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心
李从荣没有拿到元宵灯宴的请柬,还特意差人去东宫礼部打听,谁知带回的消息,就是督帅府并未出现在东宫灯宴的应邀席上。
李从荣不解,整个河东的人都知道,他父帅是晋阳举足轻重的人物。可以说除了非老晋王亲生,其身份地位和所享尊崇,几乎不亚于晋王李存勖。
如今这李存勖设官宴,却不请督帅府,是不把他父帅放眼里了不成?
刚准备更衣后亲自去东宫讨说法,石敬瑭突然出现拦下他。
“东宫用意颇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李从荣闻言愣住,试问,“那我等就不做声张了?让全并州城的官僚官眷,来看督帅府的笑话?”
“先静观其变,需谨慎小心应付接下来,东宫放出的各种鱼饵。”
“不懂。什么鱼饵?”
“二哥自然会懂的,只是需要些时间。敬瑭去把永宁放出来,‘她的病’也该是时候休养好了。”
李从荣一脸疑惑,根本不清楚石敬瑭在神叨什么。
待石敬瑭一走,他又开始准备沐浴更衣。听说今日的官宴,是河东有史以来,最为宏大的一次宴会。宴上不仅有千万盏灯观赏,还会有当年天子身边的宫廷舞姬登台献舞。
他当然不想错过这么辉宏的灯会,长这么大,他还从未参与过高官氏族的聚会。往常这样的好事,父帅都只带大哥和永宁去,怎么轮也轮不到他身上。这次不同,父帅和大哥回不来,永宁也被他禁足园中。堂堂督帅府里,也就剩他在独挡一面。此时他还不去,那还真是没有道理了。
李清欢被堵在园里已经数天,下人们被强行赶走已经好几拨。
石敬瑭再入园时,远远便瞧见倚在廊头的李清欢,正无精打采的望着池中发呆。
几日不见,她似乎清瘦了些。
神采奕奕的面容,也黯然了不少。眉心的红印被凌乱的发丝掩住,这使得她完美的五官,愈发看了让人挪不开眼。
石敬瑭没想到自己再看她的脸时,竟还会意乱神迷。
自己那颗被她践踏的体无完肤的心,还是会为了她重新变得澎湃。‘果真红颜祸水,让他见之念念不忘。’
春雪融化时的第一缕光照,透过熙攘的枝干印在她的身上,像极了泼墨点点和星辰余光。她喜红色,穿戴皆是红金相间,长裙嫣红一片垂落地上,让她看起来更添风华。
石敬瑭本不想打扰她,因为这画面实在太美。可他不经意的凝视,还是让李清欢感到不适。
她扭头,见来人是他,二话不说便举拳朝他门面袭来。
石敬瑭不敌,几招闪避下来,面颊上还是不小心吃了她好几拳。
“你还有脸来?本宫是由得你来禁足的人吗?督帅府里谁不让着本宫,下场都会很惨。待父帅归来,你和李从荣那个混蛋就都离死不远了。”
石敬瑭不还手只躲,因为他知道,李清欢这几日绝食,体力能撑到这几日后,已属透支状。
“石敬瑭!你此番回来,并非真心助我,还美名其曰是来帮我们母子。你良心何其恶毒?湛儿就算是因从珂而死,却也是因为你,从中作梗施以挑拨。你以为,跟了李从荣那个庶子,你就能在督帅府里翻了天?别做梦了,你私下做的那些勾当,以为能瞒天过海,却还不知道其实早就被我知道了……”
任凭李清欢如何打骂,石敬瑭都默默承受,直到她边流着泪,边说出,“你师姐是我放走的,那个孩子,也是我护送出府的,怎么样?你也尝到失去是什么滋味了吧?”
石敬瑭再也忍不住心疼,紧紧将李清欢抱在怀里。
李清欢惊慌失措,使出浑身气力挣扎,就是挣脱不开石敬瑭的禁锢。
“……松开,本宫要杀了你!给我松开!”
像是某种失而复得的满足,让石敬瑭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清欢,不闹了,我们都不闹了,好吗?”
