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印而去
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愿得燕弓射大将,耻令越甲鸣吾君。昔日的死生辗转一一淹没在酒肆的烛火摇曳里,廊外嘈杂着酒客们细碎的念叨,窗外星空幽远遥挂半轮明月淡淡俯视着人间,于是梦浸白了月光。
第二日一早,宫胜如常着黑底乱菱纹长衫骑着向皇帝小儿借的宝马一路疾驰到了乘黄厩。栓了马进了衙署,一路上他笑着和手下点头致意。
“大胜早啊。”厩丞李军笑呵呵的打招呼,李老头一脸和气,像是相识多年的长辈。
“早。”宫胜也笑着点点头,然后继续走向自己的房间。宫胜进了自家的办公所在,刚刚落座,屁股还没坐稳就看见厩令曹广喜带着人走进来。
与曹广西同来那人一身浅绿的官服,圆滚滚的肚子挺着像是怀胎,一脸的横肉神态傲慢,宫胜只是一看就知道怕是一个兴师问罪的。
厩令曹广喜精瘦的像一只猴子,和同来的胖子在一起倒是般配,他来到宫胜跟前开口介绍:“宫弼马,这位是太仆府的典牧都尉——黄典牧。”说完曹广喜退到一边把位置让给这位黄典牧。
“宫弼马”,这圆滚滚的黄典牧说话的语气十分倨傲,“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然后他露出一个丑笑说,“你被解雇了。”
宫胜开口问:“为什么?”
黄胖子“哼”了一声说:“你这草民连太仆府的钱都敢贪!有你的!”
宫胜当即怒道:“我是按照这姓曹下套告诉我的数名上缴的!”说着他一指一旁的曹广喜,曹广喜一脸无辜的看着宫胜。
黄胖子哂笑道:“别狡辩了,你就是狗急跳墙也翻不了案,认命吧。”
一瞬间宫胜双眼精光迸射,锐利的像是一双宝剑出鞘的锋芒,他长出一口说道:“我是被革职了,但是打你们一顿还是可以的。”
“嗯?”曹广喜刚刚开口就看到一个钵大的拳头在眼前放大。
“啊呀!”“你敢殴打朝廷命官!”“我是典牧!”“哎呦!”“别打了,有话好说!”“爷爷饶命啊,我有钱。。。”
宫胜犹如一头猛虎一拳一脚的痛打两人,拳拳到肉,不一会就打的这一猪一猴哭爹喊娘爬不起来。
“停手!停手!”李军闻声赶来看到宫胜发威的一幕马上过来拉架,却还不知道此时宫胜正是衔恨在心。
宫胜又是冷笑:“好,这样人就齐了。”说完他又是一拳招呼到李老头头上,当即把李军打了一个狗抢屎。
“真以为我不知你是个什么东西?”宫胜一边打一边怒斥李军,一想到这五十老汉还养着两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宫胜心中更怒,手上更是对老李头的要害毫不留情,打的老李头拼命夹紧腿。
宫胜打了一阵觉得不尽兴,又去取了绳子把三人捆了起来。三人平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下属面前也是威风惯了,今日被宫胜绑了吊打却只是求饶,全没了往日的威风气象。门外窗外一个个脑袋偷偷探出来偷看这三位老爷被打的场景,还时不时传来窃笑声。
“我本是一心做好本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想你们这些人竟然想要害我。”说到这里宫胜怒气一起当即飞起一脚踢在曹广喜裆下。
曹广喜哀嚎连连:“爷爷,宫爷爷,你听我解释。。。”
“啪!”宫胜又是一巴掌糊在曹广喜脸上,“解释?你当我不知道你贪污力士值宿款的事情?你当我不知道你诬陷我贪墨了太仆府的例钱?”
曹广喜嘴巴哆嗦着说不出话,宫胜一巴掌已经把他的嘴打歪了,嘴唇上淌着血迹肿胀的像是猪。
“啪!”宫胜又是一巴掌赏给了李军,“还有你,老李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居然陷害我?有你的。老牛吃嫩草是吧。”说着宫胜一脚踹在李军的肚子上。
年近花甲的李老头全身都哆嗦起来,这老头子疼的整个人躬了起来,“宫爷您饶了我吧,我就是一条狗,我是一条狗,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这老头子口齿十分不清,实在是缺了牙说话漏风,他缺的牙倒也不全是年久失修,地上就躺了两颗,还带着鲜红的血,感情是宫胜的一巴掌帮着老头子换牙了。
宫胜修理了李军之后冷笑一声,又挥手给了黄胖子两个耳光,然后又一脚踹到他圆滚滚的肚子上,踹的这胖子嗷嗷叫唤。
“爷爷别打了,爷爷我就是一孙子,我就是一龟儿子,我就是一瘪三,求您高抬贵手别打了。”黄胖子一个劲的求饶。
宫胜冷笑着问:“刚刚你不是很嚣张吗?”
