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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三章


猛然被一阵振聋发聩的吼声吵醒,她有些惊慌的抓住盖在身上的薄被。
  周身被贯穿的痛觉,又一次席卷而来,险些让她疼到再昏过去。
  睁眼高耸的帐顶入目,不似之前醒来的破败凉亭,她才后知后觉的忆起当下的处境。
  “你醒了?”石敢当刚巧端着煎好的汤药进来,看到满脸茫然的絮妍醒来,平静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仙女姐姐,你总算醒了,义父带你回来的时候,你气息微弱的仿佛都快没有了。大家都以为你熬不过前天晚上,真没想到,姐姐你的意志如此强大。”
  石敢当激动之余,还不忘朝门帘外的守卫喊到,“快去告诉义父,姐姐醒了!”
  “啊?你是?”
  “仙女姐姐你不记得我了?”石敢当将汤药放下,睁大双眼靠近来,“我是阿虎啊!当年在山里,我们可还一起摘过野菜。”
  ‘阿虎!’既熟悉又陌生的错觉,让她蓦然瞪大眼睑。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几乎都快要忘记的一段往事,又在回忆里滚烫起来。
  当年小阿虎在小居被掳,是她一直不能释怀的痛。
  以为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却不曾想多年以后,还能在这样的际遇下重逢。
  “……自从你被人掳走,便再也没有音讯。我们都以为你凶多吉少,没想到……”絮妍说着说着,眼里擒着的泪就缓缓滑落下来。
  因为阿虎是茯茶的族人,絮妍便不由联想起同为天囚族的师妹。
  “对了,你可有师妹的消息?”
  “……姐姐可知贞娘姐姐在哪?”石敢当也难免陷入对地宫山的回忆,可当听到絮妍说起‘我们’,当即就想问关于茯茶的事。
  当两人都问出这句话后,气氛又适时的陷入静默。
  她眼里的失望并没有少于石敢当,倒是石敢当看透了她的脆弱,为了掩饰尴尬,又将汤药端来,“姐姐,熬好的汤药已经至凉,还是先喝下再歇息吧!”
  难掩的哽咽使她无法正常回应,只用浓厚的鼻音艰难的发出一个“嗯。”
  接过药碗,她一饮而尽,紧接着便是因为喝的太急,又将苦涩的汤药呕出大半。
  石敢当想要上前安抚,却被絮妍伸手示意‘不用!’
  就在此时,石敬瑭闻讯赶来,风尘仆仆掀帘闯入。其自外面带进来的冷肃气息,让絮妍不免有些紧张。
  多年未见,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已是成长到如此伟岸。
  絮妍依然记得,玄忌被逐出师门当日,也是她说出伤人言语最多的一次。那也是她唯一一次不似以往寡言的性格,骂了师弟最多的一次。
  “大师姐!”随着一声久违的呼唤,絮妍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的痛哭起来。
  石敬瑭亦是难抑伤感,鼻头一酸,眼泪也随之滑落边腮胡。
  往日不管多大的仇怨,仿佛也在这一声‘大师姐’中烟消云散。
  再见已不是年少轻狂的样子,时间的磨砺后,曾经都以为不可原谅的人,经半辈子的蹉跎再也不能轻易说恨就恨了。
  相视而泣的二人,场面极尽动容。石敢当识趣的收拾好碗,然后悄然退出军帐。
  石敢当明白,石敬瑭其实并非别人眼中那般铁石心肠。只是身为一军主将,他必须要比一般人更能残忍。毕竟,如此年轻就得到了别人奢望一世都难到达的位置,多少会让军中老将不服。
  跟着石敬瑭多年,他也是看懂了。
  就算战场上再决绝的人,内心多少都会有藏着的温暖角落。
  ……重逢的心情逐渐平复,絮妍面对着石敬瑭,竟突然生出些窘迫。
  没等石敬瑭问,絮妍便先开了口,“你一定是想问我,怎么会出现在边北,又怎会这般巧合,会有那件南鸾宫宫主的黑袍吧?”
  石敬瑭没有做声,只是略有警觉的看着她。
  絮妍理解他此刻的警觉,毕竟本就对立的身份,他会如此表情,都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想必你也猜到了,南鸾宫宫主宁夜幽,其实就是师妹。”絮妍不敢再看他那双眼睛,不管是不是出于愧疚,总之,她畏惧了。
  “至于我为何出现在边北,又为何用师妹的衣物引起你的怀疑,起因实在三言两语很难说清使你信服。不过玄忌,这次,你大可不必怀疑,我来此是否另有目的。”
  “你知道这很难!”石敬瑭的声音比起以前深沉了不少。
  “是,别说使你不起疑了,就算换做是我,恐怕也很难相信一个曾经的暗门刺客。”
  将絮妍的失落尽收眼底,石敬瑭转而问,“她……你知道她的下落吗?”
