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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入眼是无双那张陌生的脸庞,千冥突然不知该从何说起,想伸手制止她撞击额头,可根本就抬不起的断臂,让他只能无奈放弃。
  此刻,他已全然感觉不到周身的疼痛,再见无双,他笑的极其苍白。
  “双儿,我想你……”不管无双是否听得见,千冥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这一生都不敢告诉她的话,他原想等她长大,就亲口告诉她。可世事难料,他再不说,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可眼下,他的双儿改头换面,再也不可能是曾经的那个黑丑丫头。
  “师父!师父,我……我对不起你,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本事,是我,都怪我!”
  “不,不怪你,是师父,对不起你呀!”
  千冥说着,因为情绪激动,胸前的血开始汩汩流出。
  无双被吓得惊呼,“师父,师父!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师父别说话,我求你了。”
  还是那个会惊慌失措的小女孩,千冥看着无双,眼里已经流干的泪,又不知不觉滑出。“已近大限之末,这次,就让为师将心里话,一吐为快吧!”
  “不,我不!师父刚入不惑,还是壮年,说什么大限之末!通通都是蠢话。”
  “……双儿听话!其实师父也不想,不想这么快离开你,可是,事与愿违,师父等不到那天了。”
  “我们去找主人好不好?师父,主人认识巫仙,巫仙能替人改头换面,也一定能起死回生的。师父……”
  无双刚想要拉千冥起身,千冥便一口血喷出。
  溅了她一身鲜红,更有喷发在她手背上的温热。顿时,无双像被一道闪电击中,周身都变得僵硬。
  “师父?”
  “咳咳……来不及了!”千冥虚弱的已近弥留,无双不敢相信手背上那些血迹是千冥的。瞪大了一双眼睛,她张口半晌说不出话。
  “这辈子,能有双儿,我,我死而无憾了。”千冥说着,嘴角还轻轻含笑,使尽全身气力,也难以触碰到她的脸。
  就在他的断臂刚要垂落,无双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的手臂贴在自己的脸颊,说,“不,不能死,师父,不能扔下无双不管,无双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有师父。”
  “傻丫头,师父也不能,不能没有,你呀!”
  “师父说过,还要带无双去吃天下最甜的糖饼,无双一辈子都记挂着那天。师父还说,要无双陪你到老的,你可不许欺我!”
  “哈哈,咳咳,傻,傻丫头。”千冥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到无双感觉就快抓不住。
  “师父?不要丢下无双,不要留无双一个人。好不好?”
  无双声音轻柔,生怕响动过大,会害了千冥扯到伤口。
  千冥此刻就像飘零的枯叶,稍有牵动,仿佛就会转瞬即逝。无双从未像现在这般害怕,原本就心力衰弱的她,此时更是雪上加霜。
  千冥的声音极小,无双耳廓贴于其口边,才勉强听见他说,“……此生得遇……无悔!再见双儿……意足了……”
  “呜呜呜,师父,呜呜不要,不要丢下我!”
  无双总觉得千冥还藏着未与她明说的话,可再看向千冥眉眼里藏不住的笑,她甚至都不忍心问。
  其实她心底早有答案,只是他不肯开口,她也始终不敢问。
  突然,千冥含笑断了生息,闭上眼睑的那一刻,无双再也绷不住濒临崩溃的情绪。
  “师父!”怒急,无双大哭,“你醒醒,醒醒啊!无双不逼你,不逼你说了,师父,求你醒来啊!无双不是不想回去,而是还有主人交代的事未成。师父你为何又不肯再等等双儿?师父呜呜呜,为什么不再等等?”
