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尘世归处
“大约一月后,他带着玄沧门的一众弟子回来过,可是一切不是已经太迟了吗?”秦芸娘冷淡地说,“我没有再去见他,因为我恨他。若非为他,阿鸢就不会死。他就是个懦夫,否则阿鸢不会连尸身都难以保全。你怨我吗?没有让他在那时就带走你?”她的瞳仁沉浸在哀伤中,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他的额发。
江濯握住她枯槁的手,含泪笑着:“若没有芸娘你,我早已死在他们手里了,我怎么会怨你?”
她的泪水终于簌簌落下,打湿有些枯败的病容:“你在玄沧门本应该理所应当地有大好前程,是我的一时私念误了你。”
江濯压抑下泪光:“我生性就不喜欢那个地方,即使后来去待过一段时间,还不是不被他们所容?”
秦芸娘悲戚地摇摇头:“都怪我,害得你这么些年都漂泊在外。”
江濯强撑着笑容安慰道:“你还不了解江七吗?我最好在外贪玩,是不肯安静被拘束一刻的。你再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
秦芸娘重提旧事,心神损耗太过,眸中含着泪,神情有些恍惚。良久后才轻声道:“看你能够安然长大,也许阿鸢的在天之灵能够稍微安慰吧。等我了结了儿女的嫁娶之事,就能放心去了。”
江濯眸光一暗,哑声道:“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他们的交谈被一阵脚步声打断,阿念走进房间来,已经换回了女装,担忧地望向母亲的神情:“娘亲,你怎么……”
秦芸娘用丝绢拭去眼角的泪水,淡声道:“我没有事。天色不早了,阿濯还没有用饭,阿念你带江哥哥去用饭吧。”阿念颔首称是。
江濯知道她想一个人静静,此时再怎么安慰她也是徒劳的。自己仅仅是听她提起往事,就已经难以克制心中的悲哀,何况如她是亲身经历过的呢。于是起身含笑说:“今日你太劳累了,都怪我叨扰了半晌。那我改日再来看望你。”
他转身走出几步,忽然听身后秦芸娘道:“阿濯,要小心玄沧门中的人,还有你师父的湘隐谷也不能全然信任,明白么?”
江濯心中一沉,回首面色如常道:“我知道,你放心。”
他随着阿念走出屋门,却没有心思留下用餐,告知她自己所住之处后,就离开了。
天边收敛了余辉,阴云压得很低,他踏出门槛后,信步走过一段长街,掌心接着飘落的雨滴,回顾来路,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秦芸娘为了他的安危考虑,在最后不得不隐晦地提醒他。是什么人将江宸的笔迹泄露给了邪道,那些作恶的邪道又是否已经伏诛?
若以恶意揣测……
江宸的兄长意外身故后,玄沧门需要一位能够统领众人的继承人,才能有主心骨,不至于在当时的乱局中分崩离析。而在正邪大战这样的危急关头,他们的未来掌门,怎么能有一位出身于正邪莫辨的门派的妻子?那样的继承人无法令人信服。
江濯眸光晦暗地沉吟,难道真是玄沧门中支持江宸上位的人所为?那江宸这么多年来是否查明了真相,他的处置结果又是什么?
江濯仰头望着灰暗的天空,雨滴渐渐密集,砸落在他的脸上。他不禁哂笑,原来这就是他度过了少年时光的门派,这就是他的父亲。至于师父,至于湘隐谷呢,是否与当年作恶的邪道有所牵连?他不愿再细想下去了,但思维却牵引着他往最深暗处揣测。
他不自觉地走出了很远,瓢泼大雨中街上再没有行人,人人都在屋檐下与家人含笑抱怨着这恶劣的天气。
在没有人会经过的深巷中,江濯倚在冰冷的墙壁上,垂眸淡淡地望着一直陪伴自己的长剑,终于没再撑住,沿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地,任由雨水狼狈地浇湿了满身。
江湖之大,他倏然间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归处。世间没有哪处屋檐是等待自己归来的。他阖上眼眸,勾唇哂笑着自己的困厄和狼狈,仿佛已经被世间遗忘。若是真能被彻底忘记,自己也把这尘世遗忘就好了。
可惜,放不下。
不知过了多久,肌肤被雨水浸得冰凉麻木,也就感觉不到寒意。江濯听到有很轻的脚步声匆匆经过,却懒得睁眼,反正是与自己无关的陌路人。直到脚步声停顿在眼前,雨似乎也停了。接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江兄……”
他倏然睁开眼,见到庄霖手中撑着伞,月白衣衫的下摆满是泥泞的雨水,似乎在雨中走了很久,是为了找什么人么?心中想要见到的人,此时正蹙眉担忧地望着他:“江兄怎么在这里?”
江濯罕见地没有答言,只眸光微暗地望着他。
庄霖不知他今天经历了什么,只好俯下身伸出手去:“阿濯……”下一瞬间伸出的指尖被倏然攥住,江濯站起身仍未说什么,只是攥着他的手与他相对静立。
庄霖觉得他与平时不同,抬眼与他眸光相碰的瞬间,忽然被带入了对方的怀抱。江濯的衣衫已经湿透了,于是没有拥得太紧。
怀中的庄霖没有挣开,只是轻声说:“阿濯,回去吧。”江濯这样无言地拥着他须臾,才松开了怀抱,顺从地跟上他的脚步。
——
庄霖跨进屋门,收了伞放在一旁,寻来一条棉巾,塞到了默不作声地倚在门边的人手中:“先把头发擦干。”
说完就转身走出门去,没想到手腕被江濯攥住,他低哑道:“阿霖要去做什么?”
