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事故烙印

边城市一个咖啡店内。
  下午的时光还算冬日微暖，但是人们都还在忙着各自的工作。咖啡店内人影稀疏，非常静谧。一个靠窗的角落里两个女人坐在那里好似包场了一样，但却只占据着那一隅之地。轻声细语，动作轻柔。一个40多岁，看起来非常低调很不起眼。一个30岁上下，穿着清凉时尚，惹人遐想，长发披肩，头上还别着一个墨镜。
  年轻的美女开口问道：“莫总，我们还要找其他单位吗？”
  那个年纪大的莫总没有丝毫犹豫的说“肯定啊，我们是做生意的，面子是面子，但是还是要水平。我们的目的是赚钱，他们要是水平不行，做不出对我们有价值的方案，到时候我们的时间又被耽误了，那我们就被动了。你不是还有几个朋友是做设计的吗，你考查一下，挑一两个感觉水平不错的让他们一起做。我们只有这样做才能够保障我们自己的利益，才能够立于不败之地啊。”
  年轻女人点点头娇声说：“好的，老板。我明天就安排，今晚咱们就不回去了吧，晚上我们好好逛逛。”
  莫总：“这里有什么好逛的？我看就这么两条街。”
  年轻女人一脸神秘：“地方虽然小一些，但是好玩的地方还是有的呀。这里有几个酒吧，还不错的，晚上我们可以去玩一下，服务，节目都很好，包你满意。”
  莫总：“你还是应该把主要的心思放在我们的项目上，现在是前期设计阶段，非常重要。何况我们都不懂这行呢，这也是处女作，不认真一点，到后面想改都难了。把其他的心思收敛一些。”
  年轻女人一脸委屈撒娇“好吧，但是人家就是想去玩一下呀。”
  莫总：“好吧，但是去玩之前先把设计单位的事情安排好。还有，服务不好质量不过关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这么贪玩。”
  年轻女人马上高兴的娇声道：“谢谢老板，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老板了，没有之一。
  老板放心，工作的事情我一定安排好，不用你操心。”
  莫总瞪了那个年轻的漂亮女人一眼，两人相视一笑，意味深长。
  龙阙大厦项目工地。段然站在路上看了一下，也是不由得心惊。边上的六层高的民房已经明显倾斜，肉眼可见。走近一点明显的可以看到栋与栋之间山墙的位置，上面缝隙已经很大了，最宽的有二十多公分，这严重性不言而喻。据说是晚上发生的坍塌事故，所以工地上没有人员施工作业，要不然，工地上就很容易出现人员伤亡了。万幸的是，这个动静当时据说很大，边上居民离的近的都说感觉像地震一样，时间也比较早，大概在十点钟左右，大家都还没有休息，感觉到不寻常的动静以后大家都及时的逃离了现场，所以旁边的居民也没有人员伤亡。这要是出现了人员伤亡，这事情的严重性就直接升级了。房子上面墙体也已经出现了裂缝，墙面上贴的瓷砖有部分已经开始脱落。这是段然入行以来第一次见到工程事故，不免惊出了冷汗。
  原来靠近这边居民楼的工地围挡由于塌方已经全部陷落，现场混乱不堪。本来预留的地下室和旁边居民楼之间的距离有接近9米，退红线6米，原来的便道3米。现在便道已经不存在了，整个塌方部位，包括居民楼下面的土层已经发生了滑坡移位。旁边的房子是肯定废了。现在的基坑里面全是塌落下去的泥土，还没有清理，必须要做好保护，鉴定之后才能够进行下一步的工作。因为牵涉到的事故责任太严重了，不能够推诿，必须落实到具体的单位，具体的人。要不然工程上面还属于内部纠纷，通过签证补偿可以解决，但是外部还牵涉到二十几户居民，这必须认真对待的，必须把责任和赔偿落实到位。人民群众的利益大于一切，这一向是基本原则，也是我们值得骄傲的地方。
