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二世（六十三）
皇帝已下了圣旨，太子即日被废除太子之位，关幽禁之门，面壁思过一个月。
寇末立即执行死刑，皇帝念他也是老臣，先前并未有别的错处，便赐他毒酒，让他自行了断，也算保全了他的颜面。
自寇末死后，寇纯则一病不起，在床上昏迷了三日，就算醒来也是心不在焉，惆怅至极。
洛璃听闻，念她与自己也算是同病相怜，再说她为人甚佳，知书识礼，也算是个良善之人。
所以她便带了些茶点果子，去了武德殿。
进了武德殿，她观望四周，发现着实荒凉了不少，此时赵文还被关在幽禁之门，偌大的宫殿只有寇纯一个人。
殿内也不似先前那般风光，仆人众多。
此时的武德殿，下人减少了许多，把持用度也不胜昔日辉煌。
太子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废了就废了，她倒是没有多大感觉。
只是这太子之位目前是空缺的，皇上虽然暂时没有再立的打算，但是风起云涌，真正的较量这才开始了。
下人将洛璃带到了寇纯的屋内，此时她坐在床头，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旁边紫檀炉内点着上好的香，她正闭着眼，无力地坐着，仿佛灵魂早已出窍般，提不起半口气。
“姐姐。”
洛璃轻声唤她。
寇纯这才睁开眼，蓦地瞧了瞧，看到洛璃来了，她有些微微吃惊，带着丝丝惊喜。
父亲走后，她将这宫内所有经历、人和事物都反反复复回想了无数遍，她厌恶了这里的一切，感觉人人都是恶魔，生活在这里，就连自己也开始嫌弃自身了，觉得肮脏不堪，丑恶无比。
唯独洛璃，只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劲儿，与众不同，仿佛有那种以恶制恶的风骨，却又不是邪恶的存在。
在她身上，可以发现一只明丽，无比纯粹的可善可恶。
便莫名对她心生好感。
“妹妹。”
她淡淡勾起唇应和道，眼里终于有了一抹柔光。
洛璃将糕点一一摆出来，放在桌上：“这些个茶点果子，可是我让父亲从宫外带进来的，堪称一绝，姐姐近日没有胃口，何不试上一试？”
她走到床边，将寇纯扶起。
她坐到桌边，定眼瞧了下，那些个果子五颜六色，看起来好看又美味，旁边是淡黄色的清茶，便拿起一块儿水蓝色的果子，然后配着茶吃了一口，缓缓才道：“这果子莹润入口，清香回味，果真一绝，比宫内膳食坊做出的好吃得多。”
再端起那茶来，闻了闻：“这茶，和常日的茶也不一样，入口第一口是酸涩，咽下去竟然舌尖又是甜腻的，带着蔬果的味道，搭配那果子，真是绝妙。”
洛璃见她终于开口好好吃东西了，这才微笑道：“果子是我父亲好不容易寻到江南第一绝师傅做的，他最爱吃，所以便想方设法将这个人挖到了丞相府。”
“那茶，是我小时候胃口欠佳、身体又乏力之时，母亲为我专门调理的黄果茶，酸是因为里面是黄皮果榨的汁融合进去，甜则是因为加了蜂蜜和杏花瑶。”
她也端起来喝了一口：“这个茶，母亲后来教会我做，我便经常自己做来喝，润肺又开胃，喝一口下去都舒心不少。”
听闻“母亲”二字，寇纯又联想到了自己父亲，顿时埋下了头去，难以下咽，思索良久，她才开口道：“妹妹，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怜之人，才不久都失去了亲人，我们俩从小便没了娘，只不过你比我又要好许多，至少还有丞相在，会爱护你，他应该也是个很好的父亲。”
“姐姐，你别这样想。”
她握住她的手，给予温暖：“寇尚书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陪伴你，只是离开你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他肯定不愿意你因为他的这个选择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你也是知道的，因为安阳一事，我唯一的姨母死在了牢里，当时我也是这般心情，想救却又无可奈何，她走后，我便去了静山寺，吃斋念佛好几日，不过心这才是真的静下来了。”
她轻轻拍打着她冰凉的手，上面那翡翠戒指闪着光，真诚地看着她继续轻声道：“如果我们不能从失去他们的悲痛中醒过来，那就干脆不醒，全身心去为他们做点事。”
说道这里，洛璃意味深长地点头。
寇纯好像有点明白她话中的含义，只是害怕隔墙有耳，洛璃起身去书桌上拿起纸笔过来，快速写道：
“不管是你父亲还是我姨母，他们的死都是无辜的，肯定另有蹊跷。”
俩人互相对视一眼，她再沾了沾墨写道：
“你我都应该查清楚事情真相，还他们清白，我为徐家、你为寇家。”
让寇纯看完后，洛璃便将那些写了字的纸果断地丢进香炉里烧掉了。
