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煦日暖阳
英语课上,希子无意间打开错题集,又看到了那句话:「生活纵使乌云密布,但总有一束属于你的煦日暖阳,努力拨开云层来拥抱你。」
可是,她的煦日暖阳什么时候才能到呢?
这句话看似简单,翻译太难了,以希子的知识储备,也就只能翻译字面意思。
天已经入冬了,已经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希子的衣服都是别人穿过的旧衣服,大多不合身,小小的身体像是被大她两号的被子裹着。
晚自习下学,天算不上很冷,但是毕竟是入冬了,也好不到哪里去,天气预报早就说会下雪,可是那场雪迟迟没来。
“小刺猬,我的那句话翻译出来没有。”
“没有。”
苏淮总是眼含笑意,大概是本来长的就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两人并肩走着,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相处,似乎希子已经默认了放学后和他一起走,也没有太刻意地躲着他。
“奥,那就不用翻译了,本来也是无意间看到这句话,觉得不错,顺便把送给你。”
希子看着他温暖的笑意,怔了怔没说话。
送她这句话,听着总有些不一样的感受,说不清楚。
冷风灌进希子宽大的羽绒服,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
「煦日暖阳」,天还是这么冷,哪里来的煦日暖阳?
苏淮好像察觉到了她的冷,偷偷地换了个方向走在她的侧边,是冷风吹过来的方向。
他站到她侧边后,她忽然觉得温暖了不少,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总觉得这样的动作让她觉得即便在寒冷的冬天,也会有温暖的。
两人走着走着,一片接着一片地雪花飘落下来,真的和鹅毛一样。
“小刺猬,下雪了。”
希子抬头看了看天,雪越来越大了,希子不喜欢冬天,甚至很讨厌,可是,如今这样的场景,雪白的雪花从漆黑的天空洋洋散散地落下,时而飞舞时而静默,和着昏黄的路灯,她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雪花落在他们的发上,身上。伸手接一朵雪花,希子想,这样漆黑的天,还是可以创造出这样洁白的雪,看着逐渐融化的雪花,无意识的笑了笑。
一片小雪花落在希子弯弯的睫上,希子没有管它。
苏淮看着她,嘴角扬着微笑,那一刻,周遭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快点走啊,不然回家雪化了衣服都湿了……”路上有几个学生大声喊着跑着,仿佛下一秒就被淋湿了一样。
希子像被这声大喊惊醒了一样,迅速用手拂去了雪花,盖上帽子,一张精致的脸陷在帽子的毛领里。她仰头看向苏淮,他发梢也沾了几片雪花。
“你头发上……”希子指了指他的头发,苏淮回了回神,有些慌乱的拂掉发梢的雪,笑的有些傻。
“快点跑,不然雪化了,衣服就湿了。”
她的另一件羽绒服已经洗了,这件再湿了就没得换了。
还没等苏淮回答,希子就跑了起来,覆盖薄薄的雪的地面,留下希子深深浅浅的脚印,苏淮看着她的背影扬着嘴角微笑着,心里仿佛有一团温暖的火焰,轻轻闪烁着。
小刺猬,其实不是小刺猬。
……
很快放寒假了,外公外婆来看希子了,希子心里面很是高兴。
苏淮也回南林市的家,准备过年去了。
“裴希子,你洗的什么衣服啊,你弟弟这衣服领口上的这个油渍都没洗干净,你看我这个衣服,袖子这里也没洗干净。再看看你给你自己洗的衣服倒是很干净。怎么,对我们心里有怨气啊。”
早上希子洗完羽绒服挂起来便被韩荣一直念叨不停,希子表情淡淡的。
你看,妈妈总是会用,「我们」和「你」来把他们和希子的界限划得很清楚。
韩荣说家里的洗衣机不能洗羽绒服。第一,洗不干净,第二,羽绒服材料特殊,放在洗衣机里都被洗坏了。所以这些活儿都落在希子手里。
希子十四岁,马上十五岁了,纤细的小手泡在水里,拿出来就要被冻的发红发痒。一冬天,希子的手,都会被冻疮折磨。
希子没有反驳一句,默默的把弟弟,妈妈的衣服拿过来重洗。
而弟弟羽绒服的油渍确怎么也洗不干净。
“你这死丫头太没用了,你洗不干净不会动脑筋啊,油渍你非要用洗衣粉,不知道拿洗洁精洗啊。”韩荣依旧厉声厉语的抱怨。
裴希子拿了洗洁精,依旧是洗不掉。
韩荣气冲冲的推了一下希子自己接过羽绒服洗,她自己也没洗掉。
搓了半天,污渍没有洗干净,嘴里骂骂咧咧的把羽绒服往水里一扔,“也不知道沾了什么,洗不掉你不会说啊,一声不吭的,嘴巴掉了啊?!”
