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讨厌白杨镇
农历七月，太阳如火烧着白杨镇，周遭空气燥热，连蝉都懒得有一声没一声的叫唤着。
午后正是静谧，只有裴希子的家异常‘热闹’。
裴希子又惹了妈妈韩荣生气了。
这样热闹的场面，几乎每日都在上演。
“你个死丫头，叫你在家做饭做饭，你现在还没做，你脑子坏了吗？！！全家都等着吃饭呢，你忙着装死呢啊！！”韩荣嘴里边骂，边把电饭煲的开关按下去工作。
骂骂咧咧的声音，像一把把刀子划着这火辣的天，也一道道划伤裴希子的心。
裴希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韩荣一句一句的骂着，眼神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
“我能指望你干什么？！还站在这干什么！！看着就让我来气。”
走到裴希子面前，韩荣一把推开她，仿佛是一个很碍事又很讨厌的物件。
裴希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十四岁，总是容易忘记一些事，她洗好米放在电饭锅里忘记开开关便去洗菜了，结果，韩荣打完麻将回来，菜都上桌准备吃了，发现米饭还没做好，就火冒三丈了。
一旁的弟弟裴宇（7岁），调皮地向裴希子吐了吐舌头，满脸得意洋洋的笑。
裴希子不去看他，别过了脸，裴宇见裴希子背过脸去，立马挑衅地跑到裴希子面前，继续做着鬼脸，边做鬼脸边小声说：“裴希子，你又被妈妈骂了吧，哈哈哈……”
说完，吐了吐舌头，跑到韩荣身边撒娇。
韩荣本在气头上，看着裴宇过来抱着她的腰，娇滴滴的说：“妈妈，你不要生气了，笑一个嘛，笑一个嘛。”
果然，撒娇有效，韩荣把裴宇抱起来，亲了一下脸：“乖儿子，妈妈看到你就不气了。”
两人抱在一起，亲昵了好久。
裴希子站在原地，尽量不去看，余光扫过去，心里泛着隐隐的酸涩，鼻尖微涩，差点又流出眼泪来，她努力忍着。
韩荣放下裴宇，亲了亲他的额头：“儿子，饿不饿？”
“饿……”说着摸了摸肚子，委屈巴巴的样子。
“电视下面的柜子里有面包先吃点，马上饭就好了，你先去拿面包吃。”
“好的，妈妈。”他立马高兴起来，蹦蹦跳跳的跑上楼拿面包，路过裴希子时，还不忘撇了撇嘴巴。
裴希子不看弟弟，脸上扬着满不在乎的骄傲。
裴希子从小跟着外婆长大的，十二岁才回了这个属于她的家，可是，她从未想过，她曾经憧憬的家，憧憬的爸爸妈妈，姐姐弟弟，竟然成了让她陌生和疏远的存在。
韩荣坐在桌边，裴宇拿了面包，一边啃，一边幸灾乐祸地笑着。
韩荣嘴里骂骂咧咧，她走路过裴希子面前，心头的怒火烧的更旺，一把推了下裴希子。
“还杵在我面前干什么，滚去外面去，今天饭也不要吃了。”
裴希子被推的重心不稳，肋骨磕到桌角，瞬间锥心一般的疼蔓延开来，眼眶就要盈出泪来，可还是强忍着。
“哼，让你惹妈妈生气，被打了吧。”
裴宇稚嫩的声音盘旋在裴希子耳边，说着，还学韩荣的动作推了裴希子一下。
裴希子气急了，便推了一下弟弟裴宇，弟弟被何念一推，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大声的向韩荣告状哭诉，声音震耳欲聋。
韩荣本就不高兴，现在更加恼火，怒气冲冲的放下手机，几乎是跑到裴希子面前，连忙抱起弟弟，生气的手握拳往裴希子背上重重的锤了两下，似乎还不解恨，伸手拿到身边的铁衣架，重重的打在希子的胳膊上，希子本能躲避，还是没躲开。
没一会儿便泛起几道红痕。
“你要死了啊，我训你两下就打弟弟啊，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啊，眼睛瞪成那样是不是连我都想打啊。”
弟弟的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裴希子委屈不已，终于眼泪啪嗒啪嗒的滴在自己的手背，烫的生疼，她迅速敛去水珠。已经不是一次了，像这样的场景，她已经习惯了，因为他的妈妈一向如此。
裴希子还有个姐姐叫裴宜，高中住校，一个月回一次，父亲裴广群，常年在外打工，过年才回一次，所以家里，就是韩荣长年在家带她姐弟三。
“哭什么哭，有什么脸哭，要哭出去哭，别在这让我看着心烦。”
韩荣恶狠狠的瞪着坐在地上的希子，没有一丝心疼。
希子从地上爬起来，收了眼里的水雾，眼神有些倔强的冷意，瞪了一眼裴宇，便走出去了。
“你个死丫头，说你两句不能说了！！你走！！走了就不要回来了！！这个家少你一个不嫌少！”韩荣怒气冲冲的对着希子背影怒吼道。
