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间-1
申月戌时,阳避阴起。
天浊,水黑,血污色的红霞将天角缀染,成群的黑鸦掠过寂寥的荒林。阴风回转,如泣如诉,诡谲的气息将整个山头笼罩,犹同鬼门破境,袭涌人间。而就在那人迹罕至,阴山背后的破庙里,此时此刻,却传来了一两句嘈杂的高低呢喃。
枯木草生,坍塌的檐壁,裂开的神观,而在这覆尘三寸的供台之上,却摆着一香炉,一叠符,和一把燃了半截的旧香与一盏即将烬灭的烛灯。暗淡的烛火摇曳,垂吊的旧绫被风浮游,即便是酷暑的炎月,也显得格外阴寒。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什么都错了…对不起、起不起,起不起…”
呼吸逐渐急促,但又因害怕的颤抖而婉转。
天,它黑了。
乌灯黑火,见一名少年跪在破旧的神观前下,他的头低的很沉,额前碎发凌乱,明显是奔波了长途才来到这里。他的双眼睛充满血丝,呼吸杂乱,且,他那原本偏白的脖间此时正蔓生着一道黑色的奇怪纹理……
古人云,太岁借生于人,则遇善者为神,遇恶者为鬼,它以日月雨露为饮,却以人之贪念为食,即可令万物复苏,也足让生灵涂炭,乃一把锋芒遇人的双刃剑。而此时这个少年郎脖间上的纹咒,正是他的贪念,也是古人口中的太岁养食。
自十一年前,九州之豫的千古罪人温氏妄图索取百姓的性命来私养太岁,却不幸适得其反,万鬼吞噬,焚身化散,为花,为土,万劫不复,死有余辜后。
世道安平。
可就在近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酉时黑鸦血月,黑水浮漩。子时又日月相浊,血光相映。卜卦的瞎子说,血湖漫涨,血染天边,此乃人间破境,鬼门关,阳阳开。且人间贪念一现,则是命案不断,而这些死去的人皆还不见踪迹,因此有人猜测,十年又一载,天出血象,是否太岁复生……
破庙之内,土尘遍布。慌张的少年跪在供台脚下,双手紧握匕首,紧锁眉头。而与此同时,一阵邪风忽然吹进庙堂,卷起地上的碎草沙尘,本就微弱的烛火被瞬间覆灭,香炉倾倒,灵符被此怪风吹起,纷散于整个庙堂,纷杂视乱,一触即发。
慌张,凌乱,突如其来的脚步声从身后传起,惊恐的少年猛然回头,但还未来得窥清来者是谁,便被一只铿锵的手掐住脖间猛砸于神观脚座,惊砂怍起,鲜血瞬间从额头淌到惊慌的双眼,它倒映出了一个长发披散的血色影子。
披风半遮面,长刀于背,颈环血咒,血光凶眸却又鄙夷笑唇,乃人间双煞之一,屠手尸傀——阳归歌。
申月,子时,在七月中旬本应有虫吟蝉鸣的野岭,此时却是万籁俱寂,毫无声息,且在那四方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破庙里,也只剩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过中元,至丑时,血月褪了红,一道微弱的银钩照到了那神观的裂缝上。于少顷,那早已固化的裂缝竟有了轻微的摆幅,借着微光,一朵浮着弱小萤光的白花从裂缝里缓缓探生。
稀疏的流萤开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魆黑山林点烛,无风静谧,却不骇人死寂。只见再过少顷,魆黑的破庙开始被浮动的照夜清所点缀,那磐石所凿就的神观生了花,且以那少年的血迹为泉,勃芽复苏。
流萤浮游,磐石开花,一人死,万物生。
翌日,黄昏。
薄冥归鸟,残阳透过破旧的垂帘,横淌在了少年的脸上。
半晌,他缓缓抬起一手挡住了那霞光,慢慢睁开双眼,在有些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了凋敝残垣的庙檐。目光稍微后移,一尊裂了相的石观便占据视野。
“高山名寂,低谷人寒。生也苦,死也苦啊……”
一语文才过后,那躺死在地上的少年便放下遮阳的手臂,缓缓坐了起来。他环顾着四周,见着如同狂风卷过,凌乱不堪的庙堂,不禁迷茫起来。洒在身上薄阳,带着风的触感,无人的荒庙,布满了灰尘的陈臭。
视觉,听觉,来自万物的生息,令这万劫不复的千古罪人瞬间明白,他有可能借舍还生了——
“嗞…好痛。”
薄暮冥冥,东区,南阳义庄。
陈旧的牌坊显现出岁月的足迹,南阳庄于山林之下,虽人口未能摩肩接踵,但也算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大路两旁都有人摆卖饰品,茶水小店。家店不大,一张桌四张凳,一两个小二。
此时日落西山,卖衣伞鞋的小铺正于收摊,而茶点小店倒是盏起灯笼。只见霞灯相映,天鸟点笔,风景倒是多了少许韵味。但此时该是归家用食之刻,街上的人自然不多,只见参差的树影,花影,伞影,人影,交织相错,如裁纸烂漫。若是能有情人在此相逢,岂不是天赐良缘。
酉戌时,过肩来往的人不多,但有几位百姓的神态却是一脸难以猜测。路过胭脂小店,行过茶水棚铺,便能听见那搬着几张椅凳坐在小铺茶棚里,喝着茶,嚼着花生米的几位闲士说谈着南阳庄近几日的怪事。
呢呢喃喃
“听说前几天,这庄里又死人了,你们可知?”一人问。
“唉,可不是吗,我可听说啊。在去年的三个月里,那百里之处的风云村,可就死了整整五百个人。哎呦,就在三个月,就死了五百个人哟。”一人说道。
“死了五百个人是事,我可听说啊,这每逢七月,夜间街道,都有魑魅行走,骇人得很。”另一人啧啧叹道。
“呵,那鬼玩意作祟,死的都是咱老百姓,那酒足饭饱的,那坐高堂之上的,谁他娘的管人死活?”此人坐在中间,嚼着花生,很是不屑。
这时,却见一位背着筐篓的轻衣人士,本已路过茶棚,但听闻此事,当定停下脚步,竖着耳朵细听,一手握着枯枝,停在茶棚跟前。
那闲谈的几人突见眼前停着一个细尘仆仆的少年,心觉莫名其妙,便有一人道:“干嘛?要饭呢?”
