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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引狼入室


  秋廪未消一个时辰就现身葫芦庙,推鞍下马敲门静待。等待间无意瞅见大门上挂着的榆木楹帖“入我廉家堂,送你状元郎”不禁锁眉,再看眼高悬的横批“老鸹窝出凤凰”直接拉脸:张狂无二的小子,不知谦虚。

  施步正鸟窝里蹬蹬腿儿轻巧落地,先绕马车转看一圈,正待问秋廪这是闹哪出,“吱呀”一声大门打开,洗尽牢霉的廉大胆提着灯笼,抬起就照往秋廪施步正脸上,语调奇横:“来啦!”

  草莽躲开刺目灯笼,浓眉好奇:“你咋知道他会来?俺都不知道。”

  针对弱智,廉衡向来耐烦,凉幽幽先道:“金鳌上钩,好似太公一钓么。”接着葱指点着施步正冰嘶嘶再道:“你,在俺家槐树上坐窝坐地很开心嘛,赶明儿能不能把俺也拽上去,让俺也欣赏一下俺家全景。”施步正脸红脖臊间,廉衡溜蹭下鼻尖再道:“俺洗个澡还得给浴盆,里三层外三层罩麻布,俺知道俺比春林班滴小哥哥(guo  guo)们还长(zang)滴好,但你们也不能这(ze)么欺负俺呀。”

  “……”

  秋廪压制了郁怒,伸出二指将近面灯笼徐徐摁下去,睁了睁被灯笼晃晕的眼睛,方正气凛然道:“我家主子请先生一去。”

  “俺武功那么高,藏得恁个好,你咋发现的?”秋廪未及阻拦,草莽上赶着丢人现眼。

  “啧啧,可真个世子府现世宝”,廉衡倚门板上直叹息:“我廉某人一没内力二没武功,看不见听不着屋内屋外究竟有多少人,自然不知世子府独步天下的高手在俺家槐树上坐窝的事情。不过随便猜猜,你这大兄弟就一脸害臊得上赶着承认,跟你主子请俺‘一去’一样,真是让人盛情难却。”

  秋廪未及盯瞪施步正,草莽一个晃眼,笨鸟玩先飞,夜澜中愤愤然留句:“你爹就该多打你几拐杖!”

  廉衡直笑得腿肚子转筋,欺负敖顷那聪明温润的老实人已使他人生七彩纷呈,不成想欺负脑子单薄的老实人是这么一件五光十色的开心事,咳喘了声,捋顺气儿冲夜暮回喊句:“我爹的拐杖断没世子殿下的铁棍粗!”

  “咣啷”一声,远处传来脆脆的瓦片落地之音。

  廉衡笑得见牙不见眼。

  秋廪堵心坎的郁气已升到了嗓子眼,但他仍极力维持威仪,重重嗽声:“还请先生与我速去速归。”

  廉衡收了笑说句“稍等”嗡咚掩牢大门。不长的等待,秋廪将堵心坎的那口气强行摁回丹田。主子既敢引狼入室必有防狼绝技,他何必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可想归想,他焉能六封四闭听之任之,不悄冥冥秘密调查也不符他坚壁清野的作风。片晌回神,又总觉哪不对,静悟半天眉头突皱,原是这小子一改常态不再毕恭毕敬称念他“恩人”。

  这是要给世子府下马威不是,然而最糟的,是他们竟无法还击!

  廉大胆悄声开溜,廉老爹掩耳盗铃,父子二个也不知谁骗谁。掩紧大门,待秋廪嘱托暗卫密切提放后,小鬼才放心托胆爬上驷马轩车,奈何抬胯未果、弹跳未果,末了一个蛙跳趴到车辕上,蚯蚓一样一节节地滑入高盖车内。自知丑态百出,临落下帷帘前,刮噪了句替自己找补面子:“世子府铺翠销金,十王府街又一琼海玉畔地,打个金凳不能行?!”秋廪闻如未闻,而小鬼在看清马车内景后旋即又是“嗷呜”声儿。尔后,他十分自觉地脱掉泥靴扔车厢外,未几趴马车上,探出颗蒜苗脑袋嘻咪咪道:“这车老大了。”

