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亲
九月才过去没几天，临海市上午十点半的阳光已然热辣刺眼。
小区的园丁大爷掀起挂在脖子上的湿毛巾，擦了把汗。他从早晨五点开始干活，这时候差不多准备收工，等待下午太阳快落山时再出来工作。
正当他坐上物业统一配备的电动三轮，准备离开时，他看到前面那栋楼的最高层卧室的床帘缓缓被打开，一个年轻人打着呵欠出现在落地窗前。
那年轻人穿着白色t恤和大裤衩，身形高瘦，头发凌乱，眼下还挂着两团乌青，整个人看上去懒洋洋的，一看就是整晚上没睡觉，这个点才刚起。
园丁大爷立刻心生鄙夷。一个年轻人，居然既不上学，也不上班，每天在家里蹲着，晚上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这个形象一点也不积极向上。
他又想到自己刚上高中的孙子，体恤家中长辈赚钱不易，暑假每天都勤勤恳恳外出打工，早出晚归，从小到大每次考试也名列前茅，那才真的是前途无量。相比之下，这个年轻人恐怕多半仗着家境不错，是个啃老的败类。
他想的却是没错，王一鲲确实仗着家里没人管他，整天宅在家里摆弄电脑。这是王父早些年刚发家时买下的房产，也是家中产业里除了商铺外价值最低的一套房子，离临海市主要商圈太远了，没人愿意住，索性就暂时给他这便宜儿子住着。
芳鹊邸是临海市的土豪小区之一，百分之八十的房源都是带大院落的独栋别墅，另外还有少量的叠墅售卖，地方大，布局好，绿化覆盖率高，物业贴心又人性化，除了地理位置过于偏远一些，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
园丁大爷为这个年轻人的堕落而感到愤慨和担忧，却看见这个年轻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还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虽然噩梦让王一鲲冷汗津津，但他很快就把这个梦抛之脑后，只认为是自己最近情场失意，精神状态不佳，再加上熬夜打游戏太过于疲惫的缘故。
他昨晚通宵通关了一款新游戏，是上周发售的《梦游东京》。这款游戏的制作室在业内赫赫有名，出版的作品制作精良，难度极高，让玩家痛不欲生却又爱不释手。昨晚通关游戏后就把截图发上了论坛，根据记录，他是全球第十一个通关的玩家，在华夏区是第二个。
一是逃避现实，二是游戏，尽管已经开学一周，但是他还未在学校出现过。
他已经好几天没用过手机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手机的最大用处是社交和娱乐。而这几天王一鲲的娱乐都是游戏机，他又是个过于孤僻，不热衷社交的人，手机早在几天前就因为没电而关机了，但他压根儿没发现。
头疼的是，刚打开手机，接收到新信息的通知就不受控制地源源不断涌现在屏幕中，这导致手机震动了足足有十几分钟。
等到手机安静下来后，他开始逐一检查。
信息最多的是班级群，刚开学各类通知直接把班级群刷频了。这倒是和他没什么关系，他的缺席只有在最开始那一两天引起了个别人的讨论，但很快就没有人在意。
未读信息从上往下滑，他翻到了好几条来自自己女友陈其然的消息，都是让他不要听信谣言，相信自己之类的。但见一直没有收到回复，便逐渐冷淡下来，也不再找他。
之前学校中总有传言，说陈其然在校外找了金主包养。王一鲲也时常能看见女友用着不符合自己家境的奢侈品。但两人每次说到这个，陈其然总是泪眼汪汪地向他解释，并且再三保证绝对不可能，王一鲲虽然心有疑虑，但看她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又情真意切地发毒誓，最终还是决定相信女友。
直到上周他收到了匿名者发的一个视频。在手机上那个视频中，陈其然正在和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男子拥抱接吻。
背景明亮却狭窄，有大面的镜子和挂衣钩，看上去似乎还是在某商场的更衣室里。
这个令人作呕的视频只有短短三十多秒，更衣室里的两人已经从拥抱转为接吻，并且有更进一步的意思。只是视频在那个男子带着镶钻手表的手抚摸上陈其然的雪白圆润的肩头时戛然而止。
给他发送照片的匿名者还贱兮兮地附赠了一句：“怎么样，生气吗？下面还有更刺激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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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难想象这对狗男女在更衣室里面干了什么令人不齿的勾当。
陈其然在学校中小有名气的美女。她出身书香门第，父亲在研究所工作，姑姑是学校教授，家中还有一个觉醒了特殊能力的弟弟，再加上长得比较清纯可人，走到哪都有闺蜜团簇拥，身边也不乏一些舔狗喊她“小公主”。
如果仔细疏离回忆中的细节，会发现她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疏远王一鲲，对他十分冷淡，消息不回，电话不接，两人一两周才能见次面。他思索了一下，发现正是他向陈其然坦白自己并没有王家继承权的那几天开始的。