  工地会议室内，一个长约六七米的长条形会议桌坐的满满当当。沿着两边的墙面还摆了两排椅子，也基本都坐满了。段然是来学习的，当然也是坐在了靠墙的椅子上。
  会议开始后，首先是施工方和业主以及监理方把现场的情况进行了详细的介绍。这时候没有任何可以遮掩的了，想遮掩也遮掩不了，现实的情况就摆在那里呢，路人都可以看到。
  由于连降大雨，基坑持续往外抽水，还是抽不供，导致基坑积水。直至坍塌地当天，晚上又出现强降雨，工地现场人员组织不力，积水严重。水渗透过保护层后沁入基坑土层，土层吸水软化，承载力不足导致坍塌。坍塌后继续降雨，雨水持续侵入，导致坍塌面积进一步扩大。
  甲方表示周围的居民他们已经全部安排了临时住宿，基本没有推脱责任，履行了自己的义务，赔偿的问题在进一步地统计和协商中。他们愿意就本次事故的合理赔偿问题无条件接受，并协商制定合理的赔偿方案。
  到技术责任问责的时候，第三方的勘察单位专家提出了看法。本身两层地下室，基坑深度较深，周边退距又不满足放坡要求，应该采用护壁桩或者长锚杆加圈梁分级退台的方法进行边坡支护。但是现场实施的施工方案过于简单粗暴，只是简单的打了几根锚杆，适当的勉强放了一点坡然后就是挂网喷浆。保护严重不足，属于设计错误，施工偷工减料。

  设计单位阐述的时候，黄总共直接拿出了原来楼叔当时交代岩土部门设计的支护方案平静的说道：“这是我们原来设计的支护方案。采用的就是护壁桩的方案。由于成本较高，设计费较高，所以甲方当时没有采用我们的方案。”
  黄总共这行为就是实实在在的打脸行为，而且是打的“啪，啪”响的那种。为了节省成本，你作为甲方就敢乱来，导致出现了这么严重的工程事故。这确实没有什么能够推脱的，因为，如果按照这个方案做，直接在这里做个鱼塘都不会有事。当然前提是下面基坑靠近桩底的部位三米内要做防水。
  怪不得楼叔不来呢，因为来了也必须要实话实说，这时候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何况还是实话。但是那样的话，甲方的责任肯定就要大很多，这面子上估计也会非常难看。以前整天为了接这个项目称兄道弟的，现在出了问题马上翻脸不认人，是有点夸张啊。让黄总共来就不一样了，只要推说重大事故，公司重视，特派专门的技术人员出场，查明实情，就可以了。因为，这种情况下是说的通的，楼叔也就没办法了。
  最终结论，甲方主要责任，必须担负赔偿责任。施工方、监理方没有很好的履行现场管理和作业的职责，有渎职的问题。不过他们的钱都是甲方给的，由甲方和他们内部协商承担责任。边坡支护的设计方和施工方也必须承担对甲方的赔偿责任，而且是非常重大的赔偿责任。一样由甲方和他们内部协商解决。因为都是受甲方雇佣的吗，没有刑事责任的时候，就是经济问题，可以协商解决。
  据说甲方那个很牛逼的总工直接被辞退，而且同样的被起诉要求赔偿了。整个会议过程气氛十分的压抑，每一方都在认真的斟酌着自己的言行。
