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玄猫
咖啡店不远，他叫了辆车，卡着九点到了地方。
店里二十四小时营业，即使深夜也是灯火通明，翟飏推开门时便看见了一地狼藉，刀叉杯勺散落各处，活像是被人给翻了个底朝天。
他愣了一下，门没来得及关，凉风飕飕往里涌。
老板娘正愁眉苦脸地站在收银台后面，脸上的妆花了大半，口红滑稽地蹭到了下巴上——只是她也没心情管，见着翟飏了便招手叫人过来。
“翟飏，早上是你的班来着吧。”
翟飏左右观察一番，发现今天轮值的几个人都在了，成一排站在一处面面相觑。
他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绕过乱七八糟的桌凳，道：
“是我，这是……进小偷了？”
老板娘眉头紧蹙，点点收银台，简单说明了下情况后道：“问题就是在这，钱是一分没少，可店里面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翟飏问道：“报警了吗？”
老板娘点点头，继续愁眉不展地敲着桌面道：“上一班的女生突然有事，打电话给我请假，反正当时也没人，我就让她早走了半个小时……就半个小时，怎么会这样呢。”
翟飏又问：“监控呢，店里不是有监控吗？”
一个员工搭话道：“在呢，你说怪不怪，就是那半个小时，这玩意儿就黑屏了，真是……撞鬼了吗这是。”
翟飏不置可否，等老板娘问完自己些有的没的之后便四下观察被祸害地不成样子的店里——扫过关的严严实实的窗户，沾了水渍的墙纸，而后视线凝在某处，稍一挑眉。
他刚想开口叫老板娘，却又突然意识到什么，悬崖勒马一闭嘴，把话撕扯干净吞进了肚子。
好在没人注意到他，翟飏也若无其事地晃悠到了店中的角落里，垂眸看向方才他注意到的地方——
那里卧着一只黑猫。
黑猫皮毛油光水滑，眼睛是清澈的黄棕色，此时正懒洋洋地蜷在角落的阴影里，眼珠子半阖，看样子是要睡着了。
这只猫体型不小，先到的人不可能没仔细搜查过，怎么能独独漏了它？
况且，他也没听说过这附近有谁养猫的。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答案呼之欲出，翟飏蹲下身，想要伸手碰一碰它，可手到半路，又默不作声地收了回来。黑猫也注意到了他，扬起脑袋来嗅他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指，鼻子一动一动的。
“你从哪来的。”翟飏小声喃喃一句，“这是你干的好事？”
黑猫有灵性，还是个特立独行的典例，嗅完翟飏的指尖后便不再理会他，耳朵一甩又把脑袋大摇大摆地垂下去，丝毫没把翟飏放在眼里。
翟飏对它无可奈何，只能任着猫大爷继续休养生息，看了看四周的狼藉，觉着还挺像猫咪上蹿下跳的结果。
八九不离十了，只是他如何把这事情告诉其他人？
说咱们就是撞鬼了？还是一只黑猫鬼？
翟飏又瞟了一眼睡得安然自得的黑猫，感叹别人家就算是成了鬼都能安静清闲，自个儿则只能被迟迟赶来的民警拉去问话。
因为收银台里的钱分文没少，老板娘和几个一脸疲色的民警对峙了几个小时，到头来还是一筹莫展，最后草草了事。
老板娘满腹牢骚，但还是挂着笑把人送走，而后又回店里念叨了两句——一瞧钟表已经临近十二点，便挥挥手叫人各回各家去，路上千万小心。
翟飏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帮着老板娘打下手归整好了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等着几个结伴回家的女生都发了平安的消息之后才准备起身离开。
他和老板娘道了别，临走之前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只窝在角落的黑猫。
猫大爷估计是睡醒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在暗处和两颗发亮的玻璃珠子一样盯着自己，泰然自若地摇了摇尾巴。
他本以为那只黑猫第二天就会自行离去，可谁知当自个儿过了几天去上班的时候，人家还在原地睡得天昏地暗。
翟飏没忍住深吸一口气，默念两句阿弥陀佛，而后视若无物地始干自己的事。
好在猫大爷这两天心情不错，也没再到处扑腾，与他们相安无事了好几日——有时候睡醒了，也会踩着阴影处慢悠悠地踱步到翟飏附近，绕着他来回转几圈，寻个称心如意的好地方坐下，左右晃着脑袋看他忙前忙后。
翟飏不知道这猫的来历，不过它也不胡作非为，叫也不叫一声，也就任它去了。
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几天，店里突然来了个女孩儿。
她看样子年纪不算大，手里还抓着一摞纸，忸怩不安地四周看看，瞧见翟飏注意到自己后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将手里的纸递过去，小声道：
“打扰了，请问可以在您店里贴一张寻猫启示吗？”
翟飏收拾的手一顿，看向纸上猫的照片——正是那只在店里安了家的黑猫。