  虎目剑眉话不多的追影和叶昶互视两眼,终于,不约而同笑出声,低沉不傲,掺在辚辚马车声里,伴着枣骅骏马的几声响啼,缓辔而去。

  敖放、纪瑾这才携人马从阴影处现身,猛狼毒蜂,凶相尽露。

  敖府一府兵问:“公子,世子府轩车相接,说明他真是世子的人,还要再捉他回去嘛?”

  敖放沉默良久,方冷森森道:“走。”

  纪瑾却恶煞缠心,目光犹狠:“怕什么?!”

  敖放:“没必要开罪明胤。”

  纪瑾:“开罪他怎么了?世子府就了不起了?本公子还没怕过什么!他不过是皇上不敢认的私生……”话未尽,人已被一道影子抓着后背心,拎至半空中,纪瑾“谁谁”的乱扑腾惊忙质问。

  施步正冷然一笑:“你爷爷。”接着手一松,毒蜂惊嘶坠地,尔后生气不闻。草莽轻若鸿羽,落纪瑾金辔骝马上居高临下睨着一群人冷声道:“杂碎。”言毕,向屋脊之后暗中窥测的金翼纵身飞近,拎鸡仔似得将其拎到地面,踱近手指微颤的“摊地杂碎”跟前,蹲下身道:“一字不漏告诉谭司监,这杂碎说了什么,让陛下也听听。”金翼喏喏答允,咽口唾沫,未敢迎视敖放寒森森眼神,直接飞身离去。施步正跃上屋脊,冷梆梆再道:“再说一次,葫芦庙,世子府罩。”言毕飞遁。

  廉衡在马车内四蹄乱扑比划着究竟有多敞,忽的“嗷呜”声儿,愁眉锁眼忙忙揉向屁股腿窝子,廉父日暮时分的几拐杖当真打疼了他。狱中十日,本就元气虚耗,焉能承受那几闷棍,好再廉远村再是生气也没舍得下重手,否则他半死不活躺床一月,徒惹家人伤悲。仔细盘算,纵管他上房揭瓦纵管他往来乌叔,廉父皆忍言吞声,这次若非他直逼圣谟宫省,老先生焉忍下手。他趴车内熬油费火涸思干虑,思想却总落不到实处。甚至一时不知,自己究竟在算计什么!原本双拳支颐,末了一声叹息,脸直直朝下,吧唧杵绣垫上,趴地周周正正趴地服服帖帖。

  马蹄铁敲石板上的韵响宛如更夫手里的锣梆,八音迭奏,安枕无忧,树大果真凉又爽啊!昏昏然犹饿,却还是闷沉沉摇睡过去。近半月一梦难安呐。

  待到世子府,一众推鞍落马,香车却毫无动静,秋廪心说好大的谱儿,掀起帘子意欲恭请大架子,孰料入眼的竟是一齁齁酣睡的痴儿。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赶巧明胤与唐敬德从书房出来,行至府门,秋廪瞥见飞身通禀。

  唐敬德难得没笑,冷言冷语问:“你还当真要将他扯进你这洼泥潭里?”

  “他本一潭水。”

  “我无意你们的大事,但有一语奉送”,唐敬德合上骨扇,一派林寒涧肃,“善不可失,恶不可长。你俩别把彼此往更坏了带就行。”跨出府门,他近身马车掀起帷帘,瞅眼齁齁憨儿摇头苦笑,转身对明胤说:“得,他真睡实了,今晚怕是不能同您玩什么阴谋艺术了!就让他少使些心眼,多睡会吧,倒底还在长身体年纪呢。”唐敬德言毕,摇开扇子蹬上自家马车,哒哒消失于夜色中。

  明胤盯眼马车里的人,瞥眼秋廪,秋廪垂眸心想:他要睡死卑职岂能拦住。

  大人物微不可查叹口气,看向率先飞回来的施步正,沉沉吩咐:“拎到西苑。”