  自宅院引开守卫后,宁夜幽不得已换回女子装束。幸得闯进了宅院婢女们的屋子,她随手就拿了婢女们的衣衫。
  混过了守卫们的搜查,她在宅院中又磨了好一阵。
  晌午后,这才信步挎了厨房的篓子,说是出去采买一些新鲜果蔬。
  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在院门前,竟险些被人‘认出’。
  石敬瑭来送战报,李从厚挂帅与卢龙的战事近来有些胶着。勇莽之下,晋军伤亡人数飙升,甚有死伤过半。
  李从厚执拗,不肯听石敬瑭劝诫。所以石敬瑭无奈,只能揣了战报来找李从珂。
  可李从珂府里的下人,就是不允他入内,还声称,石敬瑭已非昔日郡马,如今又被贬朱赤军主帅,早已今非昔比。想见潞王爷,可就没有那般容易了。
  碰壁的石敬瑭不走,便赖在了院门前打起了瞌睡。
  就在他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从门内走出一身影。
  “……贞娘?”石敬瑭没有多想,张口就是那个朝思暮想的名字。
  可还未等他起身去追,宁夜幽早就撒腿混入了人流。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就是非常确定,那张脸真是像极了茯茶。或许,眼前那人似乎比他记忆中的她高了些,脸也瘦了些,可他能肯定自己没有生出幻觉。
  循着那人蹿入的人流,石敬瑭也跟着追了小半条街。

  可依旧还是再也寻不见那张脸。
  金陵城,齐王府。
  远在千里之遥的正伦,接到从南鸾送来的信笺,看完后,面色瞬息万变。使得一旁的杨隆演都不知从何说起,毕竟是头次见正伦这般生气。
  近来因为初尝藩王权力的甜头,杨隆演颇有不受欲望控制的举措。
  才入金陵,杨隆演便放肆下面的人挑衅贵族府邸。
  这无疑是根基维稳,就妄想挑战金陵原有的权贵耆老们。
  正伦得知后,赶忙拨款安抚受辱权贵。后又赶去欲断了杨隆演下令,去金陵王氏族亲屠门的墙头草去向。可他终是一人一马,又无实权,还是没能及时阻止恶行的发生。
  想那王氏的家主王仪,日后知道了他的族亲在金陵受此等折辱,定会睚眦必报。
  本就为杨隆演的事伤透脑筋,却不知南鸾又出了此等大事。
  杨隆演见正伦说教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便语塞,也不知他侍从给他看了什么,脸色变得极为不善。小心翼翼的询问,“先生?方才说隆演错了,却为何不说隆演错在何处?还请先生指教。”
  “……新藩初立,齐王要在金陵尽快掌权,就离不了当地的地绅乡豪。此时不是与这些人翻脸的时候,你可知其含义?”
  “我是齐王,是他们的主君。谁若不从,我便杀谁!我还不信离了这些权贵,齐人就不是齐人了!”见正伦有些维护金陵的权贵,杨隆演顿时不爽了。
  正伦也清楚,杨隆演此刻油盐不进,也不能全都怪他。
  一直都被人踩在脚下苟活,杨隆演得需要多隐忍,才能在南宫里长大。从小就见惯了霸权欺压,也难怪他会将权力视作施暴的全部。
  正伦不想让他误会,但又真心希望,这个少年能永远简单粗暴。
  他如今对王氏一族的残忍,是经年孤弱无依的岁月煎熬出来的。如今的杨隆演,就和当初终报灭门之仇的徐知训一样。这种近乎病态的疯狂报复,是人性被曲解压抑后,释放出来的可怕能量。
  “以暴制暴,不是能长治久安的办法。殿下若一意孤行,请恕正伦不能履行‘护殿下周全’的契约了。”
  “先生要走?”杨隆演的表情也开始变得狰狞,因为正伦生了离开的念头。
  少年怒的有些异常,拳头紧紧攥住,甚至有种想要冲上来撕咬的错觉。
  “记得曾与殿下讲学说过,承袭一方土地,殿下便是这片土地上的神明。这里居住的所有百姓,殿下都有庇佑的职责。可如今,殿下要学那梁帝朱温,施行暴政屠杀自己的臣民。这与正伦讲学理论相悖,试问,殿下身边可还能存下正伦的位置?”正伦不慌乱,还是依然保持着他大文人雅士的端庄从容。
  杨隆演自知理亏,见正伦并不畏惧他的张牙舞爪,心里的嚣张便就堕了大半。
  他可不想再回去南宫,也不想再一无所有,如今正伦辅佐他的一切,他都不想失去。
  “不!我不学朱温!”杨隆演情绪突而又急剧转变,“先生,你别走,别走,好不好?我听先生的话,我改!”
  看着杨隆演的转变,正伦表面悲悯殷切,实则内心早已充满邪魅。
  杨隆演确实离了他就一无所有,毕竟这个齐王王位,都是他帮杨隆演要来的。而杨隆演呢,自己也十分清楚,他虽被吴王杨溥选为齐王,可尚未享受尊亲身份的他,是怎么装,也装不会一藩君王的。
  眼下又是到了新地,常年盘踞在金陵的老地霸们,又怎肯放过他这个毫无根基的君王?
  除了仰仗正伦手中的虎符,他真的别无他法了。
  正伦见想要的效果达成,让杨隆演乖乖听话,不再在金陵城里肆意妄为。他便能安心回南鸾处决叛徒!
  当他这个创立者,再回南鸾宫隐蔽的山涧深谷中,他再也难掩满腹的野心和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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