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听波澜声·（21）
人可以爱另一个人到什么地步，为他生，为他死，为他放弃一切。苏微澜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不知道答案。但是姜淮，她用她的方式，回答了这个问题。
建昭八年三月，大梁军队攻克漠北国都，漠北覆灭，本该是大获全胜的一仗。然而，一月后，却传来了主帅太尉将军宋清朔，于撤退途中陷入埋伏，遭遇雪崩殉国的噩耗。
苏微澜在苍鹭看到这个消息，只觉天方夜谭，根本不敢置信。她宁愿相信，宋清朔是故意的，故意假死，隐姓埋名，就是为了和姜淮一起浪迹天涯。
然而，尸体骗不了人。
宋将军府正厅的灵堂里，他的棺椁放在上首，宋清朔身着黑色软甲躺在里面，容貌依旧清隽，安静地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他的灵位前，姜淮一身白色丧服，用一白玉簪绾起长发，于棺椁前长跪不起。她很安静，没有哭闹，连一句话都没有，只是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看着他，仿佛在慢慢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苏微澜就站在门外，站在李庭言的身侧。因为太过震惊，她连行礼都忘了，好在李庭言没有与她计较。他也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看着灵堂内，目光游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淮瘦了许多，整个人如纸片一般，似乎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宽大的丧服穿在身上，显得那么不合身。
苏微澜不禁想，上一次见到姜淮的时候，她还没有那么瘦，虽然依旧苍白，但身型却还和当暗卫时一样，精瘦的外表下，是纤细却有力的肌肉线条。如今，却消瘦的连肩胛骨都凸了出来。
“你们都很恨朕吧。”
姜淮还跪在宋清朔的灵位前，伸出手仔仔细细为他整理着仪容，轻声开口，不知说着什么。
听到李庭言的声音，苏微澜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他希望自己说什么呢，恨吗，如果恨能换回宋清朔还活着，她当然愿意恨他。
但是她也知道，宋清朔作为将军，为国捐躯是他的宿命，或许，也会是她苏微澜的宿命。这一切，不都是李庭言的错。
可是她依旧没有办法原谅，倘若没有李庭言的猜忌，或许清朔他，不会那么急功近利，也就不会陷入埋伏遭遇雪崩。
这是一张细密的棋局，他们每个人都在局中，是下棋的人，更是棋子。到头来，没有人是赢家，每个人都输了。但落子无悔，是输是赢，都已成定局。
忽然，苏微澜注意到姜淮拔出了匕首，她立刻抽出腰间佩剑，直直丢向她的手肘。幸好她身体虚弱不堪，握刀的力气不大，苏微澜佩剑的刀柄，才能在姜淮把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前，将其击落。
她立刻快步走上前，将苏微澜拥入怀中，流泪出声安慰她，“阿淮，姐姐回来了，别犯傻。”
姜淮在她怀中嚎啕大哭，似乎要将这些年的压抑与悔恨全部哭出来，她抱着姜淮，轻轻拍着她的背，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她该说什么呢，宋清朔的死，没有人会比姜淮更痛苦，在这种极端的悲痛下，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那么无情。
苏微澜想到了宋清朔出征前，留给她的一封信，他在信中说，“若我回不来了，还请姐姐，帮我照顾阿淮。她性子倔犟，若我死了，她定不独活，恳请姐姐，让她一定好好活着。”
只是，清朔，苏微澜在心里说，你死了，她怎么能好好活着。
她们最终还是一起回到了雁门关，回到了姜淮朝思暮想的地方，虽然代价是，吴越王留给她的影卫。
看着姜淮在雁门关久违地展露笑颜，苏微澜忽然觉得，无所谓了。影卫也好，吴越王府的郡主也好，十四年前，她在钱塘街头救了她，就只希望她可以好好活着。
但是，她最终，也没能好好活下去。
苏微澜看见姜淮尸首的那一刻，却没有想象中的悲伤。这一切，似乎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对于姜淮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而她，她没有过多的时间去为她难过，为自己痛哭流涕。
西梧主帅阵亡，全军群龙无首，兆凉城中西梧王缠绵病榻，朝堂一片混乱。没有什么时刻，比现在更适合吞并西梧。
苏微澜命蒹葭亲自带姜淮的尸身回雁门关与清朔合葬，自己则立刻点兵出发，大举进攻西梧。
终于，在十月，她成功攻克兆凉城，为大梁彻底扫除西北边患。至此，她被加封太尉，以女子之身，登上了大梁五官之首。
她似乎再也不是吴越王府的小郡主，就连那位一向讨厌她的母妃，看见她的时候都是客客气气的，甚至带了几分阿谀奉承的意思。而其他人，他们则再也不叫她郡主，都唤她苏将军。
十一年间，她没有回过钱塘，更没有回过京都，她在雁门关驻守扎根，尽心尽力地教导瑾柔。那个孩子，她像阿淮，像李庭言，像她的生母仁睿皇贵妃，甚至，也像苏微澜。
瑾柔十三岁那年，曾问过苏微澜，“为什么天下皇帝都是男子，女子为什么不可以当皇帝”。
苏微澜那时对她说，“在姨母小的时候，旁人也说，女子成不了将军，但你看，我不还是成了太尉”。
瑾柔问她，“姨母觉得，我可以当皇帝吗？”
苏微澜温柔地笑了，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对她说：“只要瑾柔想，当然可以。你还记得桑梓姨母吗，她就是西梧的国王，你瞧她把西梧治理的多好，比她的父兄好多了。”
然而苏微澜的意料之外，她的侄儿苏灵晔，却对瑾柔暗生情愫，她曾委婉地旁敲侧击过，一旦娶了公主，他便再也无法建功立业，更何况，瑾柔的目标，也不仅仅是一个公主。
谁料灵晔却对她说：“姑母多虑了，我本就不是帅才良将，只要能陪伴在瑾柔姐姐身侧，就足够了。”
听了他的话，苏微澜当时只觉是小孩子的玩笑话，但是苏灵晔，他却证明了，他不是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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