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告别
“夫君你怎么来了?”
郗容慢慢向站在梅花树下的离钰走近,说道:“我见你这么久了还没回来,有些担心,就去掌门和师尊那寻了你一圈,发现你都不在,便来这儿碰碰运气。”
“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郗容的语气平和,这下离钰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被他看出异常。
她拨弄着腰带上的流苏,别开郗容烁人的目光道:“我有一段日子没来这儿了,最近总会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大致还是念旧罢,走着走着就过来了。”
“那……还要在这里再待一会吗?我陪你。”
离钰摇摇头:“不用了。”
“那我们回去吧,饭菜都已经备好了。”
说罢,郗容朝离钰伸出手,眼底浮起温柔的笑意,如同他还是那位牵她走过四季更迭的少年。
离钰僵在原地有些晃神,手却不听使唤地缓缓覆上郗容的掌心。
他与她十指相扣,走回了他们二人的住处。
生辰宴放在了晚上,所以中午郗容做了一些离钰曾经爱吃的那些菜和她一起吃,桌上的菜色大抵和前不久在魔族那次差不多。
唯独少了一道龙井虾仁。
离钰心中不经揶揄,那日在魔族,她说她不爱吃龙井虾仁,此菜口味清淡,完全是不想负了他的心意才假装爱吃。
今天,他便再也不做这道菜。
他还真是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可假的终究成不了真,此事了结他们也不会再有同坐一起吃饭的机会了。
身旁的郗容一如既往地给离钰夹着菜:“阿钰,快吃吧。”
明明是少年的模样,离钰却仿佛看到了那日在魔族,他只是想和她吃一顿饭的恳求。
离钰拿起筷子,择了碗中他夹给自己的菜。
熟悉的味道在味蕾处散开,这一次她没有觉得菜如嚼蜡,郗容的手艺向来不错,只是那次她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地与他吃完。
“好吃吗?”郗容侧头问道。
“好吃。”
听到这个回答,郗容心满意足地笑了,他在现世中求而不得的事情,在无妄之渊得到了圆满。
短暂的笑过之后,郗容垂下了眼帘,眸中的神采渐渐黯淡下来,他拿起桌边的一碗杏仁露端到了离钰的面前,还有一碗捧在自己的掌中。
离钰的眉头微微蹙起,郗容并不喜甜,在魔族喝那碗滚烫的杏仁露纯粹是他的一时自虐。
可今天就在离钰的眼下,他居然一勺一勺喝着那碗杏仁露。
离钰问道:“我记得以前你是从来不喝这个的,只是我喜欢,你才学做了。”
郗容没有立刻回应离钰说的话,等到饮罢后放下空碗,才缓缓说道:“我还未曾细细尝过这是什么味道,今天……突然想喝了。”
“想陪你一起。”他后头又接了这么一句话。
郗容这话说得奇怪,他抬起的眼眸中氤氲着缥缈的雾气,让人分不清他的情绪。
离钰端起面前的杏仁露,刚要入口,郗容突然打断了她:“阿钰……”
“怎么了?”
郗容顿了顿,淡淡道:“小心烫。”
离钰摸着温热的碗身,喝下了这碗迟来的杏仁露,她虽低着头,但也能感觉到郗容的目光没有片刻离开过她。
待她放下碗后,耳畔又响起了郗容的话音:“和以前的味道一样吗?”
“一样,并未有哪里不同。”离钰随口回道。
郗容看向她的眼神有所松懈,他似是想到些什么,目光游离,最后定格在了窗台边那个被枝桠撕裂成两半的那个大雁纸鸢身上。
“阿钰,我答应重新给你做的纸鸢可否先欠下?以后再偿还。”
离钰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个大雁纸鸢,缠绵在一起的两只大雁彼此分离,就好像她和郗容的结局早就在放纸鸢的那日便已注定。
大雁忠贞不渝,她和郗容之间的纠葛岂能用此比拟。
她心里笑弄着,不知如何作答。
郗容说了以后二字,看来他根本不打算从这个幻境中出来,他还想自欺欺人。一想到这,离钰一下子就火恼了起来,恨不得现在就站起身质问他。
可在这个幻境中离钰也只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因为,她怕若是被郗容知道她也进来了,并且现在成为了他身边的那个人,以郗容的偏执,就算是和她生生世世困在这个幻境中,他也是做得出来的。
“好。”
这一个字,是离钰能给他最后的宽容。过了今晚的生辰宴,她就要让郗容的这个幻境破灭。
生辰宴就设在了二人住处的院外,待到了傍晚时分,山衔落日,晚霞铺天,祁风渡、千越、明季一同来了。明季把手中拎着的两坛酒放到石桌上,笑意粲然:“师姐,生辰快乐,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离钰嘴上不屑道:“明季,才这么两坛,说什么不醉不归!”
