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林星陌转身过去开门。
刚打开一道门缝,就闻到甜甜的香味从外面飘了进来。
他低下头,果然看到一个大约十岁的男孩子站在外面,手里捧着个瓷碗,正仰头对着他笑:“林哥哥,你回来啦。”
林星陌颔首:“小峰。”
云杉小筑都是一梯两户,这是他邻居家的孩子,平时偶尔会碰到。
小孩将捧着的瓷碗递到他面前,不算大的瓷碗里,装着几个白白胖胖的汤圆,在细腻乳白的汤水里飘着,散发阵阵暖暖的甜香。
“明天是冬至,我家煮了汤圆。”
小孩脆生生道,“是我外婆搓的,她让我给你端一碗过来。”
林星陌看着那碗汤圆,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嘻嘻,那我回去啦。”
“汤圆节快乐!”
小孩朝他挥了挥手,蹦跳着跑回家,对面敞开的门里,隐约能听到老人家慈祥温柔的说话声,等门关上了,就彻底听不到了。
林星陌在门口站了一会,直到瓷碗都不怎么烫手了,才转身进了屋子里。
“啪嗒——”
屋里的灯全部打开,光线充溢。
暖气呼呼地工作起来,勉强将这一室的寂静清冷赶了出去。
林星陌捧着那碗汤圆,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餐桌上,这才将脖子上的围巾摘下,又脱下大衣,一起扔向沙发。
他拖开椅子坐下,慢吞吞地吃起了汤圆。
明明不爱甜食,他最后却认真把这碗汤圆吃了个精光,连一点点甜汤都没有剩下。
一碗热乎乎的汤圆下肚,暖意从胃部传到了四肢百骸。
林星陌起身进厨房,把空了的碗仔仔细细洗干净,然后小心地放进了消毒碗柜里,准备等第二天再还回去。
等他洗了澡窝进沙发,这才有空看手机。
巫良玉学长:【星陌,到家了吗?你今天能够过来,我很高兴……以后有空可以再约你吗?】
又往下翻——
哥:【小陌,明天冬至,要回家还是……跟许毅?】
许毅准备跟他离婚的事,他还没有跟其他人说过,包括他哥。
明亮的手机屏幕在黑暗的房间里,有些刺眼。
林星陌随手回复两人,然后将手机一扔,抱着抱枕侧躺在了沙发上。
清幽的月光从屋外照进来,即使没开灯,也能勉强视物,他微抬眸,呆呆看着对面的沙发上的大衣围巾。
准确地说,是那条围巾。
看着围巾有一半滑落在地上,他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伸手拿过来,叠好塞在沙发里侧,这才重新躺下。
慢慢地,他再也撑不住地闭上眼睛。
青年纤瘦的身影蜷缩着,明明沙发于他而言狭窄逼仄,他却像是十分习惯一样,安然入睡。
只不过这一晚,林星陌睡得并不踏实。
清晨的光线落在眼皮上。
他被冷醒了。
迟钝的感官开始复苏,林星陌闻到了泥土的腥味,混杂着露水的冰冷冲击进他的鼻腔。
“啊嘁——”
他小小声地打了喷嚏。
心里有所预感,林星陌睁开眼睛,果然就看到了与睡觉前完全不同的环境。
他淡定地支起四肢,盖在身上的落叶纷纷往下掉。
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再看周围墨色的树枝和枯黄的落叶,还有灌木丛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的街景,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他的梦……
跟之前的续上了。
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口处蔓延。
林星陌觉得,这应该是喜悦。
在这具小小的幼猫的身体里,他似乎能感知到一些情绪,不知道是属于他自己的,还是这只幼猫的。
或许,这一切就是一个带着荒诞色彩的梦,但林星陌必须承认,他有些沉迷这样的体验。
不过即使真的是个梦,他也不能任由这只幼猫死去,那是一种强烈的求生欲,甚至比现实里他自己的,都要强烈得多。
林星陌看了看周围,这里是他那天晚上躲着的小树丛。
