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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菊九之生


  秋廪亲自端着两粥两菜进来,廉衡伸长鸭颈觊觎眼粥食,砸吧下嘴:“难得我也有份。”

  秋廪揶揄道:“你若乖巧一些,日日都有。”

  廉衡皮皮一笑,转口就道:“发兄,可想看工部户部,同时被咒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秋廪夺走他筷子勺子,藏于身后,顾不得其如发如发的调侃,直问:“你又要兴风作浪?!”

  钻天打洞廉某人:“不然我跟来谯明山干嘛?舔你主子脸啊?”

  秋廪……“粗俗。”

  明胤……黑着脸瞪他眼:“戒急在忍。”

  廉衡托腮赧笑,晃晃他月白广袖,忽然着南不着北的道:“殿下尚玄黑,我尚月白,我两并一块,得是黑白无常咯?”说时他趴近明胤,语调温吞,辞气阴森,“专索人命。”言讫,还嘚瑟的挑了挑眉。气氛极具挑逗。

  儿子(施步正)丢了老婆(明胤)也要跑了的秋廪,终忍无可忍上手了。只瞧他拽紧廉衡后背心,将其扳端正,丑凶丑凶道:“离远。”尔后才劈面质问,“同时咒?你有多大能耐?知道追月怎么说你,三斤的鸭子两斤半的嘴!京城小孟尝,您这嘴啊别太利。祸从口出,劝你安分一些。”

  廉衡对他情敌般的丑凶和时有时无的锋利,已逐渐适应,定定待他说完,才缓缓道:“来之前,我去找过狸叔:一,户部下月俸银,意欲挪用河道修缮例款。二,今年桃花汛菜花讯虽不算严重,漂害人户不多,但真正会造成流民四起的伏秋大汛,才开始蓄势待发。”

  秋廪:“尤、钱、曹三位大人,才去云南,若把主意再打到太子工部,万一招他反扑,岂非得不偿失。”

  廉衡:“有刀可借,焉需自己动手。”

  秋廪:“借刀?”

  廉衡:“工部叫户部挪不了银子,百姓叫工部过不了好年。”少年冷冷再道,“在其位不谋其政,不知什么是吃进去一斗吐出来三升,不知什么叫天道好轮回,焉能长记性。”

  秋廪思忖片刻:“你想给工部去信?”

  廉衡摇头,搓摩着拇指螺纹,道:“天下人,十之八九逻辑薄弱、情感丰富,极易受冲动钳制,更易被击中软肋,随波逐流。”小鬼顿了顿,尔后撮着拇指螺纹,不疾不徐再道,“极具煽动性、说服力的话,会让他们群起而攻。”

  秋廪哑口,看向明胤,大人物静水流深的模样更像一种默肯,秋细心蹙了蹙眉,问:“想让我怎么做?”

  “沿河州府,包括京城,传几首童谣,再找些说书先生。”

  “就这么简单?”

  “不出半月,待事态发酵,你就会看到,人类共情能力有多强。”

  “这极易引发民众恐慌。”

  “恐慌与否,平头百姓日子照过。但,官爷们,将对水患高度重视。”

  秋廪心神难安,只能看向明胤:“主子?”

  明胤:“照办。”

  秋廪:“是。”

  明胤盯着廉衡,沉缓道:“只此一次,之后,弘文馆静心向学。”见其乖巧点头,大人物破天荒地开始大肆引经据典、费唾沫教喻:“你可知‘齿刚则折,舌柔则存。好斗必伤,好勇必亡。百行之本,忍之为上’;可知‘善游着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可知‘目见百步之外,不能自见其眦’;可知‘多欲亏义,多忧害智’;又可知,‘逐鹿者不顾兔’。”

  受宠若惊的廉打洞,觑眼秋廪,点了点鼻头,赧色:“啊哈哈……原来殿下喜欢《淮南子》。”

  秋廪接茬:“主子喜欢《政论》《昌言》。”

  廉衡抿耳,再次赧色:“这倒挺符合殿下的气质。”

  明胤盯瞪他眼:“论正事。”

  廉衡咳喘声肃容正色:“虽说逐鹿者不顾兔,但若是玉兔,喘口气功夫,停下来打一只亦不是不可。陛下心头有四件病,一党争,二边备,三钞法,四水利。一且不论,二三四弊病,殿下就不想在十年内整饬干净,铺稳日后社稷江山?”

