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三堂会审
————暑假回家,往返都是凌晨五点多的票(心绞痛),两点睡着三点醒来奔机场,整个人头重脚轻踩棉花上,就在如此高糊浆态下,候机室里灵魂出窍的我竟然键盘如飞更出一章(鲜花掌声灯光和口哨)————
清尘收露,鸟语花香,心旷神怡的黎明总令人浑身通泰,然你眼前偏偏出现一坨翔,晦气。
廉衡站园门正心,睥睨而视,并无让道请进的意思。
汪忠贤咬肌噔地直疼,强自按捺不悦,面敷半斤微笑,姿态优美地站朝霞底,将手中尘拂左右倒了下重新抱紧,娇娇咳喘两声道:“唷,驸马爷好派精气头,瞅瞅这器宇,龙璋凤姿一表人材呐,不知情的,还当是哪颗星宿下凡来游历了。”
这是包着糖衣给他喂铜蝇呢。
少年两耳爆豆,心想这号不僧不俗不伦不类的肥油,如何能在明皇眼底晃来荡去二十年?王瞅着他就不腻味?
廉衡挺直腰板,下身微微往前送了送,又故意掸了掸腰襻:“汪公公过奖,身为大明男儿,无大明风骨岂成?再说,我恩封驸马,身负延续公主凤脉的大任,岂敢弯腰耷拉背不修边幅。此外,为王室延续血脉的男人,哪一个不是如小生这般朝气蓬勃虎虎生威。所以说汪公公过誉了。”
过誉原因,是公公你忘记了真正的男人是什么样子了!
平心而论,攻击他人身体缺陷,特别是这种羞于启齿的、幼年时迫于生计而惨遭阉割的太监的行为,是极其不地道的。但汪忠贤本人属于头生疮脚流脓的毒物,不在廉衡柔待行列,将来没请他吃“板刀面”而是送他浣衣局终老,已属鸿恩浩荡。
施步正这根擀面杖都能听懂廉衡话外音,汪忠贤更能。那一刻公公被气得手直抖,当然,若叫他知晓,此时此刻挺直腰眼欺辱他不是男人的“男人”原来不过个女娇娥,他怕会吐血三丈就地昏亡。
自诩手握廉归菱这张王牌的公公,紧守“我要你明天就哭着求我”的理念的公公,强自和颜,忍了再忍,扫量着较平日穿戴更为正式考究的少年,悠悠问:“驸马爷一大早就穿戴整洁,是要去哪里不成?”
“公公以为呢?”
“咱家可不敢乱猜。”
“公公都来传旨了,有何不敢猜?”
汪忠贤眼皮微微一跳,侧视左右随监道:“瞅瞅驸马爷,不愧人中龙凤,你们几个呀好好学着点他聪明劲儿。”言讫他直视向廉衡,“驸马爷不仅能诗会吟,还能猜圣心。”
这是又包着糖衣给他喂毒呢。
“圣心威威,小儿岂敢乱猜。不过,”他微微一笑,“说起能诗会吟,我今早方方学会两句诗,公公可要听?”
“好啊,叫咱家也涨涨见识。”
“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迷,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
明骂汪忠贤出尔反尔、女官一事使阴之劣迹!没料得他如此直接,汪忠贤尚怔在原地,但他身侧一干儿子却尖声细气大声喝道:“大胆!”
