，近期还是不回去为好。”
……
江濯不知不觉还是吃醉了酒，手背撑着下颚，眼中醉意沉沉：“那小孩被拳脚相加，却一直喊着，‘不是我的错，我绝不认’，你说好笑吗？”说着，他自顾自地笑了。
庄霖没有笑，还沉浸在故事中，微微出神：“然后呢？”
江濯满饮一杯，眉梢上也已微带酒意，神情故作无所谓道：“然后……然后他被打了个半死，几天没有醒来。若非有位大善人大仙人出手相救，他想必早已再世为人了。”
庄霖轻轻道：“那位‘大仙人’就是你的师父？”
江濯不好意思地笑道：“对，真希望师父他老人家能听到徒弟在背后这样恭维他。”他在杯盏之间，偷偷觑着庄霖的神色，生怕从中见出一丝奚落，对那狼狈而又执拗的小孩，对自己那割舍不去的寒微之时。
可他却在目光交碰的瞬间仿佛变成了一块木头，笑容僵在唇角，那晚梦中的情景就那么突然地撞上心口。
在那一念之间觉得，似那般深情缱绻，就算拿命来换也值得。
江濯想，我一定是疯了。
庄霖眉尖微蹙，眼中是朦胧的怅然：“这故事，你常对别人讲？”
“不知怎的，还是第一次，说了这许多。”
“还是不要常提为好。”
江濯目光微烫地盯住他的眼睛：“为何？”
“不然旁人会发现你的弱点。”庄霖睫羽低垂，淡色的唇角隐约扬起，“幸好从那以后，小孩看来过得很好。”
江濯不置可否，只是饮酒：“大概吧。”
他的眉梢眼角在酒醉之后，流露出平时隐藏的锋芒和有着少年气的不高兴。仰头饮尽杯中酒后笑道：“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十多年没有回来。是芸娘照料我们那许多孩子长大，虽说她最不喜我顽劣，自从我记事起，她允许旁的所有孩子叫她娘亲，唯独只让我唤她芸娘或姐姐。可那又如何，我心中的母亲就是她。”
庄霖安慰道：“日子还长，你总能再找到她。”
江濯笑：“没错。”他喝得不算很多，却不知为何醉得深。酒盏中还剩下最后的几口酒，却倒在榻上就这么枕着手臂睡着了。
庄霖垂眸沉思，不知在想什么，伸手取过江濯方才用过的那个酒盏，将他杯中剩的残酒一饮而尽。
辛辣入喉，庄霖忍不住咳嗽，疑惑这酒中究竟有什么趣味。等脸颊被酒气烫红，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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