  秋廪:“陛下心头病,你又如何得知?”细头发顿了顿再道,“你非政治中人,何以论政时总能一条一缕?你背后究竟还有谁?”

  廉衡哑口,目视明胤。

  明胤:“秋廪。”

  秋廪默然。

  廉衡苦笑半声:“发兄,我在您这,动辄得咎,也是怕了。”

  秋廪:“我就是觉得,陛下心头病你又如何能肯定,没别的意思。”

  廉衡挠挠脑门,勾头解释:“党争钞法且不论。边备松弛,鞑靼年年越过长城,南犯抢夺粮畜,人人心知;河道不安,黄河三年两决堤,江淮动辄成泽国,平地引舟,流逋遍地,有谁不知。徭役苦不堪言,这些需要多解释嘛?!我不过说了四件病,陛下心头究竟五件六件七八件,只他自个知道。”

  明胤:“谨言。”

  廉衡:“喔。”

  秋廪抿舌不语,道歉没可能,反正他俩互呛也不是一两回。闷骚片晌,才道:“主子尚未涉政,你也没入仕,弊病再多,又能如何?”

  廉衡:“棋呢,要边布边下,既有三五年长局,亦要有一时短棋。我保证,这回,看似短棋,绝对是为给将来铺路。信我。”

  秋廪:“主子信你,我岂敢不信。”

  廉衡:“嘿嘿,那是因你主子深知,俺心里只有他一个,没别的高枝。”

  明胤修眉微动。

  秋廪却吸溜下鼻子,郁郁道:“就会蹬鼻子上脸。要散播什么,快说快吃,粥都要凉了。”意识到是两碗粥,忙又恭谨道,“从速说与我,饭菜都要凉了,不可影响主子进食。”

  廉衡心说你这根欺软怕硬的细头发啊,咳了声:“能说会道的说书先生,最能支配凡人的恐惧,叫他们编排些水难故事,穿插散播三条消息:一,今年‘春汛’不严重,是因将洪峰都攒到了伏秋大汛上,更攒到了‘凌汛’上;二,工部尚书丰四海与‘总河都运使’何道壅,作为总理天下水利的父母官,已早早预料此事,正俾夜作昼地制定水患良策,除向户部申请银子外,他二人甚至菩萨心肠,要捐出一半家产来救苦救难;三,朝廷意欲,发动一场庞大的‘官捐’。”

  秋廪:“可还有?”

  廉衡摇头,自怀内掏出一荷包,内里抽出三张纸,精精巧巧写着三首歌谣:“这是童谣,坊间传唱即可。”

  秋廪嗤笑接过:“你还真是,早就绸缪了?”

  廉衡嘿嘿一笑,转看明胤:“虽不能保证他们会吐出多少,但能保证两点:一,自身难保的户部,绝对会咬紧国帑裤腰带,丰四海只会当消息是由敖党故意放出,两党僵上再僵,就让他们先内耗两年吧,元气有损没补,届时易收拾;二,陛下及河道百姓,都盈盈望着丰四海何道壅呢,他二人若再无建树,伏秋大汛死伤如旧,陛下不撤他职,百姓保证掘其坟。之后半年,乃至三五年,工部自要殚精竭力疏理黄淮。太子忙于操持他们,也就再无精力盯着云南。”

  秋廪:“一石二鸟?”

  明胤:“想一石四鸟,也得看看,天时地利人和。”

  廉衡避实就虚:“饿,吃吧。”言讫一把薅起明胤桌前书纸,推开砚台,将粥菜摆开。

  秋廪见状,不再多问。正待恭退,明胤再嘱托句:“待陛下过问此事,将丰四海何道壅,近年凭借天堑所得贪墨,挑拣一些,秘赠纪盈。”如此,两党互相咬紧,焦点只在党争,就无人肯去探究,歌谣究竟从何而来。秋廪领命退出,临关房门,再看眼一大一小俩身影,又酸又甜。老实说,这二位拢一块,龙虎并行,一时瑜亮。自己失宠就失宠吧。