庄霖仰视着他蹙眉说:“去找别的衣服,你这不是湿透了么。”
江濯松开了他的手腕,微微一笑:“这里有酒么?”
庄霖静望了神情不同往常的他片刻,说:“有。”
江濯脱去了被雨水浸湿的衣物,结实匀称的胸膛裸露在微冷的空气中,又换上新的、干燥的衣衫。一种暖意和舒适将心间的阴翳驱散了几分,他不由地轻叹了口气。
庄霖侧过脸有些刻意地没有去看他,将桌上的一坛酒开封,淡声道:“剩的不多了。”
江濯坐在他的对面,望向他眼前的酒盏示意。
庄霖摇了摇头。江濯没有再劝他,也没有再把酒倒在酒盏中,而是就着酒坛口仰头灌了一口。
庄霖蹙眉道:“你……”想起他在洗剑山庄时,说过:“小酌微醺才最好”;两人重逢时,又调侃自己说:“酒中只是相思多”。而他像这样借酒浇愁,庄霖未曾见过,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次像这样一心只想醉。
江濯一向倜傥潇洒,时而戏谑含讽,像是从没把什么事放在心上,竟也有这样落魄孤独的时候。今天发生了什么,他没有想对自己说,自己也不会莽撞地去问。但他不该是这样。看到他如此,仿佛有酸苦之物梗在心口。
庄霖头脑一热,探手夺过他手中的酒坛:“我陪你喝。”说着仰头灌了一口下去,喉咙中一阵辛辣难言的滋味。
江濯止住他:“你不擅长饮酒,这又是何苦呢?”
庄霖放下酒坛,抬眸望着他微笑道:“舍命陪君子罢了。”
江濯的目光停顿在他的身上须臾,没有再阻拦。两人就这样轮流交换着饮酒,江濯手中剩的小半坛酒很快就见底了。
庄霖知道自己笨口拙舌,不善言辞,更不懂在他失落时该怎样去宽慰他。他有不肯对自己说出的隐秘,自己就无从得知。以为彼此心中有对方,但其实并不是他的知己,什么都做不到。
心中的这种黯然被借着烈酒浇去,庄霖感到快意了许多。只是不胜酒力,两颊很快染上酡红,肺腑中好似一团烈火在翻涌灼烧,忽然眼前一阵晕眩,忍不住用指节揉着酸痛的眉心。
江濯坐近了些扶住他:“你已经醉了,别喝了。”
庄霖抬起有些酒气迷蒙的眸子,酣醉使他说话带上了几分稚气:“那你也不许喝了,我替你去熬醒酒汤。”说着就摇摇晃晃地要站起来。
江濯却按住他的手腕:“阿霖再……多陪我一会好不好?”
庄霖顿住,便依言又坐了回去。江濯还没有松开手,而是将掌心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受酒气影响,两人的肌肤都有些灼热。庄霖半阖着眼眸,心跳得越来越快。
江濯忍不住探手抬起他的下颌,用指腹摩挲着他有些发烫的下唇,指尖小心翼翼地勾画他唇瓣的形状。两人呼吸变得急促,庄霖垂下的睫羽遮住了他的神色,江濯看不清他眸中流动的光泽,仅仅这般简单的碰触就觉得心跳不已。而庄霖忽然微微张口含住了他的指尖。
江濯心中蓦地一跳:“阿霖,你……”庄霖灼热的气息拂过他的手背,他的指尖被湿润柔软的唇舌包裹着,这在他看来无疑是一种挑逗。心像是也被细细地舔舐着,呼吸渐渐粗重,终于忍不住倾身上去:“是我误会了,还是你……”
江濯捏住他的下颚,迫使他抬头,只见庄霖眸中微波潋滟,连眼尾都是泛红的。两人眸光相碰,江濯的心被狠狠燎了一下。庄霖淡红的唇微微开合,似是极为羞赧,以至于难以启齿:“你没有误会。”不等他再言语,庄霖把心一横,大胆地昂首将唇贴在他的唇上,对方的唇很烫,带着些许酒香,庄霖柔情却又笨拙地摩擦、舔舐着他的唇。
江濯被他这样撩拨,再难以抑制多日以来的相思意,捧住他的脸颊恣情地吻了下去。他不再像庄霖一般小打小闹,而是径直将舌探入与他激烈地纠缠。
庄霖被吻得头脑发懵,只能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一吻终了,江濯紧紧抱着他,将下颌支在庄霖的锁骨上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脖颈侧面,脖颈间白皙的肌肤随即浮起明显的薄红。
江濯低喘着,像是极力克制着翻涌的情愫,低沉道:“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同情我?”
庄霖摇摇头,低哑道:“阿濯,我想要你……”不自觉地收紧拥着他的手臂。看到他像今日这般,独自背负着一切,自己的心会痛。这才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份说不清的感情对自己来说是重担,但对江濯来说却是归宿。
江濯心中剧震,抬起头直直望进庄霖的双眸,对方难得坦诚地迎接他的目光而没有回避。他们靠得极近,江濯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又垂首热烈地吻他,唇齿之际呢喃着他的名字。
庄霖被他吻得浑身发软,眼前的场景模糊混沌,在清池镇时的那一幕幕纵情浮现在脑海中,还有重逢那天,那几乎像是偷欢一般急遽而猛烈的片刻纠缠……酒气未散,光影陆离。江濯在他身上曾经留下的感觉被轻易唤起,庄霖任他摆布着,又近乎绝望地想起,江濯曾说的为对方发疯,那是什么滋味,他如今方才尝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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