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破雾见月(4)
如迷雾荡开,庄霖忽然想到了答案。而十数年来,心中伤痕上已经凝结的血痂,却像是被猛然撕开了一个裂口,翻涌出不忍面对的回忆——
“师兄,”他看着大师兄正在往桌案上方悬挂的铜制镂空香熏球中添着香料,脆生生地问道:“这是什么呀?”
记忆中大师兄谢尘总是温雅有礼的模样,从来不见他生气过,所以师弟们没有人怕他。
庄霖那时身量刚刚比桌子高出不多,撑着桌案边缘,有些吃力地张望着。
谢尘凝神细致地为师父做着这一桩再小不过的事,即使每日重复也似乎毫不厌烦,甚至无需其他师弟来帮忙。
师兄自律勤勉,为修行历练所下的功夫没有谁能比得上。但是与师父有关的这些琐事,他却总是很少让旁人插手。终于今天庄霖忍不住好奇而发问。
“师父近日太过劳心耗神,若非服食安神丹药,就无法成眠。”师兄的唇角总是含着笑意,此时目光不自觉地更加轻柔,“但我不愿师父总是依赖丹药,所以一直在寻找他法。因缘巧合下,得到了这种香料,能够作为替代。”
庄霖灵秀清澈的眼瞳中闪着困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这是什么?”
谢尘装好了那枚熏香球,俯下身,对庄霖温和笑道:“阿霖若答应帮师兄一个忙,在师兄出门历练之后,替师父每日点上它,并且不准说出去,即使对师父都不可,师兄就告诉你它是什么。”
庄霖仰着头保证道:“师兄放心交给我便是!”
谢尘揉了揉他的额发,轻声说:“这是梦魔香。”
庄霖一怔,只听懂了那一个字眼:“魔?”小小的心中莫名地泛起了一股冷意。
接着师兄平和地说出了一句他那时还听不懂的话:“无论是灵,还是魔,都只是世俗为它们所定之名罢了。你有这样的天资,将来总会明白的。”
他那时并不知这话有多么离经叛道,只因为想不明白,就将这件事情深深地刻在了脑海中。
那样清风霁月、一如谦谦君子的大师兄,最后会落得那般境地,是否与这潜滋暗长的悖逆之心有关?
——
“铮”地一声,梦魔手中的半月弯刀被强行挑落,划空坠下。
江濯将手中汗渍擦拭在护臂上,又握着剑刃沉默地与它对峙。
就在此刻,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门外传来,江濯倏然回头道:“庄霖!”
庄霖双手交握,手腕间被无形的绳索勒出深深的白痕,倚在门边微微喘息着。
成芫冷哼了一声:“那人不是说你没有灵力就是个废人,没想到居然能硬撑到这里。”
庄霖没有理会他,朗声道:“江濯小心!那香炉有问题!”
江濯会意,立即转身就想要去破坏那堂屋中的香炉。
成芫灵力消耗剧烈,本来已经是强自在支撑着,那梦魔随他的意愿而动,却已经不再像开始那样行动飘忽敏捷,此时改变了攻势,衣袖上缠绕的麻布飘带翩飞,袭击向江濯的方向!
庄霖眼神冷沉地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地强行调动被桎梏的灵力,心跳剧烈如急促的鼓点,苍白的脸颊顿时充血显出病态的酡红。他竟不顾灵脉震荡的痛楚强行挣脱了缚灵锁!
他立时喉咙一阵腥甜,但却顾不了那么多,指尖沾染唇角的鲜血迅速凌空画符,放出了数道符咒。燃起烈焰的灵咒旋即包围了梦魔,不断缩小包围向它逼近。
江濯余光看到庄霖口吐鲜血,瞳孔骤然紧缩,视线被锁定在他衣衫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上,但却不能浪费他拼死取得的时机,于是咬牙猛然劈落势不可挡的剑光!
在成芫惊愕的注视下,那香炉顷刻之间化作齑粉,腾起的烟雾被剑芒强行劈开。
庄霖看着他破烟雾而出,被冷汗打湿的睫羽微微颤动,神色堪称柔和。
而后,眼前场景的边缘如被烧糊翻卷的纸页,破碎零落地被一阵凌冽的灵风裹挟而去。
庄霖手中仍然结着印,抬起手臂遮挡住刺目的光芒。
那梦魔也被光芒刺射,发出凄厉而尖锐的啸声,似乎承受着剧烈的反噬。
头顶上方的天空像是被烧灼的滚水,云雾猛烈地翻涌。
依靠梦魔而生的幻境已然破解,眼前又是那夜白纱飘舞的灵堂。
而庄霖跪倒在地,伤势却没有分毫缓解。他眼眶赤红,其实已经无力再维持包围着梦魔的灵符,灵核剧烈地震颤,唇角不断地渗出鲜血。
成芫也已经十分狼狈,一把抹去口鼻间的鲜血,冷沉而恼怒道:“既然你们不愿老老实实呆在幻境中,那就都死在这里吧!”