  可廉衡这头“虎”,却又分明是养虎为患。

  蛮鹊那一声“阿玉”,瞬间激起主仆心间,牢牢搁浅的傅氏一门傅钧预,可主仆二人当即否定了他们自己。毕竟廉衡进士出身,科考暗房搜身,可不是闹着玩的。

  明胤并未有动筷子打算,廉衡挠挠眉心,拾起汤勺强塞给他,皮皮一笑道:“殿下就吃一丁丁呗。您若肯吃,我就告诉您,我的秘密。”

  明胤微微摇头,并不信他。廉衡却蓦地握住他意欲放下汤勺的手腕,拦道:“我说真的。”

  明胤肩胛一瞬紧绷,心知廉衡这是要跟自己摊牌了,他既紧张又抗拒,又很想知道他埋藏心底的秘密究竟是哪个,纠结半晌,方松了松廉衡握着的手腕,廉衡适时放手。世子爷照理闷不吭声,末了,竟然象征性地薄吃两口。

  薄吃也是吃啊,廉衡刮刮鼻子,依言道:“我本姓傅。”

  明胤纹丝不动。廉衡却拎起只筷子,脆脆敲下他粥碗,世子爷垂睑,再薄吃两口。天知道,那一刻,世子爷咽下去的是钉子还是粥。

  “我父亲,字廉幨,号衡翁。”廉衡言讫,抬眸再次敲了敲他碗,被牵着鼻子的大人物始终乖如绵羊,毫无反抗能力地,再次薄吃两口。那一刻,廉衡心底吃笑,这一头狼皮羊啊,平时倒装得个清锅冷灶简傲绝俗,多累,应该比他这只羊皮狼,更累。

  “您和秋廪,早猜到了我是,前太傅,私生子,对嘛?”廉衡说时苦笑,连笑三次。筷子再次敲响世子爷粥碗,“再吃点呗。”

  大人物依言再吃两口,好在秋廪不在,若他在,岂由他主子如此遭人摆弄。可无论如何,意愿,皆来自于他主子不是?!

  “您怎么跟小孩一样,哄一句吃一口。”廉衡放下筷子,趴桌上说:“即便狸叔、捕风什么都查不到,以您智谋,肯定会猜到我姓氏。”

  明胤放下粥碗,一默如雷。

  廉衡从桌上爬起,托腮再道:“我父亲,可曾对您有恩?”

  明胤哽凝一刻,终问:“为何这么说?”

  廉衡皮皮一笑:“您对我好啊,过好。这平起平坐的,谁敢肖想。”

  “去睡。”明胤掩饰住所有情绪,意欲屏退他。

  “我给您磨墨吧。”小鬼拾好粥菜,端起送出门外,交给守夜的追影,捶捶胸膛,指着下去一半的粥碗悄声道,“厉害吧,叫你们心爱的主子吃了一半呢。”

  鬼晓得,他叫明胤咽下去的,是粥还是钉子。

  追影看着另一碗,问:“小先生没吃?”

  廉衡:“不饿。这里有我,你去休息会。”

  追影:“无事,今夜本就由我值夜。”

  廉衡推他几步:“去吧,就没见你们休息过。你家主子身手不凡,又有侍卫巡夜,贼人来了保证直接摁案板上。放心放心,快去快睡。”追影挠挠头端着饭盘离开。小鬼退回屋,见明胤依旧沉檀凝香纹丝不动,耸耸肩未以为意,只将方才囫囵收起的笔墨纸砚重新摆开,加倒些水拿起磨条拾本书,边看边磨。光阴清浅,不知不觉墨汁就溢出砚池,他还浑不知地在那磨。

  明胤探手止他:“足矣。”

  廉衡回神:“啊哦,好稠。”

  明胤抽走他手中书卷:“去睡。”

  廉衡嗯嗯地摇头抢回来:“我一随溜儿,您不睡我不睡。”说时又兴致勃勃看起书,不消一刻又没了反应,钻入他万千世界万千思想里,眉目时而微蹙、偶尔舒展,忽又洞悉什么似的淡淡偷笑,仿佛他正行走于墨色世界,与书中各色人马侃侃泛聊。明胤凝眸望着他,一边心生惶恐一边涌份安宁,惶恐来自于昌明十年的血膻味,安宁却是眼前人切切实实带来的福禄祯祥。他忽然明白,为何敖顷宁愿弃了国子监宁愿不去弘文馆,也要坐涌金巷槐树底同他看书论道了。他在书本面前,凿凿实实是块玉。