他问道：“这只猫是你家的？怎么走丢了？”
女孩摇摇头，道：“这是在小区里的流浪猫，我和我朋友一起喂的，前两天突然找不见了，我们周围问了问，有人说在这附近看见过。”
翟飏心道一句确实，人家就在你面前的收银台上睡着呢。
不过他还是从善如流地接了过来，道：“我要和店长商量一下，这张启示就先放我这吧。”
女孩的眼睛亮了几分，忙不迭说了两三句谢谢，翟飏看着她重整旗鼓的模样，犹豫几秒，还是开口道：
“这么想，我好像是见过这只猫。”
话音方落，女孩来了精神，喜形于色地问他是在哪里，什么时候见到的，猫的状态好不好。
她一连串炮珠似的问题，翟飏只是笑着听完，而后答道：“具体记不太清了，应该就在不久之前吧，那只猫看着……”
他瞟了一眼悠悠转醒的猫大爷，忍俊不禁。
“挺有精神的，你也不用太担心。”
这个答案有些暧昧不清，哄人的成分还大一些。不过女孩没在意那些，只当是听到了好消息，满心的忐忑落下去几分，又对着翟飏说了好几句谢谢。
翟飏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而后便目送她精神抖擞地出了咖啡店，才将手里的纸和猫大爷比对了一下。
黑猫一直注视着女孩离去的方向，对翟飏只是甩下耳朵敷衍以对。
“就是你啊。”翟飏将纸仔细收好了，掏出手机给店长发了条信息，嘴上还不忘对着猫大爷道：“看样子生前过得不错，还有人掂念着。”
黑猫听懂了一样斜睨他一眼，与此同时翟飏的手机也响了一声。
是老板娘的回信，说没关系，贴在显眼的地方吧。
翟飏忽然想起什么，又展开那张寻猫启示，目光定在名字那一栏，不由自主笑道：
“给一只黑猫取名叫白白？现在的小孩可真会想。”
黑猫张张嘴，但没声音。
也许是死前声带受了什么损伤，导致现在也发不出动静来。翟飏心里念叨一句，伸手试探性地拍了拍猫大爷的脑袋——触及的感觉有些微妙，他一时难以形容。
那是种叫人不寒而栗的凉气，缠绕在指尖。手像是拍在了一团凝成实体的空气上，不轻不重地晃了两下。
猫大爷仰起头，又嗅了嗅翟飏的手，大发慈悲地放任他在自个儿头上动土了。
它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翟飏见好就收，回手将寻猫启示贴到了显眼些的地方，而后上下打量一番，心满意足地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
猫大爷打了个哈欠，把头搁在了前爪上，眼睛半睁不闭地看着门口，长长的尾巴垂了下来。
那黑猫全把这里当了家，况且也只有翟飏一个注意到自己，它也逐渐扩大了行动范围，趾高气昂地把餐桌当踏板跳。
黑猫身姿矫健，来回翻腾间竟是没碰倒一样东西，翟飏每每瞧见都不由得怀疑当时它是如何将好好的咖啡厅搞得乱七八糟的。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那天翟飏是早班，刚和方桐通完电话身心俱疲地拉开店门，忽然就站住不动了。
因为时间太早，店里头还没什么人，坐在柜台里值班的男生正睡得昏昏沉沉，愣是没发现半点不对劲。
翟飏于是轻手轻脚地关上店门，看着眼前被掀翻了的一套桌椅，又瞧了眼不知何时关机了的监控，眉头渐渐蹙起。
黑猫不见了。
就在他疑心四起的时候，后厨忽而传出一阵锅碗敲击声，翟飏往那边瞧了一眼，变转方向一步步走向那扇半开着的门，脚步声在安静过了头的室内格外清晰。
他推开门，眼前景象霎那间一览无余。
咖啡罐子凌乱地撒了一地，冷藏室的门被大开着，滚落出两三颗圆滚滚的番茄，糖霜袋子也不知道被谁撕扯开，整个空间里都漂浮着甜腻的气息。
而正对面的角落里，正蜷缩着一个小小的人形。
翟飏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他”就是罪魁祸首。
那东西正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生菜叶子，嘎吱嘎吱嚼得津津有味，意识到动静之后突然扭脸看向来人，一双满是血丝的大眼睛盛满了怨毒的光。
翟飏：“……”
他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出了一身白毛汗——那东西不知能不能称为人，一身嶙峋的骨架突兀地支愣着，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白色，佝偻着缩在一处，恶犬护食般自喉咙里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低吼。
“他”骨瘦如柴，眼睛活像是被镶嵌上去的，稀疏的头发软趴趴地服帖在额头上，整张脸狰狞地像从恐怖片里爬出来的。
翟飏飞速扫了一眼身后熟睡的同事，心思逐渐沉了下去，大开的冷藏室好像把空气都冻住了，连吸一口都是深入骨髓的凉意。
——一只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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