廉衡闻之一个眼神递去,深不见底的焦距、冷气森森的晶球、寒铓砭骨的眼白,盯得小太监惶惶低头,再没敢抬起来。
过于轻敌,让这位雄鸡一样昂着头颅前来斗法的公公连连败阵。他心说“好哇好哇,这是遇上孙猴子了”,干思一阵,他眯了眯眼,劝自己且将精力和法器留用于下次真正的斗法大会上,此刻忍一时风平浪静。末了他平复波澜,开始传旨:“上谕。”
廉衡撩袍跪听。
汪忠贤:“口谕:着命尔廉衡,即刻前往都察院听旨。”
闻此,少年略感诧异,只当这口谕不过是叫他前往都察院观审就是。何以真正旨意在都察院?那旨意上又写了什么?汪忠贤截夺了谭宓权利来给他宣旨,并将旨意压至此时,一为叫嚣其手握小大女官运命之事,叫他低头,软语相求;二为欣赏他毫无防备之态,打乱他前往都察院的节奏。若是昨日听到这份口谕,他起码有一夜时间揣摩应对。
可惜少年人也不是吃吓长大的,过早经历了种种厄运,让他几乎已生猛不忌冷热皆宜。
既然上谕在都察院,那就速度前去。想必,廉衡朗声接旨:“臣谨遵上谕,立刻播尘前往。”
汪忠贤阴不阴阳不阳,迟迟才出声:“起来吧。”
送走汪狗,廉衡再次掸了掸袍襟,对身侧四英道:“该去都察院看他那位亲戚了。”
都御史汪善眸与汪忠贤同出一宗这事,明皇都不知情,足见这对堂兄堂弟勾连暗密心怀叵测。
明代三法司,真正管官的衙门还属都察院。无论每年对各级官员的考绩,还是监督各级衙门的官风,都察院都有直接的参劾权和纠察权。除左右都御史、副都御史,一般的御史那也是见官大三级的。
因而身为“左”都御史的汪善眸,应该是“天官”马万群都不敢在前迈八字步的人,但他偏偏低调异常,甚至低调的有些窝囊,叫个敖广马万群甚至职位更低的官,从不把这大明第一言官、风宪官揉眼里。但,你若仔细一想,能坐上如此高位,其人身后靠山必然有大无小。廉衡研究过他,他高升此位跟敖广无半星干系,准确说他成为都御史后才开始站队,成为了敖广羽翼。是以,真正扶持他的应是内相汪忠贤。
鉴于上述,廉衡笃定他必有目的,敖广只是幌子。直觉告诉他,他和汪忠贤的背后大山,正是他要找的人。
行近都察院时,负责维护治安的兵马司关吏拦停了廉衡马车:“没瞧见禁严了?哪来回哪,或者绕行!”
今日四方官聚,主审陪审旁听旁从的各级官爷,都各俱补服、各乘品轿次第或结伴而来,如眼前这辆普实无华的民车,必然要被拦返。施步正本想掏出那块替少年随身携带的皇牌来耀威,廉衡不允,好汉也只能丧丧勒紧马缰,静听夜鹰坠马请关:
“牢烦,去通报你们长官,就说我们奉命而来。”
虾弁亢声道:“奉谁的命也不行!没瞧见这里……”
话未尽,施步正四人齐齐盯向他,豺狼虎豹铁目无情,就是一双眼也能瞪退俩小兵,何况四双瞳。
虾弁一看前方高瓷,转身灰溜溜急奔头儿所在处。兵马司指挥使不消一刻就率了列兵过来,廉衡这才掀帘露面,在施步正掺撑下羽然落地。兵马司的人天天巡视京城,廉衡这号“刺头”他自然认得,原本下巴上抬的人立马缩起下颌,叉手道:“原来是驸马爷,您怎么来了?”