梦魔显然被庄霖的灵符激怒,见周围桎梏越来越黯淡下去,猛然撞破火符在身周形成的火墙。
庄霖的术法被拆,再次剧烈地呛咳一声,仰身向后倒下,手肘勉强地支撑在地。
梦魔暴怒地卷起掉落在地的弯刀,刀刃旋即逼近庄霖的面前。
只要眼前还有一线生机,庄霖就不可能坐以待毙,他立刻左手拔剑格挡,但已然太迟。转过眼时,刀刃的锋芒几乎逼近眼珠。他蓦地紧闭双眼,预想中的鲜血淋漓却没有到来,他再睁眼时,却见近在眼前的利刃斜向飞掠而出!随着刀刃跌落在地的是梦魔的一条手臂。
原来是江濯情急之下,下了狠手。
“啊——”成芫随即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痛呼,只见他的手臂也从与肩膀连接之处完全断裂,他跪在地上发出尖利的惨叫,他的血飞溅在地上,竟呈现出黑红色,与幻境中斩杀梦魔后残余的那滩脓血一样。
江濯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庄霖:“庄霖!你怎么样?”
庄霖倒在他怀中,嘴角不断渗出鲜血,已经失去意识。
江濯攥住他的手心,为他输入灵力,却发现竟然毫无效果,他好像从来没有如此慌乱过:“这是怎么回事……”
成芫忽然爆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这可不能怨我,我只是受人所托,将他留在那幻境中罢了,是他要强行挣脱缚灵锁,自寻死路。”
江濯好像从未认识过眼前之人,愕然地望着他:“你居然修习魔偶这路邪道,在炼器名门偏偏要做魔偶师?仙门邪道不知有多少法门,偏偏要选择这一途,和魔偶融为一体,这样做值得吗?”
成芫眸光暗了下去,漆黑的瞳仁中隐隐闪烁着狂热:“值得?若非如此,我该如何向齐家报我的杀母之仇?”
江濯怔住:“你是说你的母亲?她究竟是为何而死?”
成芫垂下头唏嘘道:“我以为世上只有我还记得她。当年,你让我先走,回去找人去调解,而我刚回到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们就尾随而至。你救了我,却也间接害死了她!”
“这是怎么回事?”
成芫眼中空洞,注意全在那尘封多年的往事上:“齐延祯的走狗逼问我他的失物的下落。小孩子懂得什么?早已经丢掉了那块名贵的石头,身上只留着装玉佩的漂亮荷包。我被吓呆了,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们说若不招供失物所在,便把人一个个缚投于井。娘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怕’。”
所以,他所操纵的魔偶,在潜意识下的幻境中,会是那副样貌——不断地淋着水,唯一露出的利爪是被泡发了的惨白色,像是不知在水中浸透了多久、多久……受困之人永远也得不到解脱,不仅是逝者,还有留在世间靠仇恨而活的生者。
成芫嘶哑着咆哮道:“你让我怎能不恨!我恨这里,恨得要死!齐延祯表面是道貌岸然的君子,实际上纵容手下人行凶,所以才会导致恶果。我费尽一切进入洗剑山庄报仇,却发现原来山庄内部早已烂透了,每个人都想要齐家宗子死,我轻易地就找到了愿意帮我下血咒的人。”
江濯蹙眉道:“是谁?少夫人?还是齐延镜?”
成芫:“洗剑山庄的子弟竟然都是懦夫,不及一个女子。她也恨得要死,最恶毒之处,却也只敢杀了自己。”
江濯沉声道:“她想要与被迫结合的丈夫同归于尽,帮助你下血咒,然后服砒霜自尽,没想到却活了下来。”
可活下来,对她来说又能如何呢?
“庄霖很幸运,你也是。不像我们。”成芫自嘲地哂笑着摇头说,“你的人生从那天起才刚刚开始,而我的命却在那天就注定了。”
夜风中忽然飘来极为沙哑的歌声,在此时此地,显得愈发凄凉幽怨。声音由远而近,逐渐能听清楚唱的是:“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不自由……”她一直喃喃念着末尾的几个字。
只见面容淡漠,形如枯槁的女子停了歌声,缓缓地从灵堂之后踱出。少夫人来到成芫身侧,俯下身扶住了他:“小成,我们注定是要输的。”
成芫:“安姐姐,都怪我,最后还是我连累了你。”
安氏又直起身对江濯淡声道:“一切都是我一人谋划,小成只是听命于我。”
江濯拥紧怀中人,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剑柄之上。
成芫讥笑道:“怎么?江公子连一个已经没有丝毫灵力的女子都怕?”
“敢给丈夫下血咒,拿砒霜毒自己的女子,我自然怕。”江濯面上的冷笑逐渐褪去,面沉似水道,“不过,引血之咒与操纵魔偶的方法久未在世上出现,你们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成芫:“江公子说笑了。若说魔门典籍早该十数年前的正邪大战之中被全部毁去,那《残典》为何如今仍然四处流布呢?”
江濯眸光冷凝:“残典又是何物?”
成芫讥讽地摇了摇头:“七哥不如去问你此时护在怀中之人,他可比我更要清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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