希子没有回头，觉得委屈，不甘，不理解，可是回家的这两年里，好像早就已经慢慢成习惯了。
她一个人躲在离家不远的水塘边，水塘边有棵遮天蔽日的大榕树，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一个人默默的躲在这里。好像这里，是她愈合的地方。
希子已经很多次想要跳下这个深深的水塘了，想起了年迈的外公外婆还远在他乡，仍然没有勇气。
她每次都是这样，躲在这里清静一段时间，自己别扭久了，平复了，就又灰溜溜的再回去。
“又一个人躲在这哭？”
循声是一个温和的男孩子，他从后面递给希子一张纸巾，希子知道是谁，是她邻居苏淮。
她慌乱的擦了擦眼上的泪珠，偷偷藏起了胳膊上的伤痕，不接也不理。
“又受委屈了？”
“关你什么事，走开。”
希子像个不让人靠近的刺猬一样，蜷缩着，支楞起自己的利刺。
“真是个小刺猬。”
他嘴角扬着笑意，伸出手揉了揉她细软的发，她躲，他索性和往常一样，坐到她的旁边，一言不发，就是静静的坐着，时不时的看她一眼。
苏淮，是一个隔了好几户人家的邻居，大希子两岁，却只高了希子一届，准确的来说，算是个留级生。
明明大了希子两岁，个子可是高了苏朵一个头还多。清爽的寸头，棱角分明的脸，精致分明的五官，脸上还总是挂着明媚温暖的笑意，一看便是清新明朗的阳光少年。
他们结缘于这棵大榕树，应该说，是希子闯进来的。
一年前。
希子因为弟弟裴宇撕了她的一页书，而生气推了裴宇一下，结果裴宇随即躺在地上打滚大哭，而妈妈来了之后，二话不说，一巴掌拍在希子的后脑勺，嗡嗡作响。
“你这个死丫头，又打你弟弟，你弟弟那么小懂什么！！天天不知道让着，就知道欺负。”韩荣生气的瞪着她，眼神仿佛要把她吃了一样。
“妈，他撕了我的书！你看！”
希子委屈巴巴的控诉，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看什么看！你弟弟那么小，懂什么？！你自己的书不知道收起来啊，你摆在眼面前，给我就给你全撕了，你这学也不要上了，还浪费钱。”
说着继续往她身上打了几下。
韩荣的话总是能精准刺伤希子，她头也不回，就跑出去，没有听到一句妈妈对她的挽留，只听见大门砰的一声被关起来了，身后传来一声：“滚出去就不要回来了！！”
苏淮那天在水塘边静静的看着水里来来往往的鱼，希子突然冲过来打破这个宁静，时不时的发出一阵阵低低的吟哭声。
苏淮循着声音，走过去看到希子小小的一团，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希子也发觉有人在看她，她慌乱地擦拭了眼里的泪躲着苏淮，她怕别人看到她哭的样子，苏淮也静静的看着她。
“你……没事吧？”
他轻声问。
希子没说话。
良久，他拿出口袋里仅存的一张纸巾给希子递过去，希子骄傲的别过头。
她是知道苏淮的，只不过两人没有过交集，因为苏淮年长一些不是同一届，苏母是老师，苏淮在邻居们眼里都是非常优秀的孩子。家在南林市，因为妈妈是老师，下乡镇来借调两年，他的爸爸在南林里没日没夜做生意，没时间照顾他，所以，他跟着母亲来镇上初中借读。
这些，都是从韩荣凑的麻将桌上听来的。
但是希子伤心的时候就会来这个水塘边，躲在榕树下，但是看到苏淮还是第一次，在她印象里，他应该是那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学习的好孩子。
她理了理情绪，毕竟哭，也不是到哪都可以肆无忌惮的表露的。
苏淮递面纸的手还在半空，愣了愣，坏笑说：
“你鼻涕糊到脸上了，确定不擦擦？”
希子一听鼻涕，顾不得思考，连忙夺过纸巾擦了擦，擦了几下才发现他逗了她，可是她根本没心情同他说笑。
“你怎么了？”
“关你什么事？！”
依旧轻轻冷冷的，像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刺猬。
苏淮吃了闭门羹，抽回手，摆弄身边茂密的狗尾巴草。一边摆弄一边说：
“你叫裴希子。”
希子一惊，瞪着清澈的大眼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你怎么知道我叫裴希子？
苏淮看了看他，温和的笑了笑：“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名字？不用奇怪，我们住的那么近。况且，你也挺出名的。”
‘挺出名的’，是啊，出了名的不听话，出了名的不省心，出了名的不孝顺。
希子瞥了他一眼，别过头，不再看他。
“被你妈教训了？”苏淮又小心翼翼的试探。
“说了跟你没关系。、”
“我看不应该叫你裴希子，应该叫小刺猬。”
