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父子
明知自己此番形象出去有些不妥，她也不得不选择如此尽快地赶到宫门外，然即便如此却已然还是迟了一步。这一路走过去，她也不过才出了殿门，便看见自己的丈夫跟在公公婆婆身侧走过来。出于会影响丈夫的愧疚与此种情状见着长辈的紧张不安，少女低垂着小脑袋，他们看不见的面容上，带着隐约的水滴的长长睫毛微微地颤抖着，少女盈盈一拜，仿若空气中安静的浮尘，当然，少女的声音听起来亦是柔柔怯怯的。
于是这一瞬间，长孙皇后在自己的丈夫生出不满的表情前不动声色地对他做了个手势，而后走上去一手扶起自己儿媳的肩膀，一手牵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没事，我也是你的阿娘啊”
依旧是垂着小脑袋，没能注意到丈夫的隐涩与忧心的少女，此时感受到拉住自己的这双手的温暖，又听见长辈这温润的话语，少女忽然觉得所有的紧张与委屈什么的，全部都消失呃呃无影无踪。这般放松下来，仿佛变成为一个受到了惊吓后惊魂甫定的孩子，少女浑身上下没有了一丝的力气，完全地依赖着她，想要她拉着自己再多一会儿。
这样随着长孙皇后的步伐进去门时，少女自然是双手拉着她的手乖巧的跟在她身侧，随着她亦步亦趋，似乎是一个找着了主人的离家小花猫一般，不敢再调皮。而见着这样的一幕，李世民顿时一乐——这丫头找主人呐这是，不过找着自己的老婆也是算她幸运吧。
“我与依儿娘俩谈些女儿家的闺房话，陛下与承乾爷俩就不用跟进来了”前脚方才踏进內殿的门，长孙皇后便回转过头来，把轻轻撞在自己胳膊上的小女儿拉进来之后，随手就合上门，把丈夫与儿子拒之门外。
“苏擅那老家伙，也养了个可爱的女儿呢”而瞥见那呆呆傻傻的丫头竟是撞在自己妻子身上，李世民哈哈一笑，回过来瞥见自己儿子也在自豪地嘿嘿傻笑后，随口就是淡淡一句“夸的是你老丈人与你妻子，不是你！”
这样一句自带着淡淡威严的话，使得李承乾迅速地收敛起嘴边的笑意，垂下头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等候着自己父亲的吩咐，或者是一边倒的教训式谈话。
而李世民则是隐隐地一阵头痛。
怎么说，自己的这位长子，是自己与自己的她第一个儿子。在得知他诞生存在的那一刻，他兴奋得无以复加，因为这是自己与自己的她共同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证明。可惜出于各种各样的外在原因，第一次见着他的时候，自己的这位儿子，已然是可以歪歪扭扭地迈着小短腿跑着撒欢的年纪了。
初见时作为不称职父亲的羞涩感，与初为人父的无措感，李世民对于李承乾始终是不知所措地板着脸，而后便不知不觉的变成这副模样。待到心理充分准备好之后，想着改变过来早已经迟了。不单单是心里面始终存在的小小羞涩感，还有长子对于自己的自始至终的恭恭敬敬。
他是长子，将来要继承自己的位置、掌管李家天下的，自己这样严厉的对他是必须的！于是李世民一直用这样的借口堂而皇之地说服着自己，因而逐渐地父子俩的交流就是变成“最近功课怎么样？”、“应该不错吧，夫子批评得越来越少了”、“别骄傲，朽木不可雕也时老师也是这样的”、“父皇（阿耶）教训得是，承乾谨记”、“嗯，有空也陪长乐青雀他们玩玩，身为大兄，你要好好照顾他们”这样类似的几个颠倒反复的问题。
对于此不仅仅是孙道，便连长孙皇后也是恨不得想要咬丈夫一口。明明对于恪儿青雀稚奴他们，丈夫都是不一样的姿态好吧！为什么偏偏要对自己长子这般苛刻呢！时常捕捉到长子一闪而过的羡慕，长孙皇后就更是心疼。
那段极其难过的时光，自己都是紧紧抱着寄托着自己对他的思念的长子坚持下来的啊！如此这般要自己如何才能不去心疼？可是她明白，丈夫还有一些其他的小心思，所以她对此只能是更加心疼下的无能为力。这样的心境下，在得知长子竟是看上了苏擅家的这个丫头、并偷偷溜进自己宫殿里把那丫头的卷宗放进去之后，自己怎么能不想方设法地成全他？
这不单是自己的这孩子唯一的一次出格的事，更是自己对于他的愧疚啊！至于那丫头的不怎么适合的温软性格，如果自己的儿子不愿改变她想要独自硬抗的话，那么就由自己这位母亲帮他操心吧。毕竟是自己的孩子，除了自己与丈夫，其他也没有多少人会真真切切地为他操心了。
而作为丈夫与父亲的李世民，又如何会没有察觉到妻子与儿子的心思呢！不过是想得更多一些而已，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与难做矛盾的地方。否则在了解到儿媳的性格之后，他又如何能够同意这桩亲事、并连夜跑到苏擅府上给儿子的老丈人宽心呢？
