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夜
从医院回来就再没见着二舅,谭天知道,要么是二舅在思考,要么是二舅觉得谭天病成神经病了!毋庸置疑,这事对二舅的冲击一定是颠覆性的!谭天不急,他知道自己的价值,就看二舅的了。
也是巧了,傍晚二舅他来了,赶在妈妈做饭前到的。二舅对谭天这个外甥是矛盾地、纠结地!之前的印象中,谭天才刚刚不穿开裆裤,黑黑的小脸,鼻涕冒泡,坐在门槛上一边用小棍子逗弄蚂蚁、虫子,一边等妈妈放工回家。生了个病还就能判若两人了?说话云山雾罩地,还条理清晰,逻辑严谨让你挑不出毛病!今天去看看这孩子恢复得怎样了,顺便再聊聊,看看能说些什么?
晚饭后,天已黑尽。妈妈在忙一些家务,顺便给一天收尾。谭天和二舅踞了饭桌的两面,相对而坐。煤油灯只能照亮二舅的正面,背后阴影浓重,灯火摇曳中,类似狐狸一样的阴影在张牙舞爪。
“舅,我爸前几天回来了。他想调回来工作。还有,他打算让爷爷搬回来住,或者搬去爷爷那住也可以。”茶是小叔制的粗茶,屋外就有好几株,谭天将茶缸推到二舅面前,轻轻说道。
“这次倒没碰到你爸呢。看来是走得急。”二舅放下茶缸,沉吟了一下,正了正身子,“嗯,你这,是在动了?”妈妈正好经过二舅身后,听到这话,顿下步子,看向谭天。太暗,看不清妈妈的眼神。
谭天转头看向二舅,微笑着,“舅,您这语气,这哪是舅甥间聊家常呀,好大压力的。”微微正式了些,“目前,还没有太明确的目标,整合一下吧。”
二舅又端起茶缸,嘬了一口,“不太明白!调回来比较容易理解。你爷爷这事,看不懂!”想了想,继续说道,“你爷爷个人能力方面,我或许与你的看法一样。不明白的是,意义在哪?”
谭天很开心,二舅是真的懂了。作为这个时代的土著,能如此敏锐,通过话头就明白了话尾,这智商超过平均值多少?这个赞必须得赞。“舅,您一眼就窥破我这点小心思,厉害呀!”
二舅不为所动,就这样看着谭天。妈妈忙完,坐在桌子的一边,借着灯光,做起了针线。
“粉碎四人帮一年多了吧,舅您怎么看?”谭天问了另外的问题,转折大了些。
二舅下意识的看了眼门,突然自失的笑了笑,“四人帮操纵文革,绑架了整整一个时代,荼毒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这一年半年可以消除得了吗?”
谭天沉思着。他知道,在五十年后,他的这点儿见识是肤浅的,不足道的!但在当下,他的视角是上帝视角。虽然自己就是一个搬运工、甚至是一个剽窃者,但只要自己讲出来了,那就是高屋建瓴,毕竟是整个社会经过几十年的实践所得。二舅的睿智、敏锐让谭天惊讶,但这始终是在正常范围,因为这是时代的局限性,就算是伟人不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吗?桎梏就是桎梏,不是同时代的人能够轻易打破的。
“文革十年,浩劫十年!”谭天表情沉重,可是脸太小,反而显得不那么正式,“造成的影响是方方面面的,损失是海量的!但这些,全国人民努努力,总是可以过去的。所谓十年树人,即是说十年就可以培育出可用的人才,而文革正好十年,这是一个断层呀,等于说,咱们是被腰斩了!咱们国家在整个近代都是落后的,落后那些发达国家恐怕得有个三四十年吧,再加上这个十年,往后怕是得玩了命地追赶个五六十年,或许能够追平吧!”谭天自信这些对自己影响不会太大,但每个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都不可能对此而心平气和,谭天一样悻悻然。
“文革是文革,四人帮是四人帮,历史对这些会有公正定性和评价的。”谭天抬起头,尽可能的严肃,“舅,建国快三十年了,饿肚子的人还是占了多数,我们党的优越性和先进性没体现出来呀!您怎么看?”还是大转折。
“嗯?”这个问题,这让自己从哪儿开始说呀?二舅有点苦涩,让自己一个集体企业里的普通员工来干国家政研室的高参,这,这很有意思呀,好有挑战性!
二舅沉默了,陷入了深深地沉思,连眼皮都有点耷拉。煤油灯柔和的灯光里,隐藏在二舅背后的大狐狸也一起沉默了。良久,真的良久,二舅猛地抬头,眼光如炬,炯炯地盯着谭天,声音甚至有些失控地颤抖,“有变动?……在最近吗?”
谭天突然间心虚了,转头看着在旁边做着针线的妈妈,一幅不紧不慢,淡然自得的模样。这是淡然自得还是智珠在握?难道妈妈就没看出来二舅不是人吗,或者说,她老早就知道,只是不说?人的智商才多少呀!看看,看看,风马牛不相及的几句话,人家二舅得出的是什么结论!
“舅,这可是您说的啊。对了,您为什么会这么说?”谭天迎着二舅的目光,微微笑着,满眼的欣赏和鼓励。一个五岁孩子欣赏地看着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微笑着鼓励,这个画面,怪异吧,惊悚吧?可这正发生着,两个当事人何其自然,旁边那个做着针线的,还是一针一线的做着她的针线,世界就是这么的和谐。
“突然间闪现的,随口就说出来了。让我想想,我想想!”二舅捧着茶缸,狠狠灌了两口,眼睛开始迷茫,逐渐丢失了焦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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