大概是小猫的生命力顽强,竟然在这么艰难的环境下,也没有饿死冻死。
“咕噜咕噜——”
刚想到饿,空荡荡的胃部就发出了抗议。
林星陌钻出树丛,小心地探出脑袋,观察路上的情况。
正值清晨,还没到早高峰的时候,路上有不少赶集的行人,但比夜晚的车水马龙好得多。
他又看了眼于幼猫而言不算矮的花圃,一时竟想不起之前是怎么跳下去又跳上来的。
感受着四肢的软绵,林星陌没有冒进,而是慢吞吞地转过身,然后探出了自己的后脚,费劲地往地上磨蹭。
就在他终于够到地面,准备松开扒着花圃边缘的前爪时,一道阴影笼罩住了他。
林星陌一顿,侧头看过去。
背着书包的少年,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正低头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着光,闪烁着惊喜。
“啪叽——”
前爪一松,小猫咪摔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
见状,许毅急忙蹲下,他朝猫咪伸出手,只是到了一半,又停在半空。
他没有忘记,昨天遇到这只小白猫时,它对他的抗拒和害怕——虽然很喜欢猫,但他好像一直不受猫咪欢迎。
在他犹豫迟疑的时候,摔在地上的小猫咪已经重新爬了起来,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第一时间跑开。
这个发现,让许毅低落的心情再次雀跃了起来。
“你还记得我吗?”
他的手还停在半空,想靠近去摸又不敢,最后还是收回来,从书包里摸出自己的早餐。
一阵窸窣声响中,白色透明的塑料袋被打开,露出两个热乎乎的白包子,顿时有一阵香味飘散了开来。
“咕噜——”
林星陌闻着那香味,第一次知道,原来普普通通的白包子,竟然可以这么令人垂涎欲滴。
只不过,他毕竟不是真的猫,即使眼睛都看直了,他也没有动,更没有急切地喵喵叫着跟少年讨食。
许毅也没有觉得有问题,只要猫咪不见到他就跑,他就已经很惊喜了。
他撕开带褶的包子,将里面的肉馅弄出来放进塑料袋里,再把另一个包子也拿出来,然后把袋子卷开放在地上。
“给你吃。”
少年说着,还往后退开了两步,一边看着小猫,一边啃起了包子皮。
林星陌看看他,又看看用塑料袋垫着的肉馅,终于没忍住,朝放在塑料袋里的肉馅走了过去。
肉馅诱人的香味,早就让接近一天一夜没吃饭的小猫咪饥肠辘辘了。
他看着面前的食物,下意识地伸出手,结果在看到脏兮兮的爪子时,又嫌弃地收了回来。
犹豫少顷,林星陌直接弯腰低头。
粉色的小舌头探了出来,灵巧地舔了舔,热乎乎的肉馅,有些许烫,不咸不淡,特别香。
林星陌可以肯定,这是他有记忆以来,吃过最好吃的食物了。
就是这个进食的姿势,也是从未试过的。
因为烫,他耐着性子慢慢舔着,小猫舌头上的倒刺,每次都能勾起一点点肉沫,然后被咽进肚子里,填充空虚的胃部。
虽然少,但能够吃到干净新鲜的食物,已经让他感到满足。
至于第一次用舔舐的方式吃东西,一开始是有些别扭,但他很快就适应了。
许毅望着进食的猫咪,不由咧了咧嘴,俊美秀气的小脸上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他能看出来小猫咪很饿,但它吃东西的样子却慢条斯理的,认真又优雅,简直要把他给萌化了。
如果有认识他的人在这里,看到少年此刻的表情,估计也会觉得惊讶。
少年三两口就把包子皮啃完了。
看着只有巴掌大的猫咪,见它专注于食物,他没忍住,悄悄伸出空着的手,用手指头轻轻地碰了碰小白猫的脑袋。
那毛茸茸的柔软触感,让他微微睁大眼睛,像是有些惊奇和感叹,下一刻,专注吃饭的小猫,便抬头看了他一眼。
许毅顿时僵住,眼睛滴溜转着。
在他心虚地想收回手时,小猫咪却又重新低下头去,认真干饭。
少年的眼睛瞬间明亮了几分。
他大着胆子,又继续用手指头,轻轻摸了摸小猫的脑袋,那柔软的毛茸茸的带着暖意的感觉,直击他的心脏,让他忍不住颤栗。
他终于摸到猫了!