然这些默默地在背后做出来可以，要自己说出来就难了。便如今天在崇文殿那里，与孙道瞎扯的那么多。虽然看起来孙道有的没的都一股脑说出来，但是到最后自己也成功地捕捉到，他那瞬间的说是难堪或者说是羞涩更恰当的东西。
管他理性与感性，他也不过是个十几二十几岁的人，与自己与妻子这样活过风风雨雨的人说起这些，最后难免还是生出那种羞辱感觉。
太虚！
自己的这么一大把年纪，竟与一个子侄小辈谈这些，并且嘶扯了半天，现在回过头想来，也是忍不住有一种不自然的感觉。
还是太虚！
孙道有一阵不敢来见自己，同样近期自己也有些不愿再看见到他。
恐怕这时候最自然的也只有自己的妻子了。她是真真切切地把孙道当做自己的侄子，所以那时候该打孙道的时候她也不犹豫。
那是对于子侄辈的愧疚与借此弥补的母爱。
不过所幸自己有这样的好妻子在身边，能够在这样的时刻陪着自己来一场久违的散步，既是重温了年少时的顽皮，又得以来帮助自己驱散掉，心头那种令自己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不自然感觉。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目光投放在十公里之外，回忆起往日旧事，念起自己与妻子的心心相印，李世民不自觉间拉平了面容上的板脸线条，逐渐柔软下来后，接着又是露出一个及其温柔的笑容。而时不时偷偷抬头望一眼父亲的李承乾，在偷偷瞥见父亲这样的笑容后，立即就是死死地低垂着脑袋再也不抬起来。因为他知道，这样的笑容，是父亲对于母亲独有的笑容。
成家立业后，每天怀抱着自己如愿以偿得到的妻子，对于父亲这般自己曾经极其羡慕的笑容，李承乾多少也隐隐有些感悟。接踵而至的，则是更深的羡慕与憧憬。
这一方面，自己与她也要和父亲母亲一样！
对此他坚定并坚信着！
而这段父子俩各有心思的时刻，时间并没有停止。虽然整个外殿里仅有蜡烛在静静地燃烧着自己，然这个空间以外的人，该做什么的人，仍旧在继续着自己的事。这样的背景之下，这八凤殿的殿门再一次被外面的人敲响。
这也是八凤殿较为热闹的一个夜晚。
“什么事？”被惊醒过来的李世民，淡淡地瞥一眼偷偷望着自己的儿子，随后朝着门外问了一句。
这时候还有人来找自己的这儿子，撇开其他乱七八糟的勾心斗角之类的心理不谈，单是站在父亲的角度，李世民也是有那么一点儿不由自主的好奇。
“启禀陛下，宫外蜀王殿下正在往这边过来，说要见太子殿下！”
李世民与长孙皇后去了一趟孙道那边有人知晓不奇怪，可顺路又来一趟李承乾这里的消息倒没有扩散开来。由是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时候李世民正在这里，李恪更不可能知道；而没有李世民的吩咐，外面的侍卫与內侍婢女们也没敢多说些什么。
这样看来，李恪是单纯地有事才来见一面自己的大兄的，而且是一件值得李恪连夜里急匆匆赶来的不小的事。
时间不长，瞬间想通这样的一点，好奇心被充分地勾起来的李世民，随即隐起眼角的打量式的笑意，无知无觉间翘起的嘴角上，那抹若有若无的心情也被旋即很好地掩饰掉。
“出去去看看吧，不要让恪儿知道我在这里”端起温热的茶水抿一口，李世民这样吩咐着。
“承乾遵旨”而外面传来这样的一句话后，李承乾也是忽然有些迷惑，轻轻地拧起眉头，没能想通后又听见父亲这样的吩咐，李承乾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而答应下来之后，李承乾额头的皱起随即便松展开来。管李恪这位弟弟为何而来，总之自己问心无愧；而如果想要知道答案，那出去看看便是。
而且对于父亲在这儿的消息，李承乾自然也相信，李恪并未知晓。可这又如何？自己问心无愧，自己什么都不怕！
躬身退到门旁，李承乾开门走出来转身去见李恪的那瞬间，便立即直起腰微微昂着头，恢复了自己原本的那种隐隐的沛然中正模样。
目光炯炯的李世民，把自己长子的这样变化尽收眼底，而后满意与满足地点点头。
观音婢，你把咱们的长子教育得很好！
承乾，你若始终如此，我归天后大唐天子的位置，必然会是顺利地非你莫属，毋庸置疑！
而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时刻，李世民踱步窗前，內殿里的父亲的妻子与儿子的妻子，也是正坐在床边。身为婆婆的长孙皇后，仍旧是拉着自己儿媳的小手，然而此刻却是与自己的儿媳一起眨巴着眼，竖起耳朵偷偷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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