转过身来道：“这才是你我目前该做的事情，也算是为他们尽一份心，自己有事可做，便不会颓废至此。”
洛璃走过去，抱住她，在耳畔道出八个字：“静待时机，暗中取证。”
寇纯听后，长长吸了一口气，再缓缓舒出，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眸光不再是涣散的，立刻充满了坚毅。
“妹妹，你说的极是。”
她笑着：“人死不能复生，他如此勇敢地牺牲了自己只为保全你一命，那么你还有什么理由再这样辜负他的一番心意呢？”
“不管如何，就该让自己活下去，成为他期望的那样，为他活一次。”
寇纯十分赞同地点头，“我突然感觉饿了。”
于是抓起桌上的吃食大口吃喝起来。
洛璃探向窗外：“吃饱了，我们去外面走走，今天难得不那么热，有风吹着，早就听闻武德殿里有几簇连国来的白牡丹，不知今日可否一饱眼福？”
“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昨天丫鬟才跟我说花园里的白牡丹开了，很是好看，只不过当时我并没有听进去。”
“如今妹妹你来了，正好陪我一块儿赏花去。”
洛璃看她那茶一口气喝光了，连忙给她重新续上一杯：“好，就我们俩去，顺便好好聊聊。”
寇纯自然懂她的意思，知道有旁人在很多话都不好明说，再者这武德殿多的是皇后的眼线，回答道：“好，就我们二人。”
-
俩人慢悠悠儿在花园里走着，下人也都在外面候着。
洛璃仔细瞧了瞧周围，拉着寇纯的手，走到一湖畔的亭子里，四面环水，肯定就不担心有人会偷听了，这才说道：“你父亲临走时，有没有交代你些什么？或者有没有告知太子挪用赈灾款的用途？”
她也是开门见山地问道，声音压得低低的。
“并没有，我试图问过他，隐隐感觉他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害怕我知道了过后会一时冲动吧。”
“他说有的事情，不是立马知道就是好事。”
洛璃想道：“如果他真的知道，肯定会给你留下线索，不日，你可以回寇家一趟，去查找看看。”
“按理说，太子没必要贪污，倘若真的贪污了，那肯定是有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嗯，我也问过皇后，可是她也是有意遮掩。”
“那她也是谋划者，说不一定就是始作俑者，太子头脑没那么精明，凡事又需要皇后提点，皇后只有他这么一个嫡子，所以肯定会事事对他上心。”
“无非就是谋权。”
只是洛璃一时也想不出来贪污的动机会是什么。
寇纯看向那波光嶙峋的湖面，怅然道：“那你姨母呢？我总感觉安阳一事和南融一事是有关联的。”
“你不觉得奇怪吗？尤其是那云奚的独活。”
“我父亲顶了观景台一罪，但是灭云府的证据却是太子无法找理由替代的，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是废除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洛璃扯唇道：“恐怕，皇后都没想到，皇上居然如此愤怒，立即废了太子，没给她留周旋的余地，也是失策了。”
“现在太子之位空缺，朝廷往后又要是一番腥风血雨。”
寇纯冥思，然后再头头分析道：“太子一旦被废，那贵妃岂不正是风头之时，四殿下他……”
好像觉得不得体，便没有说出口来。
洛璃直言道：“无妨，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四殿下他腿有残疾，肯定不是今后的太子人选，那就只有二殿下和三殿下了。”
这句话倒是提点了洛璃一下，她哂笑：“失了太子之位又不是不可以再夺回来，毕竟是皇后亲出的嫡长子，大皇子未必就失去了资格。”
“至于四殿下……”
她看向寇纯，现在是统一战线的人，料她现在肯定恨死了皇后，所以倒也没必要再对她隐瞒。
“四殿下他的腿，并未残疾。”
寇纯嗤嘴，颇有目瞪口呆的震惊之状：“你是说……你是说是四殿下他是装的残疾？”
她点头。
“切记，不可外传。”
“妹妹放心好了，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的，再说，我现在还能对谁诉说呢？”
接着她抬眸道：“四殿下真是不同寻常，居然能够完美无瑕地扮演这么久，那现在局势可就有点复杂了……”
洛璃朝湖中默默抛下一枚石子儿，“越是不动声色的水，越是深。”
她突然有某种预感，暗自想到，赵略的城府不止深的一星半点。
上一世便是差点儿就成为皇上的人物，只因为有了林西风这个变数才会失手。
而这一世，遭遇的种种，太子的废除，是不是也跟他有什么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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