这久违的称呼,让李清欢满身的刺瞬间瓦解。是的,其实她的内心深处,早已悄悄种下这个男人的温暖。只是她还未等他发芽,就忽视了自己的心。
“啊!呜呜呜,啊啊,呜呜……”李清欢哭的像个孩子,蕴藏许久的情绪都在此刻泛滥,大哭的某个瞬间,她再也不想带着伪装生活,只想做回多年以前的那个少女。
多年以后,李清欢回忆起这天,或许还会觉得畅快。
因为这两年里,她用了近乎所有代价,才换回自己敢于正视自己的心。
灯宴观灯入夜开始,李从荣已经换上华服,正在庭前预备登轿前往。
他是无比憧憬着官宴,因为能与那些高官氏族,在同一屋内吃饭,这可是他李从荣的人生巅峰。他甚至憧憬,经此一露相,他从此平步青云前程似锦。将来还能封侯拜相,享用数不尽的钱财美女。
李从荣身边的小厮觉得有些不妥,还亲劝他先请教下郡马的意思。
可李从荣不乐意了,一脚踢开小厮,径直上了轿门,直奔东宫方向而去……
守在督帅府和东宫必经的街道上,李从珂第一眼就认出了督帅府的轿辇。
督帅府里有个像李从荣这样的傻子,还真是好办事。李从珂深谙掌管府上权财的要领,当然想的到,石敬瑭是如何一步一步架空了督帅府,再反过来教李从荣握紧府上的命脉。
只要他能在李从荣口中问出,督帅府所有财产到底流去了何处,他就有办法扭转石敬瑭在督帅府的只手遮天。
李从荣的马车去往东宫,必经的一条路,就是向来不允商贩摆摊的南街巷。
那处人烟稀少,并且路很窄。若碰巧有两位大家都坐轿辇出门,又刚好是在这南街巷相遇,那就不巧了,这必须得有一方主动下轿避让。
李从珂守在此,为的也是能利用地势,助他更鲜为人知的抓了李从荣。
就在轿辇入了南街巷后不久,一阵慌乱下,抬轿辇的几个轿夫,竟逃命似的从巷口一哄而散。
再然后,南街巷里再无动静。
有跑出来的轿夫斗胆回去看,再回望整条巷子,除了被他们弃下逃命的空轿辇,根本再无别人或者别的什么物件。
李从荣这么大个活人,就凭空消失在巷子里。
有人回去告知石敬瑭的时候,李清欢也在。二人听了下人传话,表面上的和好如初,瞬间被抛诸脑后。李从荣失踪,从近来并州城内乱像来看,东宫那位还真是让人疑云丛生。
无端扣了督帅府的下人不说,还限制了城内与督帅府诸多盘根错节的势力。
使得石敬瑭寻人异常艰难,也让督帅府转移的家产,被人多数曝光于市面。
是谁,在背后紧咬督帅府?又是谁,在暗中与他为敌?
其实不难猜,一直针对督帅府的人,整个并州除了晋王李存勖,根本寻不出第二个主。督帅李嗣源在军政上,一向与之不和,这次魏博大战,督帅又擅离阵地。被迫转去他境,远在并州的督帅府一脉,便如同满盘散沙。若此时不出手削弱督帅府,待日后李嗣源重归,再想剥开朱赤这颗顽卵,就不会这般轻而易举了。
只是,削弱督帅府,李存勖已然能手到擒来。可这暗涌中,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时刻关注着督帅府里的风向。并且,这股势力,对督帅府的情况了如指掌。
石敬瑭这些日子以来只顾着找人,完全忽视了这股势力。
现在想来,他还真是后悔莫及。
眼下李从荣被劫走,以他对李从荣的了解,他完全相信,李家二公子这样胆小怕事的怂包,肯定会将他转移督帅府房契田产,还有商铺的重要途径暴露。
没想到只手遮天的把戏,他竟自己玩砸在手里。
茯茶和阿虎都不翼而飞,这满盘皆输的结果,不是他喜闻乐见的。来不及再做考量,石敬瑭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大师姐絮妍身上。
他差点就忘了,自己手里还拽着茯茶舍不下的命脉。
既然不能将‘地宫财富的钥匙’栓在身边,那何尝不能换个方式,将自己拴在‘钥匙’身边……
想通这一层,石敬瑭就是连演戏都不愿再演下去。连和李清欢道别的说辞都没有,转身就冲出了李清欢的园子。
默默留意着石敬瑭的情绪跌宕,李清欢的手紧紧撰住衣裙,泛白的指节无不暴露了她的失望和恨意。
方才还一副模样,转眼就变成冷漠。她这块跳板,已经在他的眼里变得不堪用。
‘走吧!留不住的人心,倒不如不要。’
半个时辰后,石敬瑭驱车赶去西城门。
在那处,城门守备军是他曾经在飞虎军的旧友,眼下一旦督帅府房屋田产被流转的事实被揭发,他在并州城就该呆不下去了。
相比较地宫下可敌国的财富,一个督帅府又能算什么。
只要他手里有絮妍,就不怕茯茶不因此内疚。只要他放出絮妍的消息,茯茶还是会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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