真是太可笑了，对方居心何在，一目了然。
当时王一鲲只是半开玩笑地说家里没了他的一席之地。陈其然便追问他以后会不会去家中公司工作，他也毫不在意地回答说那是不可能的。他的本意是想让陈其然相信自己的独立能力和奋斗的决心，却没注意到女友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的脸色。
她应该很失望吧
在家里强迫自己打游戏冷静了这么多天，他总算按捺住了心中的暴怒和失望，能够用理智来处理这件事情了。
消息继续往下滑，在最后他竟然发现了几条来自父母的消息。
王一鲲心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什么事都撞到一块了。
一般情况下父母并不会找他，他们上一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半年前，是弟弟王一鹏牵扯到一宗特殊能力人群连环杀人案件，作为未成年的目击者，需要亲属到局子里去接人。王氏夫妻都北上出差，无奈之下只能联系王一鲲去捞人。
总之，每次联系都是麻烦事。
相比之下，这才像是存在于现实的噩梦。
不幸的是，他的直觉并没有出错。
他点开最后收到的那条语音条，长达一分钟。
“鲲鲲啊，你回个消息呀。你不要生气，要理解爸爸，爸爸也是为了你好。你想你现在是个普通人，不像你姐姐弟弟那样可以靠自己，之后肯定要找个人帮你才能安身立命的，爸爸妈妈才能放心的。你不要多想啊……”
他从听到第一句话就开始皱眉头，后面索性都没有听完，直接往下翻，找到了他爸爸给他发送的第一条消息，只有十几秒的语音。
“你准备准备，和周二相亲。你最好期待能成，不成的话以后生活费自己想办法吧，我们家不养闲人，吃着家里的饭总要有点贡献。”
言简意赅，不容拒绝。
王一鲲无声地冷笑，心想原来是为了这事，怪不得一定要推自己上了。
这件事情他是清楚的。如今智能自动化机械的风潮席卷整个制造业，这属于时代的力量，挡也挡不住，王氏夫妇却没有把握时机进行产业变革。也正因为此，近几年家中产业缩水了不少。前些年，为了减少损失，扩大客户源，王父和临海市新贵科技公司周家订了个亲。这门亲事原本定的是他和周家大小姐，谁知道周家大小姐在去年突然觉醒了特殊能力，从此地位大为不同，自然不肯和他这个“不肯上班”，也“不肯上学”的摆烂废物成婚。
他对此乐见其成。但他没想到的是，等待他的不是退婚，而是周家二小姐周棠梨，自小被人贩子拐卖，去年才被周家从外面接回来的女孩，据说皮肤黢黑胜似李逵，膀大腰圆不输鲁智深，行为举止更是粗俗不堪。
王一鲲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走到卧室的露台上抽了起来。
不过，在王家人和周家人看来，他俩应该是绝配吧。同样都是家中拖后腿的角色，打包到一起扔远点，省的丢人现眼。
想到这里，他反而对这个周家二小姐有些感同身受的意味。一个女孩子，倘若儿时没有经历过那不幸的遭遇，恐怕现在也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滴滴的小姑娘吧。如今好不容易被亲生父母接回家，却还要遭受排挤和非议……
他不是很在意王父的威胁，四年前起他就开始在外打工，做家教，几乎尝试了一切能够赚钱的方法，当然是在法律的允许内。他的第一台电脑就是自己端盘子赚出来的。可以说在这成年之后，他所用的一切花销，除了房子，都是靠自己一毫一厘积攒出来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心里五味杂成。
但是周棠梨恐怕不一样。倘若他直接拒绝了这场相亲，恐怕周棠梨的下场会比他更惨。
算了，就当日行一善吧。
他叼着烟，手指在手机键盘上飞快敲击，给父亲发消息。
【行。这周末可以吗？来我家吧。】
一个二十岁，还在读大学的青年给亲生父亲发信息，说“我家”这种词汇似乎疏离到魔幻，但现实还不止如此。
王一鲲在发送完信息后，意识到可能自己的便宜父亲并不知道自己住在哪，又补充了一条信息。
【芳鹊邸，12a。】
他居住的是芳鹊邸的叠墅，上三层为a，下两层加上地下室为b。叠墅设计特殊，无论a或是b都拥有独立的天井和小小院落，一左一右分别位于楼房两侧。
不过一会，王父的消息回复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只有两个字，让事情变得更魔幻。
【批准。】
像是上司对下属的语气。随机可能是他也意识到此时需要安抚自己这个儿子，这样冷淡的语气有些不合适，又添了一条信息。
【大拇指jpg，具体时间过两天通知你。】
王一鲲吐出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按灭在手边的烟灰缸中，心里有了计划。事情一件一件办，先去学校处理陈其然，再等周末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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