廉衡回礼,微微一笑:“奉旨听戏。”
指挥使略有所思“哦”了声,摊手开道:“请。”
都察院的朝南衙门外,旌旗猎猎五颜六色,敞阔街面上,齐齐整整码着五队服色各异、来自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顺天府衙及明镜司的兵弁缇骑。而衙门外的前后左右各大街衢,兵马司的人也是提足十二分精神往来巡视。
此番三堂会审,也算昌明朝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次。明制,如遇重大案件,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机关组成三法司,会审案件;遇有特大案件,则由三法司会同各部尚书、通政使进行“圆审”;皇帝亲自交办的案件,由三法司会同锦衣卫(明镜司金翼)审理。
要说今日,说它三堂会审吧,四部尚书和明镜司司监谭宓也在呢;说他圆审吧,又没有通正使;说他是皇帝亲自交办的吧,倒确实是皇帝交办的,但明镜司司监谭宓今天来时只带了耳朵没带嘴,哑铃一枚,在现场几难起到甚作用。然而,如此怪异的会审还没让人完全消化理解掉,钻天打洞的驸马爷,领着施步正四人以虎狼之姿、声势熏灼地缓缓迈进。
瞥见小瘟神的第一瞬,除马万群恶眸厉色瞪向他,还有一双含针毒目悄悄射向少年人,其人正是左都御史汪善眸。
众官至此明白,原来宣旨公公拎手里迟迟不读圣谕,说还差个人,是差的这位额驸!
廉衡踱至大堂口,躬身,三面一一行礼,态度卑温规矩周全,乍瞧,任谁都挑不出一丝错谬。但就让人觉得他浑身倒刺!
宣旨公公董矩从堂侧走至堂口正心,威威站定,展旨高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晋额驸廉衡,侈恩席宠、失张冒势,拙拙诸行违伤朕心,尔既陈言请命于诸司观政,谙练政体,即当孜孜向学累足成步,以报天恩,孰知尔自命不凡狂狂汲汲,擅究户部账本,不知要先行奏报之礼法,致各部守法良人痛心难持,竟接连秘奏,弹劾尔之斑斑无礼之径,令朕疲心倦情,尔当罪否?大明开初,有司即掌刑典,大中至正肺石风清,今特命尔前来旁瞻,跟习祖宗法度,不可再再鲁直冒行,令朕扰心尔。”
董矩及此顿了顿,善意一瞥廉衡,大声继续:“闻听有司今日纠枉惩恶,朕拳拳在念,米菽难进!历朝贪蠹之吏不遑少见,今乃竟有人上侵国帑、下吞民财、分食矿藏达百万之巨者,朕遍览史册,不见此饕!有明来,凡贪六十两白银者,太祖高皇帝即将之剥皮揎草,祖制不谓不严。若以太祖之法,此等凶蠹虽有百身,犹难逃臭死!”
董矩微微喘口气,继续:“朕上承祖德,伤一生灵皆不忍之,唯盼尔等洗心自净!尔等大小罪员若尚存一丝天良,当彻底供罪,悉数缴出贪墨、坦白营私之径、指出党朋罪薮,上天或可给尔等一线生机乎!钦此!”
沉雷一样砸在众人头顶的旨意,砸得大小官员七荤八素。
起初乍听,是训斥驸马爷势如劈竹的观政之行,斥他不遵法度,擅自调阅甚至搬借账本,因而要他来此学习礼法引以为戒。仔细品,王不过是在用小杖施打女婿,告诫他做事要稳做人到慢,从而用大杖敲打着六部五府的人,告诫他们,驸马之后观政,若是有礼有法,就谁都不能阻挠,更不能上奏弹劾!这道旨意,可比那块皇牌明快有用的多!同时让廉衡明白,王对他连月所行基本支持!
此外,旨意里一口一声的“尔等”,任谁都能听明白,直指在座各位,甚至不在此地的其他权柄大贵。王这是在施压,更是警告!阴森可怖的警告!
不然,六部里四部堂官何能俱在?
区区几个“民”几个“小吏”,能大费周章攒挤于都察院会审?
能叫相里为甫坐镇主场?
董矩合拢旨意后,默然伸手将廉衡搀了搀,给足他底气,便慢腾腾乘轿离开。
作为东道主的汪善眸这才趋近相里为甫道:“万事丛错,还得靠相爷拨引指正。”
相里为甫温和一笑:“圣谕煌煌,诸位该怎么审就怎么审!吾等唯需勠力同心,共济时艰。”言讫,相爷坐回居中最高的观审主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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