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巨大的空门
临走前，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背对着她道：“子遥，这三年你在梅苑，难道还没看透人性凉薄吗？这世上，只有金钱和权力是能够信任的。你完成了任务就回来吧，爹爹老了，这凌波阁总有一天是你的。”
人性，凉薄吗？
她轻轻擦拭着她的匕首想，欧阳眉若，还有三天，你若来了，她便放你们离开。
三、四月份是多雨的时节，江南的雨淅淅沥沥绵绵不绝，令整个西湖都蒙上了一层水雾。街上人烟稀少，偶尔走过的零星几个也都行色匆匆，唯一步伐不变的，是打着一把油纸伞的楚梦夕。
今日，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眼看着天色慢慢阴沉，烟雨仿佛也染上了肃杀之气。
夜子遥不断告诉自己，欧阳眉若，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无论你是被何事绊住了，现在，夜子遥必须得行动了。
她躲在二楼的暗角盘算着靠武力一击必杀的可能性，爹爹说得对，楚梦夕的防守太严密，她可以飞身直击她命门，却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也在同时毙命。
一个优秀的杀手会用最有把握的方式夺人性命，她也不例外。所以，待楚梦夕入店，她急步走向她，装出很焦急的样子凑近她耳边道：“欧阳眉若被人追杀，受了重伤。现在他在后院里，你快跟她来。”趁着楚梦夕心神大乱的功夫，她悄悄洒下化功散。
她带着楚梦夕七拐八绕地拖延时间，待到化功散发挥药效之时，她指着一扇门示意欧阳眉若就在里面。楚梦夕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露出背后巨大的空门。匕首从袖口滑出，她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她背后心窝的位置狠命刺下，想不到楚梦夕的反应比她料想得更快，在避免要害被重伤的同时，她居然还探手直取她咽喉，她抬臂格挡，拔出只刺中她肩膀的匕首转而向她颈侧划去，她身形微动，她立刻挪步封住她退路，一攻一守的混乱间，她正好一掌劈裂了她的纱笠。
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看到楚梦夕究竟长什么样子，在她容貌显露的一刹那，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并不是她与她有多像，而是那张脸，分明就是欧阳眉若。
虽然眉毛细了，虽然嘴唇红了，虽然五官柔和了，但确确实实是欧阳眉若。
“欧阳眉若？”她脱口而出道。
回答她的却是房顶上传来的一个粗嗓子男声，“哈哈哈，凌波阁果然名不虚传。这下我信了，你们真的灭门了。酬劳她现在便送去，凌阁主，后会有期。”
一个身影翩然而去，一个身影飘然落下。
“爹爹？”她对着落下的男人开口，他朝她点头示意，转身瞥了一眼因被雨水湿透而男子身形一览无余的“楚梦夕”。
“你为什么要杀她？还有，你为什么叫她欧阳眉若？”欧阳眉若捂着伤口向她发问，那眼神、那举止、那语调，分明就是个女人。
她仍处于震惊之中，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她和他一样不解。
身旁的爹爹却是知道事情始末的人，他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是楚梦夕，你也是欧阳眉若。”
原来，欧阳眉若同她说的故事中有一部分也只是故事而已。
那日他寻到楚梦夕家，迎接他的不是什么贴身丫鬟，而是遍野横尸。
凌波阁夜袭楚梦夕家，楚梦夕收到家里让她走得越远越好的急报却并没有离开，而是选择赶回去救援，然而她最终未能幸免于难。在临死前的弥留之际，欧阳眉若从尸堆里找到了她。
也许是爱人在自己怀里痛苦死去的场景太惨烈，也许是对于楚梦夕的爱太过深刻，从那时起，楚梦夕在欧阳眉若体内生根发芽，逐渐占据了他的另一半灵魂。
在潜意识里，他们约定要相见。
欧阳眉若是真的在等楚梦夕，楚梦夕也是真的在等欧阳眉若，只是他们共用一具身体，永远也无法见到。
“呵，呵呵！”不知何时，楚梦夕走了，欧阳眉若回来了，他两眼无神地望着她，瘫坐在地上无力地笑，一会儿说“我是楚梦夕”，一会儿说“我是欧阳眉若”，状若疯癫。
被一个人放进灵魂里厮守是什么感觉？
喜欢、守护、信赖，真的存在吗？
这三年来，她以为她已经找到了答案了，但此刻，她又再度困惑了。
不过至少，眼前的欧阳眉若是真实的！
夜子遥敛了敛衣裙，靠近欧阳眉若，蹲下身与他平视，用最温柔的语调对他说：“欧阳眉若，你不认识她了吗？她是楚梦夕呀。”
欧阳眉若浑身一震，慢慢抬头对上她的视线，然后他脸上的微笑也渐渐漾开，“楚梦夕，你来了。”