  “啊?!”草莽面有难色,被他主子再扫了眼,忙忙改口“属下这就拎。”言讫,廉大胆就被他一个公主抱。形影如电,却不显得粗手大脚,四平八稳飞身一纵稳稳当当奔西苑去。果真是二哥有二哥式温柔。这也是廉某人,初见他时,觉得其可亲可敬的原因。有些人,真的是,乍见之欢久处不厌,譬如眼前这位光风霁月的草莽草大侠,譬如温良恭俭的敖顷,譬如赤子之心的唐敬德,譬如不久出现的乖巧伶俐的蛮鹊,譬如纯素活泼的明旻,还有小大大小和菊九姐姐……这是他廉衡三生有幸,庆相逢的一群人,也是他辜负真心的一群人。

  话休絮烦,说回眼前。

  施步正“公主抱”这一壮举,这一温柔,兴许不想弄醒他;兴许他太瘦太小捧起来就跟捧起条冬眠小毒蛇似得,根本无需扛;再或许出于善良本性,对人对事唯从良心。可他这一举止,却搅得秋廪几人面面相觑。明胤更是黑目沉沉。

  草莽却兀自鄙视着怀中人,临飞纵前嘟囔句:“睡这死?当世子府自己家啊?”

  月亮又大又圆。

  草莽离开后,明胤沉寂片刻,忽问:“鞋呢?”

  秋廪一脸迷茫:“鞋?”未几恍然醒悟,忙看向车辕,残存的一只正悬在辕上,孤独求败。

  草莽将小鬼摆西苑厢房里,懆懆句:“睡得可真够死的,也不怕俺主子将你吊起来打。”秋廪进来后他撅撅嘴儿又说,“他咋跟张纸似得,也太轻了。得学俺,多长些肉才扛冻啊。”

  “份量虽轻,心思却重。”秋廪不咸不淡的点评,草莽闻之一颤。

  翌日未及鸡鸣,清夜尚黑,廉大胆便被饥肠叫醒,小两天滴水未进他还真是烧心烧肺地饿啊。眼还未睁呢,就开始嘟囔嚎奶吃:“小大啊大小,给兄长去拿块饼来啊,不要告诉拐杖呐。”

  一声鞭响:“想吃饼,先问我这鞭子答不答应。”

  小鬼囫囵个吓醒,顿然坐直,鉴辨出性烈如火的追月,咽口唾沫道:“女……女女将军”,环目四顾,急速反应身处境地,一万个蒿恼自己怎就睡成具尸体。忙爬起身整肃袍服,揖手告罪,“草民困乏,不自知竟睡死过去,还望女将军息怒。”

  追月收紧鞭子,不屑废话,只道:“我家主子书房等,速度。”

  廉衡下榻就是“嗷呜”一声,追月瞪过来时他将捂屁股上的手狼忙交叠于身前,读书君子道:“鄙生的君子舃履呢?”追月冷“嘁”了声,面背着他,将施步正刚放门口的弓靴,用前脚尖一蹬,弓靴就双双扑过来,廉衡忙忙躲开,摆个受惊的小表情,尔后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一时无从下脚。追月将鞭子在手心里一下一下地掂着,廉大胆没胆再追问他的鞋究竟在何方以及这双朝天大靴子又是哪路神仙的,恹恹穿上,跑鎏金盥盆边快速净手净面,跟随她奔往明胤书房。

  一路走得坎坎坷坷,拖靴子噪音四处回荡。

  沿途揽景,果然:尽瞻宏丽。

  位于宫城东安门外、十王府街正中心的这片阔近百亩的崔嵬楼宇,本是圣祖宠眷一时的辽王府邸,皇家禁囿,明皇在夺嫡之争中胜出后,辽王幽囚古北口,这座恢弘煊赫的府邸便由内阁管辖十余年,尔后赐予明胤。辽王乘势前风雅无双却也极尽奢靡,修建此园时请来一批苏州的建园高手,班匠用暗道勾连惠通河,耗时八年方修建成:寸壤因势导利,高者为台深者为室虚者为亭曲者为廊,黄山假石峻峭凌云,芭蕉修篁翠色掩映,藤萝蔓挂曲桥花榭,莫不错落有致。真是,蔚为大观。