“还有这呢!”站在明季身旁的千越师尊抖了两下宽大的袖袍,他手上也拎着的两坛酒便都露了出来。
“不够的话,还有这。”祁风渡也走上前来,没想到一向端雅的爹爹手中也提着酒,他把酒把石桌上一放,石案重重一沉。
“够了够了!”离钰笑道。
“这可是我特意去山下最大的酒肆买来的陈年佳酿,师姐你一定喜欢。”说着,明季掀开了酒坛上面扎着的红布,浓郁的酒香氤氲在空气中,挠得离钰心痒痒。
她凑近闻了闻,眸间蓦地缀上了蝴蝶翩跹般的灵动,催促道:“爹爹,师尊,师弟快入席罢,我可等不及了。”
五人围坐在石案边,因皆是亲近之人,客套的话也没有多说,聊得也尽是些家长里短。
离钰的酒量颇好,第一轮酒喝下来,败下阵来的只有明季。明季嘴上说着千杯不醉,可趴倒的比谁都快。
也不知是祁风渡和千越谁先开了个话头,竟说到了离钰小时候的样子。
千越晃着酒杯,说道:“阿钰小时候多可爱,就跟个白嘟嘟的小团子一样,可惜后面都怪师兄后面对她太严厉了,搞得我们小阿钰整天哭哭啼啼的。”
祁风渡自罚三杯:“是是是,都怪我!以后等阿钰有了孩子,我一定不这样了。”
听到祁风渡这么说,千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他又道:“那我可在今天提前说好了,孩子得拜在我门下。”
“不给,我要亲自教。”祁风渡连忙拒绝了他。
“那就生两个!”千越借着酒劲不依不挠。
祁风渡拍掉了千越伸过来抓着他衣袖的手,一字一句道:“两个我都要!”
“师兄怎么能如此贪心!你一个,我一个,就这么说定了!”千越似是不想再给祁风渡反驳的机会,他夹起桌上的菜就往祁风渡的嘴里塞。
祁风渡仰身躲避着千越的闹腾,口中呼喊道:“千越!你还没问过他们夫妇的意见呢!”
此话一出,争执不下的二人停下了动作,一同看向离钰和郗容。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二人如今各怀心事,根本无心顾及这个遥不可及的幻想。
离钰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不想让他们失落,但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内心,便由着爹爹和师尊说个尽兴。
郗容则在一旁默默给他们添着酒,仿佛这一切的言笑晏晏都与他无关。
周身的空气迅速凝结。
见离钰和郗容都没有应和他们,千越在一旁打起了圆场:“师兄,这小夫妻俩估计是害羞了。”
“新婚嘛,都这样。想当年,我和若瑶那会也是这般……”祁风渡看向遥远的天际,一下子就拉开了话匣子,话头又转到了他与若瑶的爱情往事。
酒过三巡,他们三人都有些醉了,但想说的话若是说到天亮也是说不完的。
离钰撑起身子,目光挨个扫过他们的面容。
再怎么不舍也要离开了。
她沉下声,突兀地打断了这场谈笑风生:“爹爹,师尊,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
郗容斟酒的手顿了顿,祁风渡也愣了愣,随即将手中那杯酒饮罢,站起身说道:“阿钰说的是,这些事儿以后还能再说。”
千越也放下了酒杯,道:“那我们就先走了,阿钰,解怿,你们也早些休息。”
“晚安,好梦。”离钰与他们道别。
千越扶着说胡话的明季出了院子,祁风渡走在了他们身后。
离钰回到了屋内,而郗容却站在院外迟迟没有进来,他垂手直立着,颀长的背影沉浸在月色下,轮廓间勾勒出朦胧的光晕,当年恣意的少年郎也终究在岁月的沉淀下变得索寞。
过了半晌,他转过身望着里头的离钰,眸光中似乎藏着千言万语。
可他没有开口,离钰也没有问,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突然,他笑意舒朗,温柔得一如这徐来的晚风。
“阿钰,我们去后山看萤火虫吧。”
离钰不知道郗容为何突然这么说,但今夜是此幻境中的最后一夜。该告别的都已经告别过,该未了的牵挂都已经放下,一切都该回到原点了。
她摸了摸袖中那把匕首的刀身,脸上也一展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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