从小到大,许毅就非常喜欢猫,但没有猫喜欢他,就连杂货店赵爷爷家的妞妞,看到他就跑,根本不给他摸。
少年轻轻抚摸着猫咪,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蛋,因为激动而染上一抹红晕,黑溜溜的墨瞳在晨光下格外明亮。
猫猫的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软百倍千倍,他忍不住想,要是每天都能摸到就好了!
“小宝贝,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又重新动了念头,开始轻声细语地诱哄,“你看还不到一天时间,我们就遇到两次,证明我们很有缘分,连老天爷都想要你跟我回家呢。”
许毅见猫咪不理他,又继续再接再厉,“你这么瘦,肯定很久没吃东西了,饿肚子很难受的。”
“虽然我现在也是靠着妈妈养,但我可以把我的东西分一半给你吃,等我拿到奖学金了,就能给你买很多好吃的了。”
他还在读小学,奖学金不算多,期中期末的年级前三才有,第一名有一百,第二名五十,第三名只有十块。
不过对他这样的小孩来说,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毕竟一块钱可以买4个包子呢。
肉馅不多,但对于刚出生才一个月的小猫,已经勉强足够了。
林星陌很珍惜地将塑料袋上的肉汁也舔了个干净,这才抬头,看着蹲在面前的小孩。
他长得真的跟许毅很像。
只是看着他脸上灿烂明媚的笑脸,看着他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清澈眼眸,还有那絮絮叨叨的自说自话,实在一点也不许毅。
“怎么样?你跟我回家吧,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少年蹲在不远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充满祈求地望着他,稚气的声线放得又轻又软。
小白猫的耳朵动了动。
他这是在撒娇吗?林星陌这样想道。
“喵……”
本想回答一声好,然而一张嘴,又是小奶猫稚嫩的叫声。
林星陌又闭上了嘴巴,不太高兴。
他不知道,他这叫声听在许毅的耳朵里,却仿佛天籁之音,快要把他给萌翻了。
“你答应了对不对?”
少年小心翼翼地探出手,这一次,小白猫并没有躲开他,他不仅成功摸到了猫咪的脑袋,还将小小的它抱进了怀里。
许毅咧了咧嘴,充满怜爱地抚摸着怀里的小猫,感觉比考试拿了全部满分还要兴奋激动。
而被他抱在怀里抚摸的林星陌,也轻轻眯了眯眼睛。
小孩身上的气息很干净,瘦小的身躯帮他抵挡住了清晨的冷风,暖暖的,让刚刚吃饱的他感觉有些困。
他并不反感小孩摸他的毛,因为他下手很有分寸,轻轻柔柔,力道不大不小。
或许是猫咪的身体本能,他竟觉得很舒服。
在许毅抱着他站起身时,他也没有挣扎,反而在感受到冷意时,又往小孩的怀里缩了缩。
“不要怕,我带你回家。”
大概是感觉到他的瑟缩,少年压低声音,特别温柔地说道,然后就这样抱着他往回走。
在经过杂货铺的时候,他的脚步停了下来,探头往铺子里面张望。
林星陌嗅到了其他猫咪的气息,是那天追赶他的那只大橘猫。
果不其然,他一抬头,就看到大橘猫蹲在柜台上,棕黄色的猫瞳警惕地盯着他们看。
林星陌回视着它,目光有些冷。
不过很快地,少年带着暖意的手掌便挡在了他面前,将他的视野隔绝。
紧绷的脊背缓缓放松下来。
林星陌闭上眼睛,却在心里面记了一笔,准备先发育一波再说。
“赵爷爷,早上好,请问您这里有不用的纸箱子吗?”少年清越的声音响起,跟刚刚哄猫咪甜软声线截然不同。
“噢,是小毅啊。”
老人家和蔼地道,“纸箱子吗?要多大的啊?这个可以吗?”