  廉衡四目发直,吞咽口口水,折拐半柱香的藻井游廊才入眼座闳宇崇楼、神霄绛阙。这座碧耸入云的楼殿,本是辽王赏曲听戏的雅地,明胤入主后,将内里的彩云幔帐兰膏银烛等奢靡布景,悉数裁撤,另行藏入几万卷古籍书简,辟成座独一无二的庞大书房。

  书房外五英昂耸在晨曦暗光里,个个如猛虎插翅,廉衡一丢昨日拽哼哼架子,耸脖缩肩板鸭子似得频频点头示好,呲牙一笑,摸了摸身侧将军柱,环眼碧瓦朱甍,再嘿嘿一笑,奉承道:“听荷风瞻霁雪,寄情鱼鸟品藻英华,想不到,世子殿下也是位吟风弄月的雅人儿,藩邸更是蟹屿螺洲,箬竹被覆,处处疏朗雅适,真可谓移步换景呐。”

  施步正抱着刀油然不屑道:“酸。”廉衡闻言,滴溜地转下眼珠子转向他,草莽却防备十足狼忙问,“你又想搞什么鬼?”

  这话说的,多么难听!廉衡呲牙一笑眯着眼道:“昨晚误会,误会。”施步正哼了声昂首天外,廉衡凹下嘴,四下打量六英,油然感叹,“秋恩人身形纤长,双眸黑白分明,心细如发而行事谨慎,言必有中,果然是能为世子殿下坚壁清野的六英魁首。日后,若有看不惯我廉某人的地方,莫憋着,当讲则讲,还有,莫逼我太甚留我条狗命,大家共同进退嘛。”

  秋廪神色惊变,哽凝无言,廉衡却阅兵似得转向草莽继续道:“至于施大侠嘛,河目海口身形魁颀,虽说心拙嘴夯常常着三不着两,倒也吕端大事不糊涂,是俺喜欢的嚼倒泰山不谢土、刚肠嫉恶的硬汉。嗯,老伙子,不错不错。咱哥俩以后继续背着世子爷喝黄汤便是,听说云液坊的酒又贵又好喝。”

  施步正语无伦次:“俺……俺从……不……不喝酒。”

  叶昶听到他的钝舌申辩,嗤然一笑,而廉衡也收了哗啦啦的笑,转向他继续吸溜下鼻子道:“至于这位英雄,小子不甚了解,但论及施大侠只有您在笑,想必,您与他性情相投,亦是位云龙豪气的正性人物。不过您眼力劲要比他‘五十步’强多了,是个平流缓进的好剑客啊。不过,咱能不能别像他额前留两绺髦,飘来晃去蟋蟀似得。”

  “谁谁像蟋蟀了,你小子把话说清楚?!”施步正铜眼大瞪再装凶狠。廉衡忙缩脖缩拳佯一声“好怕”。

  “五十步?”叶昶追问:“何以称他五十步?”

  “小子自称‘百步’。”

  “‘百步穿杨’嘛?!”白鹞不无嘲讽。

  廉衡:“错。是‘五十步笑百步’。”

  白鹞冷笑半声,诘问:“你倒挺会相面,本大侠什么样,你倒说说看呐。”

  “唉,岂敢,大侠跟您肩上的那只鸟一样,明眉锐眼,骁勇善斗,小子焉敢乱评。”

  “这是雀鹰!”

  “鹰也是鸟么,鸟纲卵生。”

  施步正、叶昶和追影笑得擞擞而颤,还不敢放声让屋内人听到,追月本想给他一鞭子让他快些滚进去,但不知为何,观他条条点评切中要害,油然张口问:“你倒说说看,姑奶奶我如何?!”