  翌日早,卯时即醒的廉某人,捧着本《尔雅》敲响蛮鹊房门。被下药的蛮鹊,尚显晕沉沉软绵绵,缓缓打开门,不料廉衡探手就是一毛栗,给他醒神,道:“吃早饭前,必须看到‘释亲’第四。这部书不仅是辞书之祖,还是典籍,方便我掌握你学识程度。”

  醒神的蛮鹊,看着故作严肃的廉某人,“嗯嗯”答允。

  廉衡旋即捧着自己的《帝国野史》,乐乐陶陶望山庄的后山顶去。那个水灵灵的丫鬟春雨说,山顶尽头,是处会当凌绝顶的悬崕峭壁----功过崖----犹如斧削,临渊止步,云缠雾绕,浮翠流丹。景色一绝。他岂能不去。

  蛮鹊盥洗毕,三清水秀刚坐藤架底翻开书卷儿,施步正忽地倒挂他眼前,两绺蟋蟀毛飞流直下,吓得他一激灵,道:“施施……施领刀。”

  草莽:“大清早看什么书啊,走,哥带你到山顶上蹲马步打毛拳。”言讫,不待蛮鹊辩驳,拎起他后领子,似跑似飞,四条腿呼啸过岗。

  廉某人大气不接二气,爬上山顶,揩掉额间沁汗,喘吁吁地问追影追月:“就你俩,他们呢?”

  追月虽未睨他,却也不作搭理,但这种态度委实也算一种进步。

  追影则温顺道:“秋廪,回京办事去了。施步正,刚下山,说要训练蛮鹊,会飞树。”

  廉衡失笑:“这直筒子烟囱。”

  天青水绿山蓝,侧耳又有隆隆涧响。云深林深处,施步正有心喂蛮鹊几招防身术,倒也挺美。廉衡颔首离开,望山顶平台去,追月正欲阻拦,追影拦住她,眼神示意无需。小鬼短腿一步作两步,悠悠荡荡,未几,就瞥见一龙飞凤舞的长影,“啧啧”两声呆看片刻,便拾起根木棍,小偷小摸跟着人花拳绣腿胡比划。

  明胤视若未视,犹自龙动,颇有卖弄之嫌。直待余光瞥见其不再随他狂舞,方敛了剑铓,望向他,问:“怎么了。”

  廉衡丢掉木棍:“没什么,扎根刺而已。”

  “过来。”

  “喔。”小鬼垂头捏着手心望他走近,道:“我将它尾巴挤出来,殿下帮忙抓出去。”

  “这是一根嘛?”明胤沉眸。

  “量词而已,说多了夸张。”

  “拾起倒刺木棍,就没知觉?”

  廉衡不想被他苛责,便打马虎眼道:“嘿嘿,殿下飞龙在天白鹤舒翅,我看呆了嘛。”

  “话多。”明胤拍掉他抠抠挤挤的手,伸出二指将他手掌托近,细细黑黑几根刺,也不是什么内力花把式能搞定的,末了短叹一声,“下山去找药鬼,挑出来,敷点药。”

  “嗨呦。又非万金之躯,三五根刺而已,找郎中您不嫌丢人我嫌现眼。”

  “下山。”

  “时不我待,去看书咯。”言讫,抽回手,急溜溜就跑。

  明胤跨前一步,一把拉住他:“听话。”

  廉衡嘚瑟瑟地摇头摇尾道:“不听。我要去后山,听说‘功过崖’斧削四壁云缠雾绕的,一绝,我要去。”他将尾音拉得又俏又长,可见心情大好。能不俏不长嘛?药鬼神乎其技,菊九日渐一好,痊愈在望,而蛮鹊亦没伤着什么根本,性情又逐渐开阔。他廉某人没俏上天那也是因为含蓄。

  明胤没辙,索性攥紧他后衣领,半拎半拖,拽着“哎哎哎哎哎”的人直望山下去。

  追影追月互视一眼,意味深长。

  树杈上的施步正蛮鹊互视一眼,表情更耐人寻味。

  至半路,廉某人乖巧安分了,明胤才放开他后领子。二人交叉废话。

  “昨夜子时才出书房,这才卯时,上来做何?”