  段然则是非常庆幸自己主动过来观摩了这次的工程事故，十分严肃的认识到了自己从事的设计工作的严肃性。再也不会觉得在图纸上签字存粹是一件十分值得夸耀的事情。反之，这应该是一件十分严肃和认真的事情，其中可是关系着多少人的安全和幸福。做设计并不是一个天马行空和异想天开得工作，不是仅靠什么灵感，好像随便搞个东西就变成了大师，就要受人尊重，那真是不成熟的表现。以后一定要端正态度，只有态度端正了才可能真正的担负起这份责任，才可能做好这份工作。以前的很多观点现在看来都是错误的。许多不正确的认知得到了彻底的颠覆。
  这是段然设计行业的一个分水岭。
  开完会后，整个人感觉都有点不对劲了。回去的路上，面对着那么爱聊，那么话多的温智，段然都一直的沉默着。
  晚上吃饭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消防车的嗡鸣，也不知道是哪里又有火情了。段然直接放下了筷子，再也没有胃口吃一点东西。夜里，一夜无眠。
  对，段然失眠了。正所谓“无知者无畏”。现在，段然这种情况是，知道了，知道了自己工作的严肃性，知道了自己身上的责任。重要的是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没有认识到，现在一天之间接触这些残酷的现实，心，慌了。
  结构设计呢，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事的，因为设计只要按照规范来做，系数都是放大了的，出问题的几率很小，有问题也是施工和材料的问题。但是建筑专业不是啊，大到消防规范，火灾问题，小到一个台阶，踏步或者栏杆窗台高度，可以说平时基本遇到的都是建筑问题，安全问题。建筑专业出问题的几率太大了。每年别的不说，光是火灾看看的有多少起？谁敢保证消防车警报拉起的时候和你没有关系？谁敢说他设计的，完成验收的窗台高度等各种细节都是达到设计要求了的。
  所以啊，这么想的话，建筑设计真的是高危行业，危险无处不在啊。所以段然失眠了。
  第二天，段然红着眼睛到了单位楼下的建标书店，直接买了《通则》《高规》《多规》《住宅建筑规范》《住宅设计规范》等一系列常用的规范和国标图示，抱着到了办公室。（以前建筑防火规范高层和多层是分开的，简称高规和多规。后来到14\15年合并成了一本建筑设计防火规范）
  从此以后，不管段然有多少工作，不管有多忙，每天都可以在走廊里看到他的身影。因为每天他都会抽出最少半天时间，必须用来学习规范。其实规范吗，怎么学习，主要就是背。你都背下来了就行了，这就是要靠一个人的自我约束力。不过，段然有个毛病，要高效率的记东西，就习惯性的要一边走一边读。所以，它变成了走廊里面的廊官，谁要是那天有问题，上厕所太频繁了都会不好意思。为什么啊？不为什么，就是每次都会被段然看见。
  真有不懂的地方就找韩工。韩工作为一个亦师亦友的老前辈真的为人很好，但凡段然问的问题，不管韩工有多忙，都会放下手里的工作，认真耐心的讲解给段然。当然前提是段然问的东西韩工是知道的。

  “段工，这么刻苦？”
  “段工，准备当所长了？（指的是厕所）”
  “小段，不错，加油。”
  “段工，准备当专家啊？”
  “段工，是准备考一注吗？”
  “段然，差不多可以了，你这样搞得我们很不好意思啊。”
  “段然，不是准备考研吧？”
  “段工，你是认真学习的好榜样，到哪一本了？”
  ......