  廉衡一步三|退。一脚退入门内,一脚留在门外,趴门框上缩脖缩脑道:“姑奶奶撮盐入火的,眼犄角儿都洒着股辣劲儿,小子不要命了评价你。”

  追月柳眉倒蹙,手中的玉穗红鞭不由散长,千钧一发间,屋内一瞬力逮的大人物,屏息凝神冷沉沉道:“莫嘶。”

  小鬼挠挠脖子,啃着下唇耸肩缩脖低着头走进去。为防不测,六英尾随他守在门口,密切注意他动静:万一他是个技冠群雄的武林高手呢?!而“高手”正兀自低头寻摸着如何招这世子爷喜爱,甫一抬头就是一声“咦”,咦的个婉转悠扬惊天动地。六英迅疾进门,见他四望惊呆,合不拢嘴,纷纷摇头,便在追月“大惊小怪”的鄙薄声里次第退出,草莽则碎叨叨念句“没见过世面。不过咱主子的藏书比弘文馆都多,除了文渊阁谁敢相抗。”

  纵然书多不代表读书多。

  但这书山书海书墙书梁对廉衡震荡之大,那一刻只有他自己知道。小鬼三咽唾沫,末了一声嗤笑心底自嘲“他还真是个随风膨胀的猪尿包。”原以为极尽豪奢的世子府,便是书房也要彩云幔帐兰膏银烛,事实却截然相反,除两扇厚重的雕花大门和一扇轩窗外,余下墙壁镶满书籍,而这,仅仅是北面二楼深处成排成列的书架剪影罢了。原本学问深藏者,大多厚重不言稳重规矩,譬如儒父、远图公和敖顷,以及,眼前这位,知识于他们是秤砣,压得愈来愈稳,于他则是炫富。

  半晌回神,看着端坐于沉香书案前,对他的大惊小怪置若罔闻的山清水秀,温吞一笑。不管眼前人是喜欢书,还是喜欢这坐拥书城的感觉?那一刻,廉某人心口倏然怦动。末了踱近他低低喃喃道:“好多书。书好多。”

  明胤本待他继续耍花腔,尔后冷然制止回归正题,然而就这低低喃喃的五字,竟叫他五心不稳,静寂片刻才对环顾词目的小鬼温温沉沉道:“坐吧。”

  廉衡“嗯”声应坐,旋即却“啊”一声惨叫,接着蹦豆儿一样蹦天三尺,六英闻声再次冲入,却瞧他赧着脸揉着屁股害羞句“被我爹打肿了”。追月冷着脸捏紧长鞭瞪向他,大意:再一惊一乍扰主子清静老娘我给你几鞭子。

  廉衡满脸无辜地抿紧嘴巴,耷脑片刻复又抬眉四处瞅,未几便逛逛游游如入仙境,钝憨憨念叨,“原以为南充的员外郎书舍,是天底下藏书最多的地方,后来觉得是万卷屋,再后来觉得是弘文馆,尽管还没进去过呢,不过今日,我觉得自己应见到了真正的文山书海。”

  “喜欢这里?”

  “嗯。”廉衡摸出一卷书万分乖巧地看向他,几经犹疑生怕被拒,问:“我……还能再来吗?”

  明胤垂下眼睑,不置可否,“坐吧。”

  “喔。”

  天长地久的沉默。

  “仇敌,是谁,你当真知?!”明胤一字一顿,抬眸端详着落座下首的稚子,越看越像:芳兰遗爱,芳兰,是那个人嘛?当真是他的沧海遗珠?

  他盼着是,又盼着不是。

  “嗯,知道。”廉衡笃定颔首。

  又是番天长地久的沉默。

  “金翼,了解多少?”

  “金翼?难道,除陛下甄选的保护四子安危的十二金翼外,还有?”明胤微微颔首,廉衡眉头直攒,不由捏紧袍角:“我曾听说……”

  “不假。”明胤瞥着他搓捻布袍的手,先一步作答,尔后唤秋廪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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