看着几位喝茶说谈的闲士,那背着筐篓的少年郎便笑答:“非也非也,只是小弟好奇…方才几位兄长谈及的魑魅魍魉是何种异事,小弟路过此地,初来乍到,确为不解。”
相貌清秀,肤色皙白,一双杏眸如似朗星,束起的青丝清爽干练,看起来分外俏秀。一袭素衣旧而不脏,朴素的麻料携帽月白外衫稍略宽敞,背上的筐篓不大不小,但筐篓之内是否存有什么东西,倒是看的不怎么仔细。但其令人觉得奇怪的是,在这七月中旬,炎阳之季,这少年的脖间却还绕着一条松散的素巾。
闻之,一人便道“若这位小兄弟是从外地来的,我劝你啊赶紧走,这南阳庄可不是待人的地了。”
闻言,那少年朗有些疑惑,便问“不知…兄长何出此言?”
“来,我来告诉你”另一位人士放下茶碗,对着他道“若要说,这事儿还要从十一年前说起。十一年前,豫州洛阳,千古罪人温氏,招鬼道鬾童以喂养太…”话此,他却突然止了声,像是在警惕着些什么,只见在一番四周顾昐后,才压了声继续道:“以喂养神鬼灵物——太岁,使得鬼门破境,人间涂炭。但天公有道,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那千古罪人便不幸遭其反噬,化为人间尘土。自此,风调雨顺,人间安平,可世事无常,就在其作古的第十载之后,也就是上年,这人间忽然出现了赤灰双煞,其名为阴伏地,阳归歌两只恶贯满盈的活尸傀儡,它们来无影去无踪,且近日还频繁出现于日落之后,夺人性命来了。所以说,在这无可预测的世道之中,又有何人不心中惶恐呢?”
又接着道:“不过还有人说啊,这阴伏地,阳归歌,是有人为了炼就太岁所制造出来的傀儡。”
太岁之灵,生者得之,即不死不灭,而死者得之,则起死回生,重还人间。但太岁本无体,要借舍于人续命,若说这阴伏地,阳归歌乃是有心人所炼化出来索食供养太岁的,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毕竟人心贪婪,深不可测。
残阳入了水,天要黑了。
“那…”只见那少年一言未出,快要入夜而来往人数稀少的街道上忽然多了两位身着黑白素袍的人士。
见那两人身着一袭黑白长衣,束着一头不长不短的黑发,身上还带着一些八卦灵符,铜剑锦囊之物。一眼而视,便可以看出两人是为丧人赶魂的道士。但疑惑的是,这两个道士步骤促急,毫不迟疑,一路往南,倒像是生怕被人重视一番。见此,少年心中暗想:白丧道士?
“唉?那两个道士去的地方,不会是宋家主的贵舍吧,怎么,他儿子的病还没好?可前几日不是相传已经病愈了吗?怎么现在又来请道士上门除崇了?”一人疑问问。
青年朝街看了看,呵笑一声说“病愈?呵,这中了邪祟的瘟疫咒,哪一个能够从鬼门关逃出来的。得我看,那传言乃是宋家主试图瞒天过海,骗过那前来索尸的阳归歌所编造的谎言。”说完,便又开始吃起花生米来,实是无畏。
鬾鬼瘟疫咒,人心贪念纹。怨,悲,贪,乃太岁噬爱之食
见两道士消身于尽头,那少年郎在思索片刻后,对着几位饮茶闲士,柔笑道谢“多谢几位兄长相告,小弟初来乍到,听此之后则可多加小心。”
“行,没事,没事,你自个多加小心便好。”青年挥了挥道。于此,少年郎鞠身道谢后,便向着街道南方走去。
孰不知,这个看似十六七龄的单纯少年郎,正是动荡了九州的千古罪人,温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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