“可以的,谢谢赵爷爷!”
从杂货铺老板那里讨了纸箱,许毅再次蹲下身,动作轻柔地将怀里的小猫放了进去。
离开少年温暖的怀抱,林星陌感觉有些冷,不过纸箱挡住了四面吹来的冷风,总比外面要好一些。
他缩在角落里,抬头往上看。
天空被纸箱分割成矩形,能看到木棉树黑黢黢的枝丫,小孩探头看他,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温暖。
“小宝贝你先在里面待着,不用害怕,一会就到家了。”
箱子被盖上,光线被遮挡。
昏暗狭小的环境,意外地给林星陌带来了一些安全感,他不是真正的猫咪,并没有挣扎叫唤。
小孩跑动起来,纸箱变得有些颠簸。
林星陌适应良好,甚至还有闲心透过箱壁上开的小孔往外看,当然视野有限,他也看不到多少。
“小毅,你怎么往回走啊?忘带东西了吗?”
“你可得快点了,要迟到了。”
回去的路上,不可避免地遇到了许毅的同学,林星陌听到了他们的问候声,其中有两道听着有些熟悉。
少年没有耽搁,也没有解释,闷声跑回家。
林星陌安静地蹲着,直到纸箱被放在地上,盖子打开,露出少年因为剧烈跑动而染上薄红的脸蛋。
他轻轻喘着气,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弯着,带着属于这个年纪的蓬勃朝气。
“小宝贝,我们到家啦,你先在这里待着,我中午再回来看你。”
说完,他起身走开了。
就在林星陌以为他出门去了时,便看到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个装蘸料的小碗,一个装着水,另一个装着切碎的火腿肠。
“火腿肠是我偷偷在柜子里拿的,你要赶紧吃掉,不要被妈妈看见。”
说完,小孩又去拿了件旧衣服,团吧团吧塞在箱底,伸手撸了撸他的脑袋,然后重新把箱子盖上,只留了一条缝。
紧接着一阵哒哒哒的跑步声响起,很快就是防盗门砰地关上的声音,随后屋子里彻底陷入了宁静。
林星陌等了一会,没听到其他动静,知道小孩的父母大概不在家。
他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毛,顺着气味凑近装水的碗,探出舌尖,轻轻舔舐起来。
水很凉,好像不是刚从水龙头里接的生水,带着一丝丝甘甜,让林星陌松了口气。
他是真的很渴,这具身体从他在车底醒来后就滴水未进,之前也不知道多久没进食过了。
所以,林星陌不自觉地加快了舌头舔舐的速度。
“啪嗒——啪嗒——”
水花被溅起,喷在了纸箱的箱壁上,湿漉漉一片,原本干燥的箱子顿时多了几分水汽。
“……”
林星陌只好停了下来,五官皱成一团。
只能用舌头喝水吃东西,实在太不方便了些。
缓了缓,林星陌重新低下头,开始研究该怎么灵活地使用自己的猫舌头,才能既吃到东西,又不弄得到处都是。
毕竟他不是真正的幼猫,也不想浪费珍贵的食物。
挨过饿,品尝过饥饿的滋味后,他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食物,虽然小孩说了要养他,但他看着就不是很富裕的样子。
最终,经过几番尝试之后,林星陌学会了要怎么用舌头喝水才不会溅出水花来——
方法其实很简单,只要在舔到水之后,将舌尖卷起,再将舌头收回来就好,猫咪灵巧的舌头完全能让他做到这一点。
在试出办法后,他总算可以优雅地喝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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