希子默不作声，妈妈经常教训她的事，在门旁邻里看来已经司空见惯了。只是，她还是不想窘迫的面对。
邻居家的孩子都会时不时的说希子的光荣事迹，经常被训，裴希子不听话，裴希子不省心……他们嘲笑她，不和她一起玩儿。很多时候，希子都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愿意出门和那些小孩儿玩儿，只有这样委屈极了的时候，才会一个人躲到这水塘边来。
这个水塘没人来，邻居的孩子们都被家长恐吓不让到这水塘，水深危险，还会拿水怪水鬼的故事吓唬他们，可是，希子不怕，也从来没人告诫她。
希子想了想，她的确不是能让妈妈满意的女儿，因为好像她做什么在妈妈眼里都是错的。
希子没有答话，默不作声，不想和他说话。
“既然你不想说，就不说了。”
苏淮见希子不出声，显然还是在委屈着，所以你不问了，手上继续摆弄着狗尾巴草，没一会儿说：“喏，送你样东西。”
说着便从后面掏出一个草叶子编织的蚂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编的，奇形怪状的，特别好笑。
希子见这样一个歪歪扭扭的蚂蚱，怎么也提不起劲儿笑。
她没有拿那个蚂蚱，倒是拿过了苏淮身旁的面纸，毫无顾忌的擦着残留的眼泪鼻涕，还有薄汗。
苏淮看着她的模样，弯了弯嘴角。
他拉过希子的手，把草蚂蚱放到她手心，无意间还是看到了她胳膊上的伤痕，希子躲了躲，他终究也没有追问。
正要询问她的伤痕从何而来，希子连忙盖了起来，生怕被他发现。
“我好不容易才学会编的，是不是还不错？再不给面子看看，就蔫了。”
两人从此相识。
那是希子是第一次偷偷哭鼻子被苏淮看到，希子起初还慌乱的躲来躲去。后来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她不躲也不藏了，大方的很，只是，毕竟是青春期的女孩子，这样的窘境用不想被频频发现。
苏淮看着眼前这个红着眼眶的‘小刺猬’，又不像个刺猬。
“你说，会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吗？”裴希子没有跟着他的话题，突然冒出来一句。
苏淮心头一怔，呆呆的看着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希子总是被母亲打骂教训的事儿，他早就听说了。
苏淮的妈妈王俪岚总是看不惯韩荣的教育方式，但是别人的家事，她也不好过问。
苏母总是说：“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学习又好，又文静，在家里做家务，还要被打被骂，也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的。”
这些自然是关起门来跟苏淮说的，她可学不了到处宣扬的本事。
苏淮被她问的半天也找不出安慰她的话，确实没有任何一本书说过，有哪个母妈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我妈妈不爱我。”说着的时候语气低落，又有点自嘲。说到这里时，心里不免泛着隐隐的痛。
“不会，阿姨肯定是爱你的，只是可能她爱的方式不一样而已。”苏淮只能这样安慰她。
希子眼里没有一丝情绪，好似这个答案并没有让她开心。
“还没吃饭吧？”听着希子的肚子传来咕咕叫的声音，苏淮轻声说。
希子红着鼻头，脸色也有些红晕，不理。
倔强。
苏淮无奈笑了一下，说：“等着啊。”
没一会儿就拿着一个面包和一盒牛奶跑过来，这些东西，希子平时吃的不多，连家里订的牛奶，也都是弟弟喝剩下的。
“我不要。”
希子固执的拒绝，别人的东西，她从来不愿意去拿，拿了，便是欠着别人的。她不愿意这样被人家施舍。
“肚子都咕咕叫了，还在倔。”
“……我不饿。”
希子扬着脸也不看他。
苏淮二话不说，拆开面包袋喝牛奶，往裴希子唇上迅速一靠，
“喏，都沾着你的口水，你不吃，别人也不能吃了，那就扔掉？”
“你……”
希子又惊又恼，知道他是故意的。
苏淮坏笑着，佯装扔掉，希子拉着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
“哎！”希子连忙阻止，脸都晕红了。
苏淮拿着面包，坏坏的笑。
七月正午燥热的风，吹着大榕树也沙沙作响，两个沐浴在这夏日的婆娑树影下，温和而美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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