“嗯，她来了。”她抚上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颊，“你真傻，居然等了她这么久。”
“是啊，很久很久。”欧阳眉若含笑握住了她的手，眼神里浸满了宠溺，“你一直不来，她也只好一直等下去。”
盈盈相望间，她突然心头一热，不假思索道：“欧阳眉若，你喜不喜欢她？”
“傻丫头，你真喜欢问这个问题。”欧阳眉若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上，“她喜欢你，她要照顾你，要带你游历江湖，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她阖上眼，感受欧阳眉若的唇印在她手上那烫人的温度，他对楚梦夕满满的爱意，她感同身受。
牛毛细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躲在乌云背后，露出娇贵的半张侧脸。
“咳咳”，欧阳眉若咳嗽几声，吐出一口血，身子一歪，她赶紧绕到他背后，让他靠在她怀里。想来，参杂在化功散里的毒心草也该发作了。
欧阳眉若被剧痛折磨，难受地捂着胸口，她抱着他颤抖的身子，垂了眼帘，在他耳旁缓缓道：“欧阳眉若，她也喜欢你。”
他挣扎着转身看她，毫无血色的脸上，眼神一分一分清朗起来。随后他动了，艰难地伸手入怀，摸出一个玉佩塞给她道：“你说这是你娘送给你保平安的，现在还给你，记得！”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清到她都无法听见，他却没有放弃，喘了口气，闭上眼又重新睁开。
弥留之际，他还有什么要紧的话一定要说与她听？
她俯下身贴近他嘴边，这次她听清了！
他说：“子遥，总有一个人会义无反顾地喜欢你的。”
竟是这么一句话！
怀里的人儿渐渐没有的生气。
她抓着玉佩，上面刻着的“凌霜”二字被摸索得光洁无比。
她突然明白了，了然一笑，将玉佩抛给爹爹，抱着欧阳眉若离去。
然而就在下一刻，夜子遥身后的男子却拿起长剑，一剑刺穿了她的胸膛。
血，漫天飞洒，夜子遥用尽力气将欧阳眉若拥得更紧。她的眉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怨，反而对凌霜阁阁主有一丝感激。
“爹，谢谢你。”夜子遥哽咽道。
受了阁主的剑，便等于真正脱离了凌霜阁，获得了自由。夜子遥缓缓闭上了眸，她终于自由了。
眼角有泪滑落！
“子遥，你为了一个男子，便要忘记祖训？背叛凌霜阁者！死！”男子一字一顿道，眼底满是惋惜。
他辛辛苦苦培养了夜子遥这么多年，谁曾想，从小学习泯灭七情六欲的她，竟然会为了一个男子，输了所有。
“凌霜阁主，我说过，这个诅咒是无法解开的。如今，你可信了？”一个男子御剑而来，只见他一身玄纹云袖，紫衣加身，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七分神似诸葛炎，冷魅无比，宛若仙人。
“诸葛修士，你来了。”凌霜阁阁主脸色大变，赶忙恭敬的迎上去。
南宫若离看到这里，心不由得猛的一个咯噔！这个人是！诸葛清尘？
“何必叫的那般生疏，称呼我为清尘便好。”诸葛清尘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灿若朝霞，“她得罪了东雄国的太子，便要做好永生永世承受这诅咒的后果。”
“可是！她毕竟是我的孩子！”凌霜阁阁主有些不忍心的看了一眼重伤的夜子遥。
虽然是他亲手杀了她，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份亲情还是在的。他始终不忍心看着夜子遥生生世世受到这样的惩罚。
“我明白，你隐瞒了楚梦夕是蛇族公主的真相，为的就是保全她一命。可是你也看见了，夜子遥无法通过考验，就算是你没有下死手，她的下半辈子也注定悲剧。”诸葛清尘从云端落下，缓步走向相拥在血泊中的夜子遥和欧阳眉若。
他的长剑指向奄奄一息的欧阳眉若，嘴角缓缓勾起一丝邪魅的弧度，“比如，阁主可以猜猜，若是这个男人知道了楚梦夕是蛇族公主会怎么做？”
“如果你的女儿夜子遥还活着，还是会再一次受到伤害，被这个男人遗弃。”
“三生三世的情蛊岂能那么容易就解开的，我劝你，若是真的为了夜子遥好，不如将她的魂魄给我，我会让她幸福的活在三生石中，再不受任何痛彻心扉的情殇折磨。”诸葛清尘无比认真的说道。
砰！凌霜阁阁主手上的剑掉在了地上，他痛苦的捂住了脸，缓缓道，“好，我答应你。”
子遥，不是父亲要将你的魂魄永生永世的拘禁，而是你与其终生受到情蛊的折磨，不如幸福的活在在幻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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