黄胖子语无伦次的说:“爷爷我就是一条欺软怕硬的狗呀,爷爷你不能和狗一般见识呀。”
宫胜抄起马鞭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抽,然后他怒斥道:“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平日里欺软怕硬、阿谀奉承,搜刮民脂民膏,爷爷我今天就教你们做人!”
打了整整有小半个时辰,宫胜出了气才弃了鞭离去,待他走远之后,躲在一旁的乘黄厩众人才近前给三位狗熊解绑。
“哎呀,真疼啊。。。”曹广喜眼睛挤在一起,他捂着脸说:“大人对不住,您没事吧?”
“没事?你哪只眼睛看我像有事!这点事叫事吗?这叫事吗!”黄胖子一边说一边捂着肚子,刚刚宫胜没少照顾他的大肚子。
曹广喜立刻恭维起颜胖子:“大人您是何等人物,这点事当然不叫事了。。。哎呦,这宫胜太过残暴,谁能想到他这么肆无忌惮,竟然殴打朝廷命官。”
黄胖子嘴里嘶着气继续说:“想我黄静波当年在扶风,那齐万年率叛军数十万来犯,长史已经吓得弃城而逃,叛军来势汹汹,当时没有人敢于抵抗。就在这万马齐喑之际,是我黄某人组织义兵在扶风拉旗和叛军周旋,反复血战宁死不屈。就是凭着这份忠义,梁王他老人家将我提拔到太仆府任典牧都尉一职。我黄某人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这点事叫事吗?你们说这点事它叫事吗?”
原来这位黄典牧就是在当初齐万年之乱时弃城逃亡的扶风国主簿黄静波,在梁山一战中因为拥护梁王司马彤陷害建威将军周处有功被提拔为典牧都尉。
“是是是,这点事怎么能叫事呢?大人您的英勇下官是佩服的都不知说什么好。。。”
“大人您的本事当一个典牧真是屈就了,尚书台才是您的舞台呀。。。”
“大人您得给我们讲讲当年您是怎么力挽狂澜的,小的我一定要拿笔记下来,把大人您的事迹宣扬出去。。。”
人们恭维着这位典牧大人,哪怕他只是一个七品小官,人性的浅薄总是让不那么浅薄的人大吃一惊。
丢了官的宫胜走的远了步子渐渐慢下来,天上白云悠悠,放眼望去青草蔓延的无边无际,马儿惬意的徘徊在草地丘陵上。
“真可惜。”宫胜默默的叹气,立下生擒皇后贾南风的大功却被打发出宿卫军,本以为当一个养马的弼马温总是安稳下来了,却防不住小人作梗,竟然又被革了职。
被罢官的宫胜迈步徜徉在洛阳城的阡陌街巷里,无意义的漫步,毕竟失节事小,丢官事大,总要做些什么排解抑郁。
铜驼两侧依旧是繁花似锦、烈火烹蒸,在堂皇的楼阁下走过,里面传出丝竹管弦的声音,那是贵人们昼夜不休的人生。宫胜略略驻足,耳中听着诸般乐器和弦,他的心中却似乎听到了往日西北征尘中的号角,所谓岁月静好,其实不过是有人负重前行罢了。
宫胜走了很长时间,一路上他路过了尚书台、廷尉府、阖闾门许多地方,雁形收敛的廷尉府邸仍然在草木掩映中肃穆威严,这里朝廷断天下是非的地方,但是这天下的是非,朝廷当真断清楚了吗?太学门外三三两两的学子结伴进进出出,人人玄冠儒巾,这里是举国精英所汇聚的学府,但这些衣冠楚楚的人又有多少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衣冠禽兽?
走的累了宫胜就随便找了一处酒家,要了些米酒小菜歇脚。不算高明的米酒泛着米香,宫胜不打算多喝,他一贯喝不习惯这种酸辣的味道,每一口都酸的像是他失败的人生。
当米酒饮尽的时候,天边已经显了红霞,宫胜结了账往回走,今晚佳人有约,总要做些准备洗掉这一身风尘才是。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四月里的晚风吹动衣角,凉薄的像是薄荷化在唇间。半轮月色悬挂,夜幕里行人的剪影来来去去,质朴的石拱桥旁,宫胜和丽丽并肩看着对岸烟火渺茫的巷子。
泠泠七弦上,静听晚风寒。远处断续着几许悠远的琴声,两个人不说话,柔和的月光镀在丽丽脸颊上就像是镀了一层浅浅的雪。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你会讨厌我吗?”宫胜打破了两人间静谧的气氛问丽丽。
丽丽侧了头,一双眸子像是衔了一泓秋水,她抿了一下嘴然后笑了起来:“可是在我心里你就我想的那样的人呀。”
宫胜没有再问,他微笑,轻轻揽住了少女的纤细如柳的腰肢。夜风轻轻的吹,卷动了对岸零落的烛火和脚下静静的水波,也卷动了琴声和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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