希子依旧站着,一声不吭,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只有眼里闪着越来越冷的光。
“死丫头,天天在家里,能装,跟木头一样,你外公外婆来了,肯定又偷偷告状,天天供你吃,供你喝,你还觉得亏待你了啊。”
韩荣说着,还用拳头,狠狠的锤了下希子的后背。捶完骂骂咧咧的走去麻将场。
希子继续坐下来洗衣服,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像个木头,不想说话,不想哭诉,也不想反驳。
她有时候很羡慕姐姐裴宜,弟弟小受宠爱可以理解,姐姐比她大三岁,而她却不用每天洗衣服,做饭。韩荣总说,裴宜现在上高中,学业重要。
“姐姐,姐姐,裴希子又被妈妈骂了。”裴宇叫喊的声音特别大,希子听的清清楚楚。
希子心里有些悲凉,这个弟弟,似乎连一声姐姐都不曾叫过她。
“嘘……”裴宜示意裴宇不要出声,看似保护了希子,可是却又不露痕迹的伤了她,他们才是姐弟。
在这个家里,她真的是个外人,她总在想,是不是自己不是这个家里的人,是捡的孩子,有一天爱她的父母突然出现,把她带到温暖的家。
可是,这些都是希子的幻想,看着和裴宜如此相似的脸,希子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到这个家两年,由最初的期待到失落,从失落到失望,再从失望到绝望,从绝望到麻木……
这个过程,只用了两年的时间。
顶着冬日里还算温暖的阳光,希子坐在没有苏淮的大榕树下,大榕树枯了,草枯了,河水被冰封住,死气沉沉的,就像希子的心一样。
希子无数次想从这个水塘边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是,她想到了外公外婆,唯一支撑她的,就是他们了吧。
希子看了看河边的枯草,想起了苏淮给她编的草蚂蚱,草蜻蜓……
她想着等到长大了,她要考大学,挣钱,要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她赌气地想着。
好在,韩荣还供希子读书。
这样看来,她比很多人又幸运很多。
在水塘边呆了很久,中午了,裴希子做饭迟了,家人没有人找她。
她回过神来,连忙跑回家。
“你这死丫头,天天魂丢在外面了,又死出去干嘛了,饭都不知道做。要不是你大姐,我回来都没有饭吃,你倒好,跑出去玩等吃现成饭啊!”
韩荣冲着希子发泄,可能是麻将桌上又输钱了,但是这个猜测没有依据,因为即便赢钱了,也没有希子的清静。
“我……”
“妈,我看到她去水塘那边了。”
还没等希子说,裴宇就大声喊。
“你死去水塘那里干什么,啊?你想死了啊,想死就跳下去。”
希子自动过滤掉这些话,这些狠毒的话。她不敢反驳,她怕韩荣听了更加生气,那么这顿饭,大家都别想吃了。
所以她不吱声,就听着。
“跳下去,哈哈哈哈,跳下去就淹死了,哈哈哈裴希子要跳水塘了……”
裴宇在旁边上蹦下跳的嘲笑着裴希子,希子冷冷地瞪他。
虽说已经麻木了,但是听到这些狠毒的话,心还是止不住的有些疼,只是她不会哭了,也不会反驳了。
希子寒假的空余,还被韩荣安排去镇上刀片厂去磨刀片,磨的都是一些手术专用刀。一个月能挣几百块钱。
第一次去,磨刀片的阿姨都说不可思议,而韩荣说:她自己非要来锻炼锻炼,希子自己也附和着。
她很努力的去磨刀片,一个多月,手指被锈水染成朱红色,指甲永远长不齐,经常半夜,不小心指甲尖蹭到被子,被疼醒。
希子只要去刀片厂,她的指甲就没有一天是完整的,裸露着鲜红色的嫩肉在外面,结痂再磨掉,磨掉再结痂,如此往复……
刀片厂都是些在家帮忙带孩子的阿姨,四五十岁,希子寒假,多数是和这些阿姨在一起,在这小镇,没有童工不童工一说。
“这孩子太能吃苦了。”
“是啊,这父母怎么忍心孩子来干这个活儿啊。”
几个阿姨总是唏嘘的背着希子说着她能听到的话。
她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工作。
本来想着,外公外婆过年前会来白杨镇看她,她还在期待着,就传来不好的消息。
外公生病了,中风。
外婆打电话过来说,外公住院了,情况不太好,意识已经没有了,也说不出一句话。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希子仿佛整个世界黑暗了下来,心不断的颤抖,身体也跟着颤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站不稳似的。
希子举家赶到外婆家,其他亲戚都站在床边,看着无力的外公,眉头紧闭的躺在手术台上。
希子来之前,外公几乎一言不发,希子扑到外公怀里,紧紧的握着外公僵硬的手哭着叫着:
“外公,外公,我是希子,你怎么了……”
韩荣趴在外公的床边哭喊着爸爸,外公纹丝不动。
良久,外公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紧紧的抓着希子的布满冻疮的小手。
希子感受到外公的手,布满老茧的手,但是异常的温暖,回家后的这两年,希子无时不刻的不在思念这一双大手,从小到大,牵着她走路,摸着她的小脸,抱着她到处玩的那双熟悉的大手。
“乖……乖……”外公吃力的睁开浑浊的双眼,一滴泪划过布满泪痕的脸。
握着希子的手紧了紧,“我的……乖乖……瘦了……”
希子泪如雨下,一直佯装着坚硬的心终于破了防线,溃不成军,她失声痛哭。
“外公,你不要离开我,你要是……走了,外婆怎么办,希子怎么办……”希子放生痛哭,抽搐的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好……不走,看着乖乖长大……乖乖要……好好学习……”外公颤抖着唇,努力地说了句。
希子拼命点头。
明明说着不走,可还是走了。
最后医生也没有把他抢救过来,病床前哭声一片,希子在那一刻心好像死了一样,整个人瘫坐着,却一句也哭不出来。
外公的葬礼很隆重,晚上希子和外婆睡,爸爸妈妈和裴宜裴宇睡,像小时候的一个暑假一样。
外公走了,这世上只有外婆了。
“乖乖,外公年纪大了,到了该走的时候了,不要难过,外公会在天上一直看着希子的……”
希子只觉得自己难过,她从没有想过,外婆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希子抱着外婆,哭了很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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