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柒
赵弘坐在床沿穿衣,半天不见背后有动静,扭头一瞧,戎饮香卧在被褥里,仍旧在淌眼泪。
他撒放了一腔邪火,终于又见到笑模样,“好了,是我下手没轻重,我瞧瞧……没伤着吧?”
戎饮香又惊又疼,十分委屈,红着眼睛不答话。
他俯身亲她脸颊,“真伤着了?”
“肚子疼。”她声调委屈。
“哪儿疼?我揉揉。”赵弘从被子下探手进去,在胸口的一亩二分地徘徊,“是这儿?……这儿?……还是这儿啊?”
逗得戎饮香破涕而笑,“爷惯会欺负我。”
赵弘笑盈盈的,“你是爷女人,不欺负你欺负谁。年关在即,我事情多,不得空来看你。你别胡思乱想。”
戎饮香拢着头发坐起身,话在舌尖上滚了几滚,拐着弯儿道,“爷别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我才不是小心眼儿,且忙着呢。左邻右舍忙着置办年货,我初来京里,不懂这里习俗,要备些什么年货也没数,总归是个家,要操持起来的,跟着隔壁婶娘们学着采买糕点年货,可不得空。”
“这些事儿,叫下人去做就是了。你挺个大肚子,何必受累。”
他活动活动手臂,自腰封上解下荷包抛来,“置办年货要用钱,喜欢什么就去买,别亏待自个儿。这里五百两你先用着,回头我再叫松泉给你送来。”
赵弘一向舍得给她花钱,戎饮香本该是高兴的,今时今日,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有意提及置办年货,是探赵弘的意思:倘若要迎她进门,自然不必再采买,然而他提都没提,甚至怕她不够花用,必然就是短时间没打算接她进门了。
赵弘口称有事要忙,急匆匆又走了。
她望着那道背影消失在黑暗里,终于下定决心,再豁出去一次。
肚子越来越大,孩子等不及了,她也不想再等。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明白,已经有过一次,她不怕再来第二次。
初九这天,陈窈要下山进城,为防止冯妈妈回府报信,还说要上山去,再从庙里的后山出门。
背篓里正好藏些紧要的书信账目带下山。
陈薇派人在山脚下的路口候着,车马也预备妥当,主仆三人上车换了衣裳,一路到了城中颇具盛名的“枕水茶楼”。
三楼临街的包厢,一早就留好,陈薇跟她前后脚,陈窈刚坐定,她也到了。
陈薇脱下披风,抱着手炉打量她,“嗯……气色倒比在赵家要好,就是瘦,欠点儿肉。京里可不兴弱柳扶风,得珠圆玉润才有福气。”
陈窈眼波一横,“大姐姐,你又给自己发福找借口。”
边说边笑,姊妹俩在窗下的茶桌前落座。
陈薇在她对面一坐定,迫不及待唤丫头,捧来一尺见方的红漆描金匣子,推到陈窈面前,
“叫你来,不是白贫嘴。前两日铺子和庄子今年的营收送来,共有五百五十三两六百钱。老规矩,五百五十两我都替你兑了银票,剩下的三两六百钱就当是我的跑腿费。账簿也在这里,你回去慢慢细看。”
陈窈嘴上不客气,“多大的事儿,要收我三两银子跑腿费。那今儿这顿你请吧。”
边说笑边把匣子推回她面前,并让辛夷把竹篓里的匣子取来,“寺里不能久待,我想来想去,这些账簿银钱还有地契文书,包括这几年收到王爷的信,还是交给你替我保存为好。等事情彻底了结,我再来取。”
陈薇无有不可,“好。”
早在两年前,陈窈下定决心要和离那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陪嫁的田庄铺子转手。
陈家不是多显赫的门庭,她的陪嫁也就中等,京郊一处旱田一处水田各有百十亩地,再有京中三处铺面和两间宅子。另外远在金陵的那几个铺面,都是她母亲当年的陪嫁。
她在赵家那几年,赵从蓉一直打她嫁妆的主意,赵弘在军中也要钱,一会儿受伤,一会儿疏通打点,阖家编些五花八门的理由,跟她要花用。
起初她一心为着赵弘,盼他康健盼他平安,明知赵家过分,也咬牙忍了。
要和离,必然会撕破脸,赵家肯定要在银钱上跟她牵扯,她早恨透这一家人,自然不肯轻易便宜他们。
于是托陈薇悄悄在外地的远亲里,物色可靠人选,以店铺亏损之由,陆陆续续把产业转手,从官府过档。
然而背地里由裴献佐证,陈窈和这几个人另签协议,归属权仍在手中,切割产权分红,每年分给他们营收的三成利,皆大欢喜。
这些事她做的隐蔽,外人毫不知情。
如今隐居幕后,自然也就不能再出面,是以管理收帐一应事情,都由陈薇代劳。
陈薇持家有道,看着今年的账册,颇有些惋惜,
“托付给别人,还是不如自己管着尽心,按说今年风调雨顺,产业收益要多两成才是。”
水至清则无鱼,陈窈十分想得开,“眼下这样,已经很好了。打转手起我就没指望有营收,就当破财免灾嘛,和离之后赎回来,到时候再整治。”
陈薇叹口气,“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只愿我们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声线一低,悄声问,“赵家如今怎么说?”