  噙着眼泪,絮妍不免低头咬住下唇,隐忍着摇了摇头。
  “莫非你冒险来边北,也是为了寻她?”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她。”自淮南往北而上,一路有多艰辛困苦,她都未曾因为委屈掉过一滴眼泪。可当石敬瑭问及茯茶,她埋藏这么久的憋屈便爆发了。“我不该一直错信那个人,不该察觉不出师妹的处境,都怪我,都是因为我。”

  “这些年,谁都不易。要怪,只能怪人心作祟。”
  “我们师兄妹三人,属你最先看清那个人的企图,起先我还因此误解你背叛师门。却不知,你才是真正看穿一切的。”
  “那个人,他还好吗?”石敬瑭语气有些停顿,或许是在记忆里已经封存了很久,猛然被提及,氤氲的情绪便扩散了。
  絮妍听他这么问,反而破涕而笑了,“哈哈哈,他又怎会不好?踏着暗门旧人的尸骨,迎娶相府嫡女,步步高升,春风得意。就是苦了曾经那些誓死追随的同伴们,直到咽气的前一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赴死。”
  “这一盘棋,每落一子,都是精心布好的死局啊!”絮妍盯着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说着剜心割肉的话,画面着实惊心动魄。
  石敬瑭不忍,帮她掖好被角,扭头不敢再看。
  如絮妍这般执念之深的人,埋入骨髓的信念被活生生剥离,没有被现实折磨到疯魔已是不错的结果。石敬瑭深知她的脾性,又岂会不懂她的痛苦。
  絮妍又说到,“师妹离开南鸾宫至今下落不明,说起来也未必不是幸事。”
  提到茯茶,石敬瑭明显的浑身都充满了警觉。
  “大师姐可否知道她的去向?”
  “只知道她从南鸾离开前,同我说过要出趟门。我猜也是想帮千冥再做点什么吧!”
  “千冥?此话怎讲?”
  “千冥因其唯一的徒儿叛门了。是师妹亲自动的手,将其逐出。你是知道的,暗门刺客一旦叛门,便是九死一生。不管是谁,不管是否曾经位高权重,在背叛的这条罪孽上,谁都不可能幸免。”絮妍面无表情的叙述着,“可师妹不愿那般冷血绝情,偷偷放走了他。知其一切都是为了无双,师妹就又动了恻隐之心。”
  “你是说,无双?”这个名字曾经也让他愧疚过很久,因为那带着半张面具的脸,他还常常会为此感到忏悔。
  “是,就是被你毁了半张脸的无双。”
  “可这又与小师姐去向有什么关联?”
  絮妍拭干面颊的泪痕,说,“当年,那个人故意支开千冥和我,在师妹回升州的路上,将无双偷梁换柱埋藏到李从珂身边。可怜暗门中如千冥般活着的人,却并不知晓无双还活着。”
  “之后,师妹也是无意间知道了无双的事,便见不得千冥那般痛苦。所以,她那次出门,我猜也是带千冥来找无双了。”
  话听到这,石敬瑭握住腰侧刀柄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
  依稀记得那日,他领李从厚之命去找李从珂,府门前那抹孱弱身影。虽看不到面目,他却久久不能释怀。
  没想到他的臆念,或将变成真相。
  “但愿如大师姐所说,这样一来,那李从珂府邸,就一定还藏着小师姐相关的秘密。”石敬瑭眸子中的晦暗越发深了,不知是否明白了什么利害关系,他心中又萌芽了新的东西。
  “只要能找到师妹,我便要带她归隐。”絮妍有些喃喃自说,“……离开这里,离开那些人,离开……”
  石敬瑭没有再回应,仰头深呼一口气,然后静默的扭头而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絮妍呢喃着睡去,面色依旧惨白。只是迷迷糊糊中,她竟是不停的唤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师父……’
  之后几日,絮妍留在石敬瑭军帐中养伤,没有石敬瑭的允许,任何人都不敢靠近军帐。又因军营中很难有女子,故使得军中众儿郎都开始议论纷纷。
  自那晚被石敬瑭带回,几乎没有人真正见过絮妍面目。
  而营中疯传最多的说辞,是絮妍美的不可方物,竟能将朱赤军主帅鬼迷了心窍。
  这些年常征战在外,军中多是艰苦寂寞的日子。倘若不是石敬瑭在朱赤治军严谨,想必每过一城,就会有人去越雷池。
  出现在军营的陌生女人,瞬间激起了朱赤的千层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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