  “赏景啊”,廉衡拽平后翘到脑勺的衣领,嘻咪咪道,“花师兄说了,祖父看管过严有损我野性。”

  “信他,愚蠢。”

  “别说,花师兄可教会我不少深奥学问呢。”

  “是么。”

  “吃喝嫖赌逛,坑蒙拐骗偷,打骂犟顶横,馋懒奸滑蹭。”

  “……”

  “您觉不觉得,这闲人探看菊九姐姐过于频繁了?”

  “嗯。”

  “我老觉得,他俩曾有一腿。”

  “……谨言。”

  “喔。我觉得,他俩会成为莺俦怨侣。”

  “为何?”

  “直觉!”廉衡拦他面前,忽问:“殿下,明年您就及冠了。陛下铁定会赐婚,您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明胤瞪他眼:“多虑。”

  廉衡嫌弃道:“待西施、毛嫱而为配,则终身不……”话未尽,明胤已将他拨拉到一边,兀自望前去。

  蛮鹊被施步正练到一身大汗才回来,回来后揩了揩脑门汗将书藏背后,我我我的半天不敢同廉衡讲,他只看了一页书,廉衡则故作拧眉,递他碗黑乎乎苦药,丑凶丑凶道:“喝。”

  蛮鹊:“这是?”

  廉衡:“长个的。”

  草莽看不下去:“长个?骗谁呢!”廉衡瞪他眼,擀面杖只好挠挠脑勺,同情眼蛮鹊,尔后望向白云。

  蛮鹊喝完后苦着个表情,廉衡叮斥道:“男子汉大丈夫,日日一碗。”

  草莽再大惊小怪:“日日?!”

  “看不到‘释亲’第四,早饭不得食。”廉衡端着药碗,大步子离开。甫一转身,人就笑得见牙不见眼,直拐进明胤书房,比划着说欺负蛮鹊要比欺负敖顷施步正好玩多了,因为更听话呐。简直,在蛮鹊眼里,他就是神,他即是佛。

  “没毛病吧。”草莽望着鼻孔朝天的犟颈子背影,拍拍蛮鹊垮下去的肩膀,道:“惜命,别听他的,吃饭要紧。”

  “不可。”蛮鹊捧起书道:“阿预是为我好。”

  “阿什么玉,俺还阿铜阿铁呢。”

  “施领刀先去吃饭,蛮鹊看书。”言毕,少年就乖乖顺顺地坐藤架底,全神贯注。

  谯明山管家叫禄伯,按廉某人自我解读,就是他与世子府福伯,是福禄双全两兄弟。禄伯两年前收留了山脚猎户两闺女,春雨和秋雨,作为谯明山唯一两女婢,苍翠中点缀出两抹嫣红。廉某人自来熟没两日,就借教俩姑娘识字、写字之契机,数次握紧俩姑娘小手,成功撩拨熟了姑娘们芳心。让同在一旁的蛮鹊无奈外无奈,让远观的唐敬德无语外无语,让四英鄙薄外鄙薄。唯有明胤,沉默外沉默。

  第七日蝉鸣,菊九在春雨秋雨扶持下,庭院中一步两步。唐敬德远远望着,神思安然。

  第八日蝉鸣,秋廪再次返京,这根“细头发”行事高效靠谱,沿河州府、京城逐渐喧哗。

  第九日蝉鸣,蛮鹊随施步正已能打出一套不像样毛拳。少年毕竟是簪缨子弟出身,自小有书本熏陶,一本《尔雅》他倒理解通透,廉衡满意噙笑,尔后直接上了本《吕氏春秋》,美其名曰测试他家国情怀。自己则拿着本《后宫野史》逍遥自在。

  第十日蝉鸣,年年闭食半月的世子爷在廉某人痴缠下,早已被迫荤素不挑。而二人舒适平等、近似鱼水和谐的相处模式,自此奠定。

  第十五日蝉鸣,药鬼将专为廉某人调配的药方递予他,难得沉默,廉某人亦沉默接过。尔后,谈不上悬壶济世的药草堂头头,归途黔灵山。一行人,亦车马辚辚望京城去。唐敬德死乞白赖钻菊九马车,并厚颜无耻、极尽手段地将廉衡蛮鹊排挤走。落地的廉某人,只能乖乖爬明胤马车内,而抵死徒步的蛮鹊,被施步正一把捞枣骅大马上,借机授骑马绝技。

  画风统一谐俪,和乐且湛,终将一辈子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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