茶楼的细点做得精致可口,陈窈挑一道玫瑰玉露糕来吃,慢条斯理开口,“还没动静。八成一家子聚在一起想辙,要绑我回去吧。不过我说是府里人告诉我的消息,照他们家人的性子,少不得有一番猜疑。我还特意派人去鹭鸶巷,告诉那外室,赵弘为了面子名声,一心哄我回府,估计不敢再接她回去了。就不知道……她敢不敢放手一搏了。”
陈薇细细一琢磨,“这样也好,由着他们自己闹出来,到时候我们只管坐收渔利。”
“还有一个喜事儿,”陈薇眉眼带笑,“你早前不是托我娘,替月升物色姻缘吗?有眉目啦,光禄少卿卢家的五姑娘,年方二八,还没婆家。我娘托人打听了,姑娘品行端正,生的也周正,眉清目秀的,虽然是庶出,胜在性子好,未语人先笑,很讨人喜欢的。”
陈朗已满十八,正是说亲的年纪,寻常人家有当母亲的做主,已经该四处相看了。
偏家里这位继母嘴甜心冷,一贯说的好听,实际上从来都是袖手旁观,实在抹不开面子应下来,也都是极尽敷衍。
陈窈知道她的秉性,也就不指望她能上心,自己拿主意,明里暗里托人留意说媒。
然而在京中,男方家世尔尔,又是继母当家。纵然他秉性纯良,容貌标致,想说一门好亲也不容易。
因此陈窈眼前一亮,“真的?”
“我还能骗你,千真万确!”
这比收租可要高兴多了,陈窈笑容满面,不住声的追问,“姐姐见过这位五姑娘没有?不论模样如何,性情好就最好。我算算,月升还有五日休沐,到时候能不能安排见一面?我就怕他这样的实心眼儿,不会讨女孩子欢心。”
一阵又忧心,“我们这样的穷家子,也不知道姑娘嫌弃不嫌弃,但凡两人处得来,得请她宽心,往后我必然给她撑腰。”
包厢临街,街上的喧嚣热闹隔窗而入,腊月的欢闹总和别日不同,带着热气腾腾的欢欣,抚慰人心。
万事在一点一点变好,生活似乎也有了盼头。
陈薇摇头大笑,劝她冷静,“好啦!瞧你欢喜的,是不是都要盘算着给什么聘礼,怎么预备酒席了!人姑娘说了,只要爷们儿自己上进能撑起门庭,别的都不计较。”
还没见着人呢,陈窈已经对她好感倍增,“能说出这话儿的姑娘,真正的不简单!”
正说着话,忽见陈薇跟前儿的大丫鬟,燕枝推门而入,“环姑娘跟小姐妹逛累了首饰铺子,也来这家店里歇脚吃点心,在楼下撞见奴婢,知道奶奶在楼上,要上来跟您一块儿坐呢。”
裴环儿是裴家最小的姑娘,年方十五,待字闺中,性格爽朗活泼,往日姑嫂相处融洽,陈窈也很喜欢她。
不等陈薇点头,她先笑道,“真是巧了,快请她来。”
扭头见陈薇笑的一脸神秘,颇有些疑惑,“你笑什么?”
陈薇故作高深,“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原来,来的不止裴环儿一人,三个妙龄小姑娘,笑语盈然,俏生生进门纳福。
当头穿粉色穿花百蝶袄的是裴环儿,为她们一一介绍,“这位是我嫂子,这位是嫂子的妹妹窈姐姐,这两位是我的好朋友,郭翰林家的三姑娘仕春,卢少卿家的五姑娘意娴。”
陈窈乐得一激灵,下意识看向陈薇,她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原来是早知道!
她又好笑又感激,再端详卢家姑娘,眉清目秀,笑容温和,杏色缠枝小袄映的人气质柔和,心中十分喜欢,连忙让她们坐,“不必拘礼,快吃盏热茶暖一暖,爱吃什么再去点。”
姑娘们文雅,细声细气依礼坐下。
裴环儿不与她客气,又点了七八样点心酥饼,“窈姐姐,我可有日子没见你了,今日若只是嫂子在,我也就不来蹭吃喝了,她们说你在,我才迫不及待来见你的。”
她口齿伶俐,说话动听,陈窈一扫多日心情不佳,只觉得整个人都活泛了。
“可不是,昨儿我礼佛,你嫂子递信叫我来,我原本是推拒的。还是佛祖显灵,告诉我能遇上你,我这才进城来的。”
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她入寺祈福,不肯回府之事,京中女眷中常有议论,外人明知多有内情,又不好细问,只在暗地里揣测。
不妨她自己倒大方,主动提及,于是裴环儿便道,“我瞧姐姐虽然瘦了一圈,精神倒很好,果然是佛门净地,修身养性。家里人老说我不够沉稳,嫌我胖。等翻过年,我也要去住一阵子,兴许也能瘦下来,到时候姐姐你得帮我引荐。”
裴环不胖,只因生的白,又有些婴儿肥,脸似银盘,很有富贵之相。
陈窈哭笑不得,“我头一回见有人去寺里,是为着瘦身的。才刚你嫂子还嫌我瘦,你这样正好,有福气。”
正说着话,她后加的点心陆陆续续上桌,摆了满满登登一桌子。
陈窈一尽地主之谊,招呼她们多吃,又下意识的把楼里的招牌‘龙井荷花酥’往卢意娴跟前儿摆放。
卢五姑娘生的纤秾合度,抿出唇角一颗小小梨涡,温柔道,“多谢窈姐姐,姐姐也吃。”
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陈窈乐得跟什么似儿的,越瞧她越喜欢。
在人前又不好表露,只在临走前,各送三人一枚绣莲花禅心的荷包,以表心意。
(https://www.ddbqglxt.cc/chapter/96843968_1653334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ddbqglxt.cc。顶点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ddbqglx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