  走廊里经常会听到这样的声音，有问候、有讥讽、有鼓励、有安慰。但是对于段然来说，自己既定的目标不能动摇，任它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为什么很多人都搞不清楚这些条文呢？因为确实太多了。既然是死记硬背的东西，必竟就是枯燥的。开始的时候简直就是纯粹靠着自我约束和毅力硬来的，就像吃一碗完全没有味道的东西，味同嚼蜡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但是当你完全理解，看过一遍以后，再进行深入的复习记忆时就会发现很多规范条文之间是有联系的。条纹的制定都是有现实依据的，并不是凭空而来，掌握的熟练了，各个条文之间的联系就不用别人告诉了，悟性高的自己就体会了出来，也就变得更有意思，难度也就变低了。
  当然，工作是不可能不做的。只是段然作为独立于建筑组之外的一个特殊的存在，基本上没有太多的杂乱的事情。唯一外放的项目现在就是边城这个莫总的开发项目。其他的项目都有专人负责，山城商厦也只需要看看图纸，提提意见，把握住方向就可以了。所以段然现阶段的时间还是比较充裕的。正式这段时间的努力，奠定了以后管理整个部门包括项目的规范基础。
  用了一个星期，边城莫总的项目大致的方案平面就已经做出来了。沿城市道路设计了一栋24层的综合楼。基本理念就是全部按照办工和酒店来进行轴网布置的的，和水甫县地王以及山城商厦一样，优先考虑了总体利益和将来最可能的使用方向。上面的住宅有7层左右，在和下面功能进行区分的地方设计了1.5米高的空间进行设备和管道的转换层。住宅还是以两房和三房为主。三房的户型一层有4套，分布在建筑的两个端头，中间部位均为两房和两套用来调节通风采光的单间配套。底下三层为商业。中间部位均为酒店公寓和办工的功能。这属于综合楼了。
  这栋楼背后设计了一栋有三个单元的，一梯两户的11层住宅。中间都是三房的，两侧的户型为四房。户型全部南北通透，尺寸充足，采光良好。
  在请示了楼叔的意见之后，段然开始了和甲方的沟通，但是，合同没有签之前拒绝发图纸给甲方，哪怕是JPG文件也不行。只能够打印出纸质的图纸进行沟通，沟通完了，意见记录在案，图纸必须收回。没办法，空手套白狼的太多，骗方案的例子更是屡见不鲜，楼叔这个要求太多，一点也不过分。
  财政局办公楼中标了，这里面当然有段然的功劳。大家都是非常兴奋，4所已经大半年没有什么好消息了，再加上龙阙大厦的事故，士气比较低迷。财政局中标算是在关键的时刻给4所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山城商厦项目方案报批顺利通过，进入到了施工图设计阶段。
  文化交流中心的项目没有通过，据说公司领导对4所得工作也不满意，就轮换到了别的所继续进行方案设计。这个项目和段然还是比较有缘的，将在两年多以后在段然的手上完成。
  春节临近，提前一个月段然通过电话预定，在花了约100元手续费的情况下，终于买到了两张站票。春运真的是每年最郁闷的时候，这比加班熬夜辛苦太多了。
  在和楼叔请好假，提前和熟识的同事们小聚了一下以后，段然携手紫叶踏上了回家的征程。
  依旧人流汹涌，密不透风。站在气味丰富得车厢中，段然感受着这种一年一度得特殊气氛，每个人都是心怀期盼，急不可耐得恨不得一步就回到自己别离一年的家乡，投入到自己久别的亲人的怀抱，拉着手叙述这一年的离别之情、思念之意。因为只有在自己那个或许很不起眼，很落后的地方才能够感受到温暖和安全。
  城市是发展了，但是生活在城市之中的人们真的幸福吗？真的快乐吗？这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在城市里面，基本上都是对面不相识的邻居，你住在那里根本没有家的感觉，其实和出租房唯一的区别就是房租是交给谁的，你只要交得起房租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随便折腾。你周围的同事互相都不了解，更有甚者，相隔千里。如果大家平时都生活在一起还好一些，至少互相还有个照顾。现实呢？现实情是，大家只有在工作的时候在一起，互相之间没有生活上的任何帮助和了解。可以说，在城市里面，人们完全生活在一个陌生，必须时刻心存提防的环境中。这本身和人性是相违背的。人是群居类型的，因为，一个人的力量很小，必须要相互帮助和依存才能够在大自然中很好地生活下去。为什么会有家族，老乡圈子、同学、朋友、等都是因为人性使然。为什么中国人要团结，同样的道理。但是，现在的城市，已经让人感觉不到安全和亲切，每个人都像是一个流浪者，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漂泊流浪，心灵无法找到安全的角落得到修养和慰藉。所以城市里面的人会非常空虚、孤独、寂寞。这些问题怎么样才能得到改善？这是一门大学问。
  段然也是远离家乡，漂泊在外，对这种城市弊病体会